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從良 第3章(1)

方千顏在唐子翼那里受辱的事最讓她耿耿于懷的其實是唐世齡的反應,連續幾天她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唐世齡做出什麼激動的舉動,但是唐世齡卻比平時顯得更安靜,安靜得讓她都有些不習慣。

那天壽宴之後,唐川沒有再入宮,唐世齡也沒有再見什麼外臣,他每天依舊一邊練功,一邊讀書,他現在用的那把劍正是唐川送給他的秋水長劍。

幾天之後,方千顏想他大概已把唐子翼的事情丟在腦後了,少年心性,哪里會事事都認真?結果這一天,唐世齡忽然對她說︰「你叫人準備車馬,咱們今天出宮走走。」

自從方千顏當年帶他出宮去逛登封樓之後,這位太子就很喜歡逛外面的街市,每個月至少都會出去一兩次,所以她對他現在的話也不覺得奇怪。

吩咐下去,備好了馬車,兩個人一起出了宮,隨行的還有四名內侍,護衛在左右。

在馬車中,唐世齡忽然靜靜說道︰「一會兒我要殺一個人,你在旁邊看著就好,等那人死了,你就大聲喊叫,說太子遇刺。」

她悚然一驚,望著他平靜如水的臉龐,不由自主的捏緊指骨,「殿下要殺誰?」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說得淡然又神秘。

馬車一停,依舊還是他們最愛來的登封樓。

因為常來,掌櫃的早就熟識他們了,後來他們再來時,唐世齡不再穿小太監的衣服,只做普通大家公子打扮。

唐世齡下馬車之後,掌櫃的立刻笑迎出來,「唐公子來了!您樓上請,您常包的雅間兒一直給您留著呢。」

唐世齡說道︰「一會兒我有位同宗的客人到,把他直接帶上樓就好。」

「是、是,您放心,一定一定。您先稍坐,我叫他們給您送幾道您最愛吃的小菜。」

方千顏听到「同宗」一詞,心中就明白大半,立刻緊張起來。等到進了雅間之後,她將房門一關,急急說道︰「難道殿下約了唐子翼?」

唐世齡一臉似笑非笑,「說了要給你出這口氣的,本太子一定說到做到。」

「殿下,那是勤王世子!」

唐世齡冷幽幽地說︰「你也知道勤王這只老狐狸絕不肯輕易和我們聯手,不給他一點刺激,他會一直拖下去,拖到我答應給他十六郡的要求。」

「殿下為何不考慮唐子翼的提議?」

唐世齡盯著她,「你真願意跟著唐子翼?做他的女人?」

「若是以奴婢一人的犧牲可以換得殿下江山,奴婢願意……」

「你再說一遍!」唐世齡緊緊抓著她的腕骨,眼神陰冷得像是能結冰,「你敢看著我的眼楮再說一遍,你願意?」

方千顏忽然鼻子一酸,眼眶襲上一股熱氣,「殿下,大局為重。」

「哼!你若是心甘情願地說願意,那你就一點也不值得我心疼!」他別過臉去,看著窗外的那條街道。

方千顏走近他,一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殿下,別生氣了,奴婢不是想離開您,但是您應該知道我們眼下的形勢,攝政王一人專權,我們外無強援,內無幫手,殿下心心念念的大業,還要等多久才能成就?」

唐世齡盯著樓下的街道,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忽然,他說道︰「你知不知道這登封樓為什麼會建在這里?」

方千顏一怔,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跳躍話題到這里。

「這里緊挨著攝政王府,前面這麼熱鬧,攝政王怎麼安心辦公?」唐世齡冷笑道,「咱們攝政王還真是喜歡鬧中取靜。」

方千顏靜思片刻,問道︰「殿下是不是在懷疑這樓里……不是個干淨地兒?」

「攝政王的耳報神那麼多,除了朝中那些牆頭草拍馬屁之外,這外面的事情他若要想知道,必然還得有點門路。」唐世齡跺了跺腳下樓板,「這樓下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更是四面八方買賣消息的好地方,若這里是唐川的地盤,那就難怪唐川耳朵長,手也長。」

她思忖,「若殿下也有這麼一個地方的話,就不會一天到晚被局限在皇宮之中了。」

「要建這麼個地方也不容易,總要有個可信的人去管著,但是本太子手下現在可用的人不多……」

說到這里,外頭傳來掌櫃的正在和人說話——「唐公子,您這邊請,那位唐公子正在樓上等您。」

方千顏的表情一下子刷白,緊張地看著唐世齡,「殿下三思!」

「站在本太子後面去,不許說話!」

唐子翼推門進來,看到兩人,頓時笑著要向唐世齡行禮,唐世齡忙擺手,示意不要泄露他的身份,笑道︰「多年不見堂哥,難得你來京城一趟,在皇宮中吃飯太拘禮,所以小弟請你在這里吃個便飯,堂哥也別和小弟客氣。」

