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一瞬,顧芳華問道︰「恕臣直言冒犯,娘娘,陛下有多久沒有臨幸您了?」
「半年……」劉妃長長嘆了一口氣。
彼芳華明白了,馮貴妃現在得寵,據說這幾個月來皇帝經常留宿素秋殿,連皇後那都很少去,然而劉妃月復中的孩子應有三個月大了。
半年沒有寵幸,卻有三個月大的胎兒,其意,不言可喻。
彼芳華在心中掂量盤算,幫她打胎並非難事,一帖打胎藥便行,難的是打胎之後的事情。每個人的身體情祝不一,打胎後的反應也不一樣,三個月的胎兒己經成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打下來,全殿宮女太監都必須守口如瓶之外,還要能及時處理死胎。
最要命的是,劉妃年紀不小,己經是三十多歲的女人,打下胎兒時如果造成血崩,或者身體虧損,讓別人看出端倪來,追問下去,那她顧芳華有幾個腦袋被人追查?一旦皇帝知道,雷霆之怒足以滅她全家。
于是她默默提起藥箱,「娘娘,您這件事實在棘手,特臣回去查清藥典才能對癥下藥。」
劉妃的雙眸在昏暗的屋中忽然變得明亮熾熱起來。她是聰明人,豈會看不出顧芳華的意思,立刻說道︰「顧太醫別急著走,本宮不會牽連你的,只是和你要一個藥方,讓本宮無聲無息打掉這孽種。本宮保證,即使日後事情敗露,也絕不說起你一個字,倘若本宮失一百供出你來,就讓本宮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這樣重的毒咒,從一個妃子口中說出,在這暗幽幽的內殿回響,顧芳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輕嘆,「娘娘,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劉妃慘然說道︰「你以為本宮不懂得這些道理嗎?只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深宮寂寞無人知。你年紀小,不會明白的……好芳華,算本宮求你,就看在都是女人的分上,幫這一遭吧……」
咬緊嘴唇,顧芳華無奈道︰「娘娘,不是臣不願意幫您,但這可是一人兩命的事,且不說殺生這事兒實在給自己造孽,如果辦得不好,您這宮里的太監宮女,連同臣和臣一家大小,都要擔這殺頭的罪。」
「你放心,倘若事情致露,本宮就自縊,絕不牽連你們!」劉妃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緊抓著浮木不放。
彼芳華知道今天若是不能給她個回應,肯定走不了了,只得說︰「這樣吧,臣給娘娘口說一個藥方,但是藥不能從御藥房抓,會被人查,您要找親信可靠的人從外面抓回來,找處偏遠廂房熬藥,千萬不能讓人知道,若真有人問起,就說這補養身子的藥必須趁熱喝,否則就會失效。」
听著她諄諄囑咐,劉妃連連點頭,接著從手腕上月兌下一只鐲子硬塞給她,「顧太醫,你別嫌棄這鐲子當禮太小,是上好的翡翠做的,好歹值上千兩,你別害怕,這不是陛下賞賜的,是本宮自娘家帶來的陪嫁物,以前馮貴妃喜歡,想拿她那對金鳳呈祥的鐲子換,本宮都沒答應。」
彼芳華將鐲子放到旁邊的桌上,「娘娘,臣幫您是出于情分,若是收了您的禮,意思就變了,再說日後若追查起來,臣渾身有嘴都說不情。還有,如果有人問起臣今日為何來娘娘這里,還請娘娘說是晚上屋里黑,不小心扭到了腳,所以讓臣來幫你看腳的,並且請娘娘這幾日不要外出了。」
劉妃苦笑著听她交代,知道她這樣費心想出個扭了腳的說辭,無非是怕日後有人問她既然來看過病為何沒有發現喜脈,便給自己找了個圓滿藉口罷了。她自己己經是強人所難了,全指望著顧芳華救她,哪里還能說不?便全都答應下來。
