天子從良 第2章(2)

西殿的窗外種著幾排青竹,那竹子正茂盛,郁郁蔥蔥的綠色遮蔽在窗戶外面,可以擋住很多暑熱,看上去心情就似清涼了許多。

方千顏挺滿意這里,說道︰「老太妃真是懂得生活的人,這些竹子應該在咱們追雲殿里也種一些,一年四季可以遮陰避陽,也可以擋風沙,而且看上去也有情趣。」

「隨你去辦吧。」唐世齡揮渾手,其他宮女立即退下。

方千顏走到西殿門口,本來閉上眼的唐世齡倏然睜開眼問︰「你又要去哪兒?」

「去給殿下帶個貴客過來。」她回頭一笑百媚生,步履匆匆地走了。

餅了片刻,她又返了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輕快的步子,唐世齡在屋內閉著眼听著,只听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在窗外小聲說道——

「殿下既然在午睡,那我還是在屋外候著吧。」

「小世子大老遠來了,怎麼能讓您在外面候著?殿下在屋中只是休息,並未真的睡著,請您跟我進來吧。」

唐世齡听著腳步聲走進來,雙眸張開,只見面前站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一身銀白色的華麗錦衣,樣貌俊朗,笑容可親。

方千顏笑道︰「這是勤王世子。」

「唐子翼參見太子殿下!」

唐世齡坐起身,眯了眯眼,笑道︰「勤王世子?好,論輩分,我該叫你一聲堂哥。」

「子翼不敢當。」唐子翼雙手抱拳,長揖為禮。

方千顏悄悄走出門,將兩個男人留在屋中說話,自己尋了一處長廊坐下,抬著頭看那廊下的老燕正在給小燕喂食,看得很入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听門咿呀一響,唐子翼走了出來,方千顏起身迎過去,笑問︰「世子一會兒留下來吃晚宴吧?」

「家父有話,要我見了太子之後不要在宮中逗留,所以晚宴只怕是無緣了。」唐子翼苦笑嘆息。

方千顏眨眨眼,「那,殿下和王爺這次回京,就準備一直住在驛站嗎?」

「本來是要住在驛站,但是臨時包了一家客棧,在城東。」

「叫什麼?」

「敬德軒。」

方千顏笑道︰「好,那我叫御膳房單獨為世子備一份今晚宮宴中最好吃的菜,回頭給世子送過去。」

唐子翼黑眸閃亮,幽幽的望著她問︰「是千顏姑娘親自送去的話,在下會更覺榮幸。」

她側首一笑,「世子既然這麼看得起奴婢,那奴婢又何妨跑這一趟?」

「那在下就在客棧恭候姑娘大駕了。」

方千顏送走唐子翼,靈兒也捧著茶具來了,她打開壺蓋問︰「泡的是什麼茶?殿下夏天是不喝老觀音的。」

「知道,方姑姑早就教訓過了,所以這次泡的是雲霧。」靈兒轉著骨碌碌的大眼楮,笑得很甜。

方千顏接過托盤走回西殿內,只見唐世齡正躺在長榻上,眼楮直勾勾地看著頭上的房梁,神情凝重。

「唐子翼說了什麼?若是勤王態度有了反覆,殿下不必在意,朝中人多得是牆頭草,不以重利,是不會輕易決斷的。」

唐世齡歪著頭來看她,「你和這個唐子翼以前也認得嗎?」

「勤王入京後奴婢奉您的令去驛站見過他們一面。」

「就見過那一面?」唐世齡蹙緊眉,「怎麼我覺得他和你很熟似的?竟然還要你晚上去送飯?」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現在他是殿下要拉攏的重要人物之一嘛,去送個飯若能討個好,那有何妨?」

「不許去!」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不悅地瞪著她,「我是要你去找幫手,不是要你去獻媚。」