「哪里哪里,殿……堂弟你真是太客氣了。」

唐子翼看著掌櫃的離開,又瞥了一眼站在唐世齡身後神色淡漠的方千顏,笑道︰「方姑娘是一直陪在殿下左右的人物,今日也該有姑娘一席之地,姑娘也請坐吧。」

方千顏淡笑,「兩位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的位置?」

「世子要你坐,你便坐,不要顯得是我不懂得憐香惜玉似的。」唐世齡端起笑臉。他一笑時,便帶著幾分少年才有的天真爛漫,看起來真是稚子可欺。

方千顏坐下,唐子翼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晚勞煩姑娘為我送來宮廷晚宴佳肴,道道菜都很可口,只可惜我當時獨自一人品嘗,實在是有些寂寞,若能有一天見識一下宮廷盛宴的景象,倒是我的福分了。」

唐世齡笑道︰「其實你那晚要留在宮中也就留了,怪你自己太听叔父的話,難道自家兄弟要留下吃頓飯,我還能不準嗎?千顏回來和我說,你一個人在客棧中冷冷清清的,听得我心里都發酸,倒好像是我不給你這頓飯吃似的。」

「哪里哪里,實在是我父親怕我們此次入京太過引人注意,唐川始終在猜測我們入京的目的,如果我們逗留在宮中,勢必又要被他關注。」

「那又如何?勤王坐擁精兵數萬,又常年不在京里,還用在乎唐川那個偽君子?」唐世齡親自給唐子翼倒了一杯酒。「堂哥,我敬你這一杯,算是為你接風洗塵。」

唐子翼一笑,「不敢有勞殿下。」他瞥向方千顏,「要不然,就勞煩姑娘今日為我們執壺?」

「那是奴婢的榮幸。」方千顏屈膝一禮,站過來,端起杯子遞到唐子翼的面前。

唐子翼抬頭看著她,微笑著接過她手上那杯酒時,手指有意無意的在她的指上模過。

唐世齡還在笑著,「這家酒樓有不少好吃的菜,小時候千顏帶我來吃,我就喜歡上了,一會兒你可要多吃點兒。」

「方姑娘真是殿下的左右手,待日後她大了,出宮了,殿下只怕會很惦念這個貼心的人兒了。」唐子翼默默喝著那杯酒。「我自小到大,身邊都沒有像方姑娘這樣得力的人,殿下真是好福氣,或者宮里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唐世齡笑說︰「那等你和叔父離開時,我送你幾個丫頭。」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唐子翼將空杯放到方千顏的面前,方千顏淡笑著將那酒杯又斟滿。

「叔父所提的條件,我已想過了。」唐世齡將一片薄薄的鴨肉放到他的盤子里,清了清嗓子,「十六郡這個條件實在是有些過頭,百姓做買賣還得還個價呢,叔父不能欺負我年幼無知,就這樣獅子大開口。」

唐子翼似笑非笑地說︰「殿下,並非我父親獅子大開口,實在是殿下要換的東西也並非便宜,攝政王唐川啊!那是怎樣的一個對手,我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這一戰敗了……」

「本太子命系于天!」唐世齡冷著臉,「唐川縱然一時猖狂,終是不能越過君臣這道界線!」

「其實殿下何必著急,雖然殿下未能十四歲親政,但也許到了十八歲,唐川終究會把朝務交還給您的,坊間不是有傳聞說……」他說到這里忽然頓住,又笑了笑,「殿下還年輕,來日方長。」

唐世齡轉著酒杯,眼皮微垂,「我們不要糾結于唐川的謀逆能堅持到哪一年,本太子今日找你來,只是想請你代為向勤王轉達本太子的意思,希望他能將條件有所降低,總不能讓本太子為得江山先割去半壁吧?」

唐子翼依舊笑道︰「殿下現在手中擁有的就是「命系于天」這四個字。但這四個字到底有多金貴,現在我不好說,我父親的條件,我已經告訴了殿下,其實我還有個轉圜的方法……」他看向方千顏,「那天我已經告訴了方姑娘。」

方千顏低垂著眼睫,「一時戲言,世子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殿下會認真的。」

「並非戲言,是我的真心話。」唐子翼凝望著她,「我第一次見到方姑娘,就有一種仿佛是舊相識的感覺。不瞞二位,我雖然在家中也是錦衣玉食,但卻天生孤獨寂寞,即使有姬妾伺候,也都難懂我心,像方姑娘這樣慧黠的絕代佳人,子翼只恨未能早認識幾年,否則定然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里,不讓姑娘受一點委屈。」

唐世齡向後一靠,靠在椅背上,「千顏跟著本太子,也不曾受過什麼委屈,世子這麼說來,倒好像是本太子委屈了她似的。千顏,現在世子向本太子要你,你願意去嗎?」

他雖然語調听來輕緩,但方千顏豈能看不懂他眼神中的凌厲,想起他剛才所說的話,心里寒意森森,忙笑道︰「兩位說著國家大事呢,為什麼非要拿我這個宮女尋開心?」

「以一人換十六郡,方姑娘沒有把我這句話轉告太子殿下?」唐子翼卻又逼上一句。

唐世齡托著腮,歪著頭看著方千顏,「哦?你一人可以換十六郡?這麼好的事兒,千顏,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本太子?」