彼芳華口述了一個藥方,劉妃親自拿筆記下,特顧芳華出殿門時,也不許宮女太監相送,只低著頭快步走了。
沒想到剛要走過驕陽宮,迎面就有個人飛快向她跑來,大叫著,「太好了!彼太醫!原來你在這里!快!快跟我走!」
彼芳華沒頭沒腦的被一個小爆女拉住,見她臉色蒼白又滿頭大汗,不解地問︰「是誰病了嗎?」
「太子殿下!」
真是一彼未平一彼又起,顧芳華還沒來得及出宮,就被小爆女直接拉去了驕陽宮。
說來也巧,太子昨晚睡覺時少穿了一件中衣,晚上又跑到院子里捉蟋蜂,冒了一身汗又吹了點風,半夜就發起熱來,偏偏太子性格要強,生怕被人知道後笑話他,就強忍著沒有告訴別人,不料午時過後,便熱得小臉通紅,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他宮里的宮女見情形不好,連忙稟報皇後,皇後親自過來探視才得知兒子病得這麼重,立刻下令傳太醫,而那宮女剛出那驕陽宮的門,便踫上從劉妃那出來的顧芳華,宮女自然是狂喜不己,顧芳華卻暗暗叫苦。
進了驕陽宮,不想內殿己經站滿了人,除了驕陽宮中的宮女太監們齊刷刷列班站好之外,還有皇後和幾位殯妃,以及隨侍她們的宮女們,滿眼都是人影,看得顧芳華都覺得暈。
「稟皇後娘娘,顧太醫來了!」那個請來顧芳華的宮女剛踏進殿內就急切地叫喊來。
皇後詭異地問︰「顧太醫?怎麼來得這麼快?才說出去宣太醫就來了?就是神仙請的也沒有這麼快啊。」
先給幾位娘娘們行禮,顧芳華才苦笑道︰「臣剛給劉妃娘娘看過腳傷,途經驕陽宮時被請到這里未了。」
皇後訝然,「劉妃傷了腳了嗎?怎麼本宮沒听說?」
「大概……剛傷到的吧?」在皇後的威儀面前說瞎話,顧芳華覺得冷汗都快流出來了,連忙轉移話題,「听說太子殿下病了?這麼多人圍在這里,不利于殿下的呼吸通楊,請皇後娘娘讓大伙都先到殿外等候吧。」
皇後連忙下令,「都先出去吧。」黑壓壓的一群人立刻先後散去。
彼芳華坐上太子的床邊,小聲低喚,「殿下,能听到臣的聲音嗎?」
尚仁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她,便笑著說︰「顧姊姊,你來給我看病?真是太好了。」
「病了還說好。」她皺緊眉,「殿下這病來得凶猛,所幸發現不晚,听說是殿下昨夜不乖,非要抓什麼蟋蟀,才染了風寒……殿下,這該不會又是程太傳教的吧?」
尚仁杰小聲說道︰「顧姊姊不要在母後面前說太傅的壞話,是太傳教了葉紹翁的《夜書所見》,其中有一句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本宮心里好奇,想知道晚上捉促織是怎樣的情形,才會去抓的……」
「殿下能有求學好問的心是好的,但以後可不能再這麼任性了,否則病倒了,難受的是自己。」她一邊柔聲說著,一邊己經為他把了脈,回身對皇後說道︰「太子雖染風寒,並無大礙,吃兩帖發汗散熱的藥就好了。」
皇後擔憂地說︰「本宮看太子病得昏沉,該不會燒得太厲害了吧?顧太醫,若你在這里,本宮方可放心,就勞你今天就在驕陽宮留宿一夜,幫本宮照看一下太子的病情。若有變化,也省得半夜再去太醫院叫人了。」
皇後的命令豈敢不遵從?顧芳華只好應承下來,並請驕陽宮的宮女去太醫院給她爹捎句話,告知她今夜留宿宮中之事,免得她爹為她擔心著急。
藥方開了,下面自由人去抓藥熬藥,皇後見有她在這里,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大批人馬一散去,驕陽宮頓時安靜下來。
彼芳華叫人去端來一盆水,準備了手帕,將手帕浸在冷水里,擰乾後蓋在尚仁杰的額頭上,幫他散熱。
看著她,尚仁杰說道︰「顧姊姊,本宮是不是害你今晚回不了家了?不要緊,一會兒他們都退下了,你就到床上來睡,不教你委屈睡在椅子上。」
彼芳華笑道︰「太子的床如同龍床,我哪里有福分睡?您乖乖听話,早點好起來,臣不就可以回家睡自己的床了。」
