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從良 第9章(1)

一個月後,並州勤王府——

一騎快馬由遠及近,奔到勤王府門前,信使翻身下馬,問道︰「王爺在府上嗎?」

「在!」守門的士兵應聲答道。

那信使捧著一封信,飛快地跑進門去。

此時,議事大堂中,一干將軍們都圍攏在勤王的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著——

「平王和易王相繼被殺之事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但這個人到底是誰,現在還不能立刻做出定論,我們不能貿然行動。」

「如今那幕後之人是誰,還不清楚嗎?唐川已經倒台了,縱然太子留他一命,沒有殺他,那他要想東山再起也絕非容易之事,顯然想要幾個藩王命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太子!」

「太子還未臨朝,根基不穩,不會這麼急著過河拆橋的,只怕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混淆視听。」

勤王默默听著,並未立刻發表意見,此時那名信使沖進議事堂,雙手捧信道︰「王爺,忠王那邊出事了!」

眾人大驚,急急問道︰「莫非忠王也……」

「三天前,忠王被人發現死在寢室內,和另外兩位王爺的死狀一模一樣!」

勤王冷笑一聲,拍案而起,「好啊,看來那殺手是要一個一個殺過去,最終就要殺到我們頭上了。」

「王爺,我們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啊!」眾將紛紛出謀劃策,「不如立刻寫信給明王,聯合兩邊兵馬,一起和太子翻臉!」

「怎麼翻?」勤王瞥了眾人一眼,「難道要本王去質問太子,是不是他派的殺手,暗中圖謀殺害這些人嗎?太子如果堅決不承認,我倒落了個以下犯上的罪名,正中人家下懷。」

眾人憤怒道︰「那也不能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這太子到底派了哪一路高手?那三位王爺手邊高手無數,怎麼輕易中了別人的道兒?」

勤王一字一頓道︰「他們幾人應該是輸在了措手不及上,如今我們王府上下都已經加強戒備,那刺客若是敢來,準叫他插翅難飛!」

在距離並州一百里的一條小溪邊,一名黑衣女子正跪在河邊,一只縴縴素手從河中掬起一捧清水,灑在挽起袖子的另一只白臂上,在那里有一道傷口已經泛著黑色,鮮血還在持續不斷地滲出著。她一只手不便行動,艱難地簡單清洗了一下傷口之後,用白布將傷口緊緊纏裹住,然後將衣袖放下,遮住傷口,抬起頭,看到小溪對岸有個年輕的牧童正呆呆地看著她。

黑衣女子微笑問道︰「小扮兒,這里距離並州還有多遠的路?」

那牧童從未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不禁臉一紅,低頭說道︰「從這里騎馬,大概再騎一天就能到了吧?」

「多謝小扮。」

見她伸手去拉馬頭,那少年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我們村子里有個很好的大夫能幫你療傷。」

黑衣女子笑著搖頭,跳上馬背,「我這傷,一般大夫是治不好的,謝謝你的好心。」說罷,已經縱馬而去。

那牧童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喃喃低語,「我今天莫非是踫到仙女了嗎?」

方千顏自出京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里她所做的事情雖然沒有昭告天下,卻已經驚天動地——

五大藩王,已有三人死在她的劍下。

早在京中為對付唐川而做準備之時,她心中就知道,唐川倒下後,這五大藩王會成為比唐川更可怕的敵人。

為了爭取五大藩王當時的支持,她背著唐世齡曾經私下里答應過藩王們一些要求,而這些要求,其實是唐世齡不可能會全部同意的,卻是在那個時候不能不做的妥協。

唐川倒台之後,五大藩王勢必會聯合起來向唐世齡要求兌現之前的諾言,而唐世齡將騎虎難下,所以她必須在事態擴大之前,將所有的威脅消弭于無形。

之前死的兩名藩王,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她一劍刺死的,但兩人送命的消息一經傳開,各地藩王應該都被驚動,也會有重兵防衛,最後殺忠王的時候,她雖然繞過了外圍的護衛,卻沒有躲開內院的暗衛,這手臂上的一劍就是被內院的暗衛刺傷的。

沒想到暗衛的劍上竟然會淬毒,她用了七、八種方法來解毒,都沒有解開,如今看這毒性發展的趨勢,只怕再過三、五日,這條手臂就要廢掉了。

還好,只是左臂,不耽誤右手用劍,若是實在保不住這條手臂,她就把左臂砍了,以防毒性最終順著血液游走奇經八脈。

再堅持一下,起碼這三、五日,應該可以殺掉勤王。

當然,她也知道勤王那里比其他幾個藩王難對付,論手下精兵強將之多,勤王是五位藩王之首,如今三位藩王已死,勤王必然會做萬全的準備,她不能耽擱,剌殺之事若不能一鼓作氣,就很有可能會……

她苦笑一下,若是唐世齡在這里,會怎麼說?