方千顏被夾在中間,猜不透唐世齡最後的用意,只得一直陪著笑,「奴婢想是世子和奴婢開的玩笑而已……」

「是啊,要換做本太子也不信,隨隨便便一個宮女,竟然能換十六郡?難道你是昭君飛燕轉世?」唐世齡慢條斯理地說,「世子這個條件要本太子听來,也一定覺得是戲言。」

「絕無戲言!」唐子翼斬釘截鐵道。

「當真?」唐世齡雙眸發亮,「那你可願意和我立下字據?」

見他猶豫了一下,唐世齡笑道︰「看,我就知道堂哥是開玩笑的,千顏雖美,但世間美女千千萬萬,怎麼能敵得過半壁江山重要?有哪個傻瓜會願意用江山換美人的?」

唐子翼看向方千顏,卻見她眉宇中帶著輕愁婉轉,秋波如水,唇若花瓣,面似春花,舉手投足間都是千嬌百媚,美得醉人心魄。他一時情動,心中想著,先將美人帶走,日後的事日後再說,怎麼可能如此就和攝政王對陣?反正日後也有得是機會反悔。

于是他說道︰「好!請殿下賜我紙筆,我願立下字據!」

唐世齡一笑,「世子真是好霸氣!其實也無須紙筆,你我可以擊掌為盟。」他伸出右手立在桌上。

唐子翼見連字據都免了,頓時眉開眼笑,伸出手去,吶的一聲,兩人雙手在空中相擊。

唐世齡卻緊握住他的手掌不放,歪著頭看向方千顏問︰「那日世子是用哪只手解了你的腰帶?是這一只嗎?」

屋中兩人一怔,都不知道該怎樣接他這句話,突然間,唐世齡的左手袖口一抖,掉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唐子翼驚覺不妙,正要抽手,他卻出手如電,橫掃一削,霎時血光四濺,斷手飛出,唐子翼被瞬間襲來的劇痛擊得剛要張口痛呼,卻被唐世齡一把捏住了喉嚨。

瞥見唐世齡的眼眸泛著灰色的寒光,在他的瞳孔中,唐子翼看到了自己蒼白驚恐的臉。

「這世上肯為女子棄江山的人,有,但不是你,你怎樣欺負千顏的,本太子會十倍替她討回來!」他的右手模向腰間,陡然抽出一條細如銀線的長絲,圈住唐子翼的脖頸,用力一拉,唐子翼登時被這銀線拉得頸斷氣絕,鮮血噴出,噴了唐世齡一身。

唐世齡不去擦自己身上的血跡,瞪著在旁邊看呆的方千顏,沉聲道︰「還記得我怎麼教你的?要喊什麼?」

方千顏的嘴唇嚅了幾下,沙啞得說不出話來。

他厲聲說道︰「千顏,你還想不想幫我成大事?」他抬起手,將匕首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狠狠劃了一刀,霎時鮮血如注,立時染紅了他半身。

方千顏狠狠咬住下唇,撲上去抱住他,奪過匕首往窗外一丟,又抓起凳子狠狠地砸開窗子,大聲喊道︰「快來人!有刺客!」

樓下隨同而來的侍衛听到呼喊奔上樓來,看到屋內的慘況人人呆住,唐世齡虛弱地用手指著被方千顏砸壞的窗戶,顫聲道︰「那刺客……逃下樓去了……」

說完,便昏厥在方千顏的懷中。

太子遇刺,勤王世子被殺,這件事立刻轟動京城朝野,雖然攝政王唐川極力將此事壓下去,但是登封樓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大酒樓食肆,那一天侍衛听到呼喊沖上樓去,和滿身鮮血的唐世齡被人抬下樓來,以及九城提督派人封鎖登封樓,並運走唐子翼的尸首等一連串的事情,卻是有無數人都看到了,想瞞也瞞不住。

雖然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受傷的和被殺的人是誰,但是畢竟出了這麼大的命案,登封樓在幾日之內便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飯後的一大話題,人人都說,死的人身份不一般,受傷的人身份也不一般,因為九城提督立刻派人封鎖了京城所有的城門,挨家挨戶捉拿那名大膽行凶的歹徒。

若是普通凶案,豈會有這麼大的陣仗?

沸沸揚揚、吵吵鬧鬧了數日,這件事卻越來越離奇,因為始終沒有進展,而且據說這件事和皇家有關,官府已經禁止百姓私下議論,據說攝政王親自督辦這個案子;據說本來是入京為太子賀壽的勤王因為這件事闖了攝政王府,和攝政王翻臉了。

這件案子,究竟是怎樣的天大?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嗎?百姓們都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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