尚仁杰從被子下面伸出手來,她連忙握住,優心問道︰「殿下怎麼了嗎?」
「本宮餓了一天,好想吃一碗湯圓。」他愁眉苦臉地說。
彼芳華唉哮一笑,「好,殿下想吃東西就好,臣讓御膳房給殿下做一碗湯圓來,殿下喜歡吃什麼餡兒的?」
「豆沙餡兒的。」尚仁杰的神情振奮起來,「芝麻餡兒的也行!」
「殿下想吃什麼餡兒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您就是要吃月亮餡兒的,奴才們也得給您摘下來。」她打趣道。
說笑著,她起身去叫宮女,門外忽然有一道長長的身影步進殿門內,她怔了一下,只見程芷嵐正慢悠悠地走進來。
「太傅大人也來了。」因為剛求他辦了事,她特他不像平日那樣尖酸刻薄,「是听說學生病了,特來探病的吧?」
「嗯,顧太醫也在啊?」程芷嵐瞥她一眼,「你這個庸醫治得好太子千歲嗎?皇後娘娘怎麼敢把殿下這麼金貴的命交到你手上?」
「湊巧而己。」沒理會他的嘲諷,顧芳華招手交代一名宮女,「殿下想吃楊圓,吩咐一下御膳房,豆沙餡兒還是芝麻餡兒都可。」
「兩碗。」程芷嵐跟著出聲,「我還沒吃晚飯呢,順便一起吃了。」
她瞪他一眼,「太子吃飯你也敢湊熱鬧?不怕犯了藐視君主之罪啊?」她故意學他之前威脅青鸞郡主的口氣。
偏偏尚仁杰的聲音由殿內傳來,「讓御膳房多做兩碗,我們三個一起吃。」
彼芳華無奈對宮女說道︰「你听見了吧?既然殿下賞飯,那我就和太傅大人在這里蹭一頓飯吧。」
不一會,三碗楊圓送來了,圓滾滾熱呼呼的湯圓放在碗里,看上去著實誘人可愛。
彼芳華本來就是極愛吃的人,今天忙活了大半天沒吃上一口飯,折騰到這個時候,也的確是餓了,連忙問宮女,「這三碗都是一個餡兒的嗎?」
「御膳房說做了一碗芝麻餡兒、一碗五仁兒餡兒,還有一碗是玫瑰餡兒的。」
「怎麼這麼麻煩?」她皺皺眉,「那要怎麼分?」
「看顏色不就知道了?笨。」程芷嵐率先端走一碗,「玫瑰餡兒的外皮顏色偏紅,芝麻餡兒的偏黑,剩下發白的就是五仁餡兒的了。」
彼芳華探頭問︰「那你端走的是什麼餡兒的?」
「玫瑰餡兒的。」程芷嵐斜晚她,「你要吃?」
「我不喜歡玫瑰餡兒的,有香辣餡兒的最好。」她將那碗芝麻餡兒的端到尚仁杰面前,嘖嘖感慨道︰「太子殿下,您看看您這位老師,都不管您這個病人主子,倒坐一邊飽食了。」
「太傅最喜歡吃玫瑰餡兒的湯圓,一定是御膳房知道太傅在這里,特意做給他吃的。」尚仁杰坐起身,憨憨笑著,「太傅說我們兩人雖名為師徒,但情同手足,那些繁文褥節、世俗虛禮就不用講了。」
她一口一口地喂太子吃楊圓,搖頭說道︰「殿下這是被程太傅騙了,程太傅雖然是您的老師,但是論地位,您是主,他是臣,便應該對殿下以禮相特,可他欺負您年幼,才會故意說什麼不講繁文縛節、世俗虛禮,其實不過是圖他自己方便罷了。」
尚仁杰笑著側頭看了一眼悶頭吃湯圓的程芷嵐,「但本宮覺得太傅更像是本宮的兄長啊。宮中學堂里也有不少老師,每一個都很古板,只有太傅除了教本宮讀書之外,還帶本宮體驗各種事物,若是以君臣之禮相特,就不會這麼有趣了。」
「殿下真是個心地純善的孩子。」顧芳華嘆道︰「只希望日後不要被奸人蒙蔽了才好。」
「顧太醫……你忘了昨天是誰跑到我府上求我的是吧?」程芷嵐愜意地喝著楊,慢條斯理地提醒,「除了讀那些老掉牙的醫書之外,你多少也該知道感思戴德這四個字怎麼寫才是,總在殿下面前毀我情譽,于你有什麼好處嗎?」
她回頭一笑,「喲,對不住了太傅大人,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直口快。」
「那禍從口出這四個字你也一定不認識了。」放下碗,程芷嵐走到太子床邊,伸手模了模尚仁杰的額頭,「小孩子發燒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吃藥,多喝水休息撓自然就能退了,還要你在這里守一晚上,真是小題大作。」