方千顏怔了怔,忽然噗哧一笑,撥開他的手,「殿下別鬧了,奴婢好歹是您身邊的貼身老宮女,我要獻媚給誰看?誰又受得起我的獻媚?」

唐世齡沉沉的呼吸一口氣,瞪她一眼,「讓靈兒去送,你不許去!」

她笑笑,「這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勤王現在是什麼態度?」

唐世齡伸了個懶腰,「那老頭子和我要饒河以南十六郡的轄治權。」

「十六郡?!」她低聲驚呼,「那幾乎是半個詔河了?!」

「這老頭子比唐川還狠,本太子若答應了他,豈不是以虎驅狼,自找麻煩?」

方千顏想了想,「殿下倒也不必立刻否定,他手中有數萬兵馬,全詔河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手握重兵能比得上他,現在就要看怎樣使他堅定地站在我們這邊,反正日後過河拆橋的事兒歷史上也不鮮見,殿下要奪回江山,就不要拘泥于君子之風,偶爾做個小人會省掉好多麻煩。」

唐世齡哼道︰「我向來最討厭偽君子,那唐川就是偽君子的第一人,本太子才不要做他那樣的人!」

她輕拍他的臉頰,「殿下這話說得對,只是您今天已經給攝政王臉色看了,就不要再得罪勤王世子。奴婢去給他送飯,是為了探听他們的真心話,那靈兒才多大年紀,能有多少心眼兒和彎彎繞繞的心思?怎麼能繞得過對方的老謀深算?我去了,才有穩妥的消息得回來,殿下不要因小失大。」

他向後一靠,躺回榻上,瞪著眼又看著房梁半晌,說道︰「換上黑衣再去,不要太扎眼。」

「那是自然。殿下的晚宴也要吃得乖一些,別再鬧出事端來,這不合規矩的衣服能換就換,您非要讓攝政王知道您存心要和他過不去,然後一早就暴露出您要造反的心思嗎?」

唐世齡瞪她,「什麼造反?這是本太子的天下,本太子的江山,要造反,也是他唐川造本太子的反!」

「是、是,唐川造反,可是殿下大事得成前,總要懂得韜光養晦的道理吧?」

唐世齡抿著嘴,半晌才擠出一句,「那你……早去早回。」

敬德軒的大堂里空蕩蕩的,只有幾盞燈火忽明忽暗的閃爍著,和一個正在燈火旁獨自看書的人。

一襲黑衣從店外挾著夜風卷入,走到那看書人的桌邊坐下來,將一個食盒放在那里,低頭笑道︰「世子真是好學之人,這夜半三更之時還要苦讀,難道準備考個功名嗎?」

燈旁讀書之人正是唐子翼,他抬起頭微微一笑,「在下其實本無心讀書,只是為等佳人,又怕心煩氣躁,等到姑娘來時唐突了您,故而拿本書來裝裝樣子罷了。」

嬌笑一聲之後,黑衣女子拿下頭上的金釵,撥亮了桌上的燈芯,燈火大亮,只見她明眸善睞,雙頰映輝,美色耀眼。

唐子翼望著她,低聲道︰「姑娘是這等才色兼具的絕代佳人,就這樣埋沒在宮中,未免可惜。」

方千顏將金釵插回頭上,淡淡說道︰「奴婢現在在太子殿邊伺候,那是何等的榮耀,怎麼能說是可惜?」

她一邊打開食盒,一邊介紹說︰「這是今晚晚宴上的幾道主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小世子的胃口,奴婢作主就選了這幾樣過來,若是世子不喜歡,可不要當面發怒哦。」

「怎麼會?從姑娘手中倒出的水都是甜的。」唐子翼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方千顏的身上。

方千顏微笑著,為他倒了一杯從宮中帶出的酒,雙手舉起酒杯,端到唐子翼的面前,唐子翼卻沒有伸手接,只是身子向前傾了傾,微微張開口。

她見狀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笑著將杯口遞到他唇邊,讓他就著自己的手,喝了一口酒。