「千顏,你自己不要命,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本太子幾時說了要你為我去送死?」

他必然會惱怒地這樣大罵吧?

對,她就是不能問他的意見,更下定決心要為他去死,只要五位藩王都死了,群龍無首之後,唐世齡才可以在太子的寶座上待得更穩妥。

不過……在刺殺勤王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勤王是認得她的,如果她計窮事敗不幸被俘,勤王就會將她所做的一切記在唐世齡的頭上,這是最危險的,所以,她必須想辦法讓自己徹底的……改頭換面。

並州城並沒有她所想的那樣如臨大敵、嚴陣以待,城門口的守軍也只是簡單地盤問一下就放行了,像她這樣的孤身女子,除了容貌讓人驚艷之外,更是沒有遭到任何的阻攔。

方千顏騎著馬,緩緩走進城內。

她事先已經備妥了地圖,知道勤王府就在並州城的中心地帶,所以她騎著馬,故作悠閑地穿城而過,頭上則戴了一頂紗帽,遮住面容。

馬兒走過勤王府的門前時,她的嘴角在紗帽後不為人所見的微微上挑——勤王果然還是做足了準備,門前的護衛比起一般的王府守門護衛多了三倍,可以想見,藏在府內的內衛一定也非常多。

勤王,你到底是有多怕死啊……

她側目去看,距離王府不遠的西南角有一處三層樓高的客棧,視線正好。她策馬過去,揚聲問道︰「這里還有客房嗎?」

「還有!」店小二從里面迎出來,「姑娘是一個人?」

「嗯。」她把馬韁丟給店小二,說道︰「把我的馬喂好,明早我還要趕路,只要一間大房,左右最好清靜些,我不喜歡吵鬧,回頭我會多付房錢的。」

「好!您樓上請!」店小二將馬先拴在門前的拴馬石上,然後領著她進樓。

樓內一樓的大堂還有不少客人,方千顏目不斜視地直接上樓去了。

但就在她身後,大堂之中有一男一女正興奮地注視著她的背影,竊竊私語——

年輕男子問︰「剛才那個女子你看到了嗎?」

少女反問道︰「看到了,怎麼?你也覺得她很像?」

年輕男子又遲疑著說︰「的確很像,只是因為看不到臉,所以還不能確定。」

少女咬著唇笑,「你不能確定是因為和她還不熟,我跟著她一起長大多少年了,肯定不會看錯,就是她!」

「那我們現在要上樓去找她嗎?」

「你真是瘋了,現在這樣大庭廣眾的怎麼能上樓?總要等到周圍沒人的時候再說!」少女拉了他一把,起身對站在櫃台後面的掌櫃說道︰「掌櫃的,我們要一間客房,要干淨明亮的!」

掌櫃的抬頭看了兩人一眼,見他們年紀都很輕,不過才十七、八歲的樣子,就笑道︰「小泵娘,只要一間房嗎?兄妹兩人會住得不方便吧?」

少女把紅唇一嘟,「什麼兄妹?」她拉過少年,得意揚揚地說︰「這是我相公!」

方千顏要店小二送來了一盆清水,這客棧的梳妝台前也有一面銅鏡,而且磨得很是光滑,可以看到她如花美貌。

也好,一會兒的鬼樣子,不會被唐世齡看到。

當初在京中,她已經料定自己的結局,唐世齡要給她慶祝生辰的那一夜,她去找過唐川私談,她知道唐川有好多話想說卻沒有說出口,與其吞吞吐吐,不如她上門去問。

但是她從唐川口中听到的卻是更令她震驚的一些事,原來唐川之所以在與唐世齡的爭斗中不戰而降,是另有打算……

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方千顏的打算是什麼?