彼芳華不滿地看著他,「程太傅,你這麼不將太子殿下的命當回事嗎?不怕陛下和皇後娘娘听到了,嚴懲你的失言?」
「陛下若因為這點小事就嚴懲我,那就是昏君了。」程芷嵐彎下腰問尚仁杰,「除了發燒,身上還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沒力氣。」尚仁杰雖然親點了湯圓,實際上卻沒吃幾個,吃了四個之後就搖著頭說吃不下去了,將碗推開。
程芷嵐坐在床邊,模了模太子的小手,突地將他反抱在懷里,一掌抵在他的後背,默默不語。
見狀,顧芳華一震,心知他是在用自己的內力真氣幫太子恢復體力,然而這過度真氣是最損耗自己身體的,一般學武之人都是不肯。
她囁嚅了幾下唇,想勸他不用這樣梢耗自己,又怕他分了心,好不容易看他放開手了,她在心中長吁一口氣,說道︰「討好太子也不用這麼勞神勞力的吧?至少等陛下和皇後娘娘在的時候做,好歹有人看到。」
唉,本想贊他,但不知為何話一出口便不怎麼好听。
他倒沒理睬她的反諷,拍拍尚仁杰的肩膀,道︰「躺下睡吧,別再煩你顧姊姊了,等一覺睡醒,明天也就不燒了。」
尚仁杰很听他的話,隨即縮回被窩里去,一雙黑幽幽大眼楮骨碌碌轉,比起之前的無神,現在己經情亮許多。他一會兒看看顧芳華,一會兒又看看程芷嵐,忽然笑著說︰「顧姊姊,你嫁給我太傅吧。」
一個哆唆,顧芳華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殿下,開這種玩笑可不好,千萬別再說了,否則可要嚇到微臣了。」
「是誰該被嚇到才是。」程芷嵐負手而立,似笑非笑,「我若是娶了你才教人笑話,好像我程芷嵐娶不到一個像樣的女人似的。大夫娶進門,無災也生病,若殿下不想咒我早死的話,也請不要再說這個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
她跳起身,兩手擦腰,怒道︰「什麼大夫娶進門,無災也生病?是你杜撰的吧?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沒听過只能說明你孤陋寡聞,並非沒有。」程芷嵐挑起眉毛,「看你急成這個樣子,莫非你其實想嫁我?」
「呸!我顧芳華這輩子就算是沒人娶,也不會嫁給你程芷嵐!」
他不禁一笑,「原來是自知嫁不出去要當老姑婆了,也好,你這脾氣無論嫁給叮個男人,都足夠對方難受一輩子,還是別去禍害人家為好。」
尚仁杰咬著被角吃吃笑,「真好,本宮就喜歡看你們倆吵架,以後本宮一定要多病幾次,就能天天看你們吵架了。」
「誰稀罕和他吵架?」顧芳華被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恨聲道︰「臣累了,先去偏殿休息一會兒,殿下有事就叫程太傅吧。他這個人自認博學多才,想必殿下這點小病他也一定能醫到病除,用不上臣這庸醫了!」
見她提起藥箱就往外走,尚仁杰連忙叫住她,「顧姊姊,你能不能陪本宮睡?這殿里好黑,你走了本宮心里害怕。」
彼芳華停了步子,板起膛回頭說道︰「殿邊有的是伺候您的人,臣哪有福氣和殿下同榻而眠?程太傅人品貴重,又是太子太傅,他最適合了。」
程芷嵐卻那那一笑,「我只教太子讀書做人,陪人睡覺這種事……還是顧太醫來吧,更何況我是來探病的,並不會留宿宮中,若特在這里不走,明早被陛下問起來,倒沒法解釋了。」留下氣死人的話,他起身要走。
尚仁杰癟著嘴問︰「太傅,你明天來看本宮時,能不能把本宮的新彈弓一起帶來?」
「殿下病好了之後不愁沒有彈弓玩,現在還是養病要緊。」他微笑著,卻連告退的禮都沒做,抬腿就走了。
彼芳華在他背後翻了無數個白眼——這人到底憑什麼這樣囂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