唐子翼用眼神示意她再為自己夾菜,她便用筷子給他夾了一塊芙蓉雞片放到他口中,誰知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千顏姑娘,」他啞聲開口,「宮中規矩,女子二十四歲才可離宮,姑娘青春年華,怎麼能白白耽誤了一年又一年?」

方千顏被他握住手,眉宇微蹙,「奴婢伺候殿下,多少人羨慕還羨慕不來呢,怎麼說是耽誤?世子為奴婢惋惜,奴婢實在是不敢當。」

唐子翼又靠近她幾分,小聲說道︰「倘若我能說服我爹,無須殿下以十六郡的代價換來聯手,姑娘該怎樣謝我?」說完另一手圈住她的縴腰。

他手上的力道讓她一時難以掙月兌,縴腰又被他摟住,整個人幾乎都靠在他身上去了,她心里頓覺厭煩,但卻不好發作,只能嬌笑,「這是殿下的大計,要封要賞,都是殿下的決斷,奴婢怎麼知道?」

唐子翼以一指托起她的臉,曖昧地笑著,「姑娘追隨太子殿下多年,不知道是否已經是殿下的枕邊禁臠了?若在下還有機會,願以姑娘一人之身,換十六郡之地。」

她一笑,「世子真是太看得起奴婢,奴婢何德何能,身份低微,在殿邊也不過是個呼來喝去的老宮女罷了,別說十六郡,就是八十兩銀子,大概都不值。今日奴婢奉太子之命來給世子送晚宴佳肴,世子若是不吃,奴婢就只好先走了,太子殿下那里還有不少事兒等著奴婢做呢。」

她手腕一翻,掙開了被他拉著的那只手,起身要走。

唐子翼在她身後猛地拍向她的肩膀,她听到掌風聲,本能地肩膀向下一沉,身子立即旋開。

他笑道︰「沒想到太子身邊還藏了個功夫不低的高手。」

他興起了戲謔之心,豈能輕易放過?五指如鷹爪,直直抓向方千顏的胸前衣襟,方千顏面露不悅之色,左手格開足底一點,向後飄了一尺,再度躲過他的攻勢。

唐子翼雙掌齊出,從左右兩邊封住她的退路,掌風虎虎,動如閃電,一時間似是上下左右都能打到方千顏的身上。

其實方千顏並非破不了他這一招,只是她一邊退讓心中一邊思量︰總不好這第一天就得罪了小世子,畢竟勤王是太子現在唯一能倚重的幫手。

她心下有顧慮,腳步就慢了半拍,被唐子翼一掌拍在肩上,半個身子霎時發麻,瞬間酥軟下去。

他趁勢將她抱住,按在桌上笑道︰「今日的晚宴,千珍萬饈我都不放在眼中,唯有姑娘秀色可餐,令我終生難忘。」說著便要吻她的朱唇。

方千顏將頭一偏,他的吻落在香腮上,而偷襲不成的唐子翼動作更快,眨眼間已經抽掉她的腰帶,手掌趁勢鑽進她的衣襟之內。

方千顏的腳還能動,她用力一踢,正好踢在他的小腿脛骨上,這一腳著實踢得狠辣,疼得唐子翼申吟一聲,手也松開了,她趁勢將他推開,騰身躍出店門。

她冷冷說道︰「世子,今日晚宴只怕是不能讓君如意了,千顏招呼不周,請您見諒!」

語罷,隱身沒于夜色之中,留下唐子翼在她身後恨恨地咒罵幾句。

一路飛身回皇宮,她不敢走正門,連側門也不敢進,直接翻身躍入宮牆,熟稔地直奔追雲殿。

罷闖進殿門,迎面就差點撞上一個小爆女,小爆女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是她,便詫異地問︰「方姑姑……你怎麼……」