那一夜,她放棄去宮中與唐世齡歡慶,回到綺夢居,她知道他會等不及來找她,所以故意演個喝得酩酊大醉、風流糜爛的樣子給他看,只為把他氣走,讓他對她的人失望,對他們的情死了心,只要他不再全心全意地在乎她,那她日後的離開就不會讓他心碎絕望。

只是,臨走前他那一聲長長的呼喊卻似是帶著椎心泣血一般的疼痛,讓她幾乎駐足回頭,可是……還有回頭的路嗎……

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她幽幽笑語,「行了,好歹做了二十多年的美女了,老天爺也算是對我公平,反正這條命都已不要了,還要這張臉做什麼?」

她拔下頭上的一根簪子,長發立即如瀑布般披瀉而下。那簪子是純金打造的,在燈光下顯得熠熠生輝,簪子的一頭有一朵玉質的玉蘭花,而另一頭尖銳得仿佛隨時可以刺破眉睫。

她的心,從未這樣安定過,並不恐懼驚惶,也不會為自己哀婉嘆息,因為今夜之後,她的生命也許會比這金簪上的玉蘭還要脆弱不堪,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預知自己的死亡?她願意好好珍惜這難得的安寧,願意再看一眼鏡中的自己,然後把這個容貌留在心里。

她是個愛美的女子,無論是在宮中,還是在綺夢居,她總是被人贊美著,她心中多少也有些虛榮,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著以前被萬千寵愛的日子,她不禁笑了。

以前的種種如今想來像過往雲煙……

她握著金簪,看了一眼簪尖,將其抵在右側的面頰上,用力向下一劃,一條長長的血痕沿著簪子的走勢呈現出來,血珠立刻泛出傷口滴落下來,殷紅了地面的青磚。她並沒有因為疼痛而停手,而是迅速又在臉上劃下第二道傷口,與第一處傷口迭成一個斜斜的十字,兩處傷口重迭的部分,已經血肉模糊,皮膚外翻,形成恐怖的傷口。

但就在她準備劃下第三道的時候,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緊接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如風闖入,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手臂,大聲說道︰「方姊姊,你不能這樣對待自己!」

她驚呆住,沒有防備之下,手腕被人擒拿穴位,金簪已經握不住了,叮當一聲落在地上,她雙臂用力將身後人震開,自己旋身躍起,轉身去看,那站在她身後,一臉憂心忡忡的人竟然是靈兒?!

同時正從門外走進來,神情嚴肅的那名少年是唐雲晞。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她呆呆地看著兩人,心中閃過這一個多月來听說的消息︰唐川被太子放了,但唐川還留在京中。

那唐雲晞就沒有留在他父王身邊,而是和靈兒一起又到江湖上去浪跡天涯了?可是怎麼會這麼巧,在這里偶遇?又怎麼會被他們發現自己的行蹤?

她茫然之時,靈兒已經飛快地從自己的身上模出一瓶藥粉,按住她的肩膀就往她臉上倒,「你忍著疼,這藥止血最好!」

藥粉灑上去,霎時有一股劇痛從臉上的傷口漫開,這疼痛終于驚醒了方千顏,她一把將靈兒推開,低聲說道︰「我不要你治傷,你們若是路過,就離我遠遠的。想我在京中之時也算是幫過你們,所以你們不要來找我麻煩!」

唐雲晞踱步到她面前,清澈的眼楮停在她臉上的傷口處,輕聲問道︰「方姑娘是真心喜歡太子殿下嗎?」

方千顏轉過身,冷冷道︰「與你何干?」

「方姑娘可知道因為您突然不辭而別,太子憂心如焚,他這個人向來剛愎自用,清高自傲,可是為了您……他不惜放低身段來求我。」

方千顏的肩膀似是顫抖了一下,聲音努力保持平靜,「雲晞公子何必編這種謊言呢?殿下就算是死也不肯去求你,再說,你又怎麼知道我會來這里?」

靈兒不悅地拉過唐雲晞,從他懷中扯出一封信,塞給方千顏,「你看看,這是不是太子殿下的親筆信?他命人快馬送到東方世家,求雲晞去找你。兩位藩王遇害,太子斷定是你做的,他在信中說,無論如何要你平安回去!若是看到你,便要告訴你,他知道錯了,求你不要就這樣放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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