她看到是靈兒,即匆忙說道︰「你怎麼不在殿邊伺候?」卻也等不及靈兒回答,便閃身進了自己的寢室。

從衣箱中翻找出一件衣服,她急得想月兌下那身黑衣,忽然身後門一響,似有人走進來。

她頭也不回的交代,「靈兒,去幫我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為何這個時候突然要沐浴包衣?」說話的竟然是唐世齡。

她驚得回頭,尷尬地笑,「殿下怎麼不在晚宴上……」

唐世齡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些老家伙太無趣,不想和他們裝腔作勢假客套。」他往她身邊走近幾步,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更加起疑,「你回來得也挺快,和唐子翼談得還好?」

「還好。」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將他往外推,「殿下先出去吧,奴婢要換衣服了。」

「你換衣服不是向來不避諱我嗎?今天怎麼又避諱上了?」唐世齡本來想打趣她,但是越看她越覺得哪里古怪,忽然間看到她的腰部,不覺雙眉緊蹙,追問道︰「你的腰帶呢?」

「腰帶?」她飛快地想著借口解釋,「剛剛要換衣服,就摘掉了。」

「摘在哪兒了?」他四下看看,也沒有看到那條黑色的腰帶。他忽然走到她身前,一把扯下她擋在身前的衣服,那衣襟一下子就散開了,露出里面黃色的褻衣和雪白的肌膚。

她倏然變得更加惶恐,手忙腳亂地理著衣服,同時喊著,「殿下一定要奴婢在您面前這麼丟臉嗎?」

「腰帶呢?」他死死盯著她執意問︰「被誰摘了?」

她背過身去,也不說話。

他緊緊抓著她的肩膀,五指扣緊,聲音微顫,「是唐子翼?」

她還是不說話。

唐世齡冷笑一聲,「本太子就知道那家伙不是什麼好人!我現在就給你出氣去!」他突然摘了她平日掛在牆上的一把長劍就往外走。

方千顏大吃一驚,生怕太子惹出大事來,急忙從後面將他一把抱住,如今他已經長得比她還高,她的臉剛好貼在他的肩膀處,連聲說︰「殿下別再惹事了!奴婢也沒吃什麼虧,就是腰帶被人摘去了而已,身子……還是干淨的。」

「都欺負到本太子頭上來了,還說沒事?」他震怒地大喝,「被唐川一人欺負就罷了,他好歹頂著個攝政王的官位,但唐子翼算是什麼東西?也敢欺負我的人?我若不宰了他幫你出這口氣,怎麼能消我心頭之恨?」

方千顏柔聲說道︰「若是奴婢告訴您,唐子翼其實提出一個很好的交換條件,可以讓殿下不用付出十六郡的慘重代價就得到勤王的聯手,殿下也許就不會這麼震怒了吧?」

「不用十六郡?」他困惑地回頭看她,看著她眼中那一抹屈辱的笑意,心頭震蕩了一下,赫然明白了,「他要本太子拿你去換?!」

她微微一笑,「奴婢也沒想到自己在他眼中這麼值錢。」

唐世齡久久不語,良久的靜默,讓方千顏的心頭忽然變得忐忑起來,她不敢看他臉,她知道殿下有多期盼能盡快得到皇位的實際統治權,有多期望能有一個強而有力的幫手,雖然唐子翼的話並不見得真的能夠兌現,但這起碼是殿下的一次機會,絕佳的機會。

十六郡和一個女人,孰輕孰重?還用問嗎?這是一個可以月兌口而出的答案,一百個人來選,都不會選錯,而他,當然……

忽然,唐世齡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讓他手心中的冷汗都滲透進她的指縫中,口中每一個字都在他的齒縫間迸出,沒有遲疑,只有堅定,堅定得仿佛那是他從一開始就做出的抉擇,是用整個江山來和他換,他都不會更改的答案——

「千顏,我不會賣了你,今晚這口氣,我也會為你爭回來!唐子翼的命,本太子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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