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戲醫女 第3章(1)

程芷嵐離開驕陽宮,卻沒有立刻出宮,他去了祈年殿——華嵐皇帝尚楚雄休憩辦公之處。若是換做別的臣子,在天黑之後若非奉詔是不可能入宮面聖的,但他程芷嵐卻不管那些,每每到祈年殿時,都是和太監打招呼便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尚楚雄今年四十五歲,正值盛年,精力旺盛,每天處理公務總要熬到深夜,而伺候他的太監們就在殿外候著。

今日總管太監看到程芷嵐來了,笑著迎上,「程太傅來了,陛下正在處理公務,剛剛似是心情不好,您要是想面聖的話,是不是再等一等?」

「哦?陛下心情不好?」程芷嵐笑道︰「是哪位大人辦事不力,把陛下氣到了嗎?我去開解開解他。」他走上正殿門口,輕輕扣了扣門環。

殿門內,尚楚雄朗朗開口,「是芷嵐吧?既然來了,就別在門外磨磨蹭蹭的。」

聞言,程芷嵐推開沉重的殿門,笑著走入,「蘇公公說陛下心情不好,勸臣不要這時候面聖。」

「你這小子幾時會听別人的勸?連宮規都不放在眼里。」尚楚雄丟開一本奏摺,抬頭看著他,笑了,「夜深了又跑到宮里來干什麼?」

「太子病了,臣過來看望看望。」程芷嵐自行搬了個凳子坐下。

「太子病了?朕怎麼沒听說?」

「小孩子頑皮,晚上吹了風,顧太醫守著他呢,沒大事。」程芷嵐輕描淡寫帶過太子的病。

尚楚雄听他說得這麼輕松,也就不再多問,反倒抽了一本奏摺丟給他,「看看,有什麼想法?」

翻開那奏摺看了幾眼,程芷嵐笑道︰「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狀告馮國舅?」

尚楚雄神情凝重,「馮元昌這家伙確有做貪贓枉法的事情,朕當然不會姑息,不過朕擔心另有蹊蹺。前兩天馮貴妃吃餃子吃出一個毒蘑菇來,雖然沒什麼大礙,但朕總覺得御膳房不該這麼馬虎,不知道兩件事之問是否有關連?」

「陛下想讓臣徹查?」

「倒還不必,若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總會有進一步的行動,你幫著注意便行。」接著尚楚維似是不經意地提起,「霍建申說你為了杜松的案子找他幫忙?」

「霍大人對陛下真是忠心,這點小事還需上報?只是杜松的女兒進了京,想見她爹最後一面,求到臣頭上來了,臣想君子有成人之美,又不是劫獄喊冤,見一見應該無妨。」

「這不像你為人的風格啊。」尚楚雄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麼會插手管這種閑事?」

程芷嵐嘆道︰「踫到個笨蛋給我招惹上這個麻煩,沒辦法,臣這人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哭哭啼啼的哀求,只好應承下來了。」

尚楚雄哼道︰「該不會是那杜家千金長得貌美,所以迷住了你吧?」

搖搖頭,程芷嵐攤手道︰「怎麼可能?連那杜家千金都沒見過面。」

斜睨他一眼,尚楚雄出聲提醒,「你做事應該有分寸,朕不想多說什麼,只是杜松這件案子,是定了案的事情,不可能更改。」

「陛下斷案,幾時有臣說話的余地?」程芷嵐打了個哈欠,「好了,陛下這里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交代,臣就先走了。」

「等等。」尚楚雄忽然叫住他,猶豫了一下,說道︰「下個月初五……是你娘的忌日……」

程芷嵐一笑,「難為陛下每年都記得這麼情楚。」

霎時尚楚雄的眉目顯得沉郁,「今年你還去拜祭她嗎?」

「當然,為人子女不能行孝于膝下,這每年一祭總是要去的。」

「去時……替朕上一住香。」尚楚雄惆悵地說︰「朕在她生前對不住她,在她死後又不能迎進皇室宗祠,讓她孤零零一個人在外面……」

「娘本來就不喜歡皇宮中的生活,住在外面是她的心願,再說陛下這麼照顧臣,娘若九泉之下有知,會感謝陛下的。」

尚楚雄再次嘆氣,「朕太了解你娘的脾氣了,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肯讓你回來認朕這個爹,己經是她的底線,哪里還會感謝朕?」

一手撐在他的書案上,身子微微前探,程芷嵐別有深意的說︰「陛下,逝者己矣,來者可追,娘雖然是個烈性脾氣,但是她這輩子只愛過您一個男人,就憑這一點,您亦可以驕傲了,畢竟這宮中女人雖多,但是從身到心都干干淨淨,對您至死不渝的,可沒幾個。」

尚楚雄一震,緊緊盯著他的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宮里有哪個賤人敢背叛朕嗎?」

「哈哈,臣不過說笑而己,陛下還當真了?好了,臣要走了,明日一早再來看太子殿下。」他優哉游哉地晃悠著出了祈年殿。

外面的小太監躬身說道︰「太傅,天色暗了,奴才給您備了一盞宮燈,送您出宮。」

「多謝。」程芷嵐微微領首,回頭又看了眼殿內正襟危坐的尚楚雄,笑著擺擺手,算作告別。

這,便是程芷嵐受寵的原因,但除了他們父子倆,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內情。

程芷嵐的母親其實是鄰國商均的一位公主,當年和親嫁到華嵐來,因姿容絕美、歌舞雙絕而備受皇帝寵愛,但她是個極為要強的女子,希望皇帝一生一世只專情于她一人,可惜皇帝不能如她所願,兩人便從摯愛情侶慢慢變成一對怨偶,終有一天,懷孕七個月、大著肚子的這位公主殿下,藉著外出上香的機會,連同她肚子中的皇子,也就是尚楚雄的長子,一起失蹤了。

必于她的下落,眾說紛紜,有人說她己返回商均,有人說她自綴身亡,還有人說她和情人私奔了,但其實尚楚雄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

這位公主失蹤之後的第七天,尚楚雄就找到她了,奈何無論他怎麼勸說,她都堅絕不肯回宮,不願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尚楚雄無奈,只得在皇城外悄俏購置一座院落,另行安置她,每年都會抽空出宮去看望她,即便公主殿下脾氣古怪,大多時候都冷面相對,且自出宮之日起,她似下定決心斬斷情絲,甚至兒子生下之後,也不允許尚楚雄將兒子帶回皇宮。

她振振有詞地說︰「我己經出宮了,這孩子是在宮外生的,宮中那些人的嘴瞼我最情楚不過,與其日後讓這孩子承受各種流言蜚語,被指摘他血統不純、來歷可疑,讓他沒有一天好日子過,我寧可他不做皇子、不做皇帝,一樣可以活得很快樂。」

尚楚雄若不是太愛她,不會任由她這樣任性胡來,但就因為太愛她,而不得不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而程芷嵐雖然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當今天子,但因受母親的教育頗探,他一直對皇位興趣缺缺,直到他十六歲時,尚楚雄一再說服他母親,終于答應讓他以普通百姓的身分參加科舉,入朝為官。

所以程芷嵐金榜題名後,步步高升,自然也就沒什麼奇怪的了,至于會做太子太傅,完全是因為程芷嵐很喜歡尚仁杰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弟弟,兩個人初見面就很談得來。尚楚雄覺得與其找別人輔佐年幼太子,不如找有血緣之親又無謀位之心的兄長,于是御封了程芷嵐做太子太傅。

朝堂中自然傳出不少風言風語,對程芷嵐頗得聖寵不滿又疑惑,甚至因此傳出程芷嵐以男色惑君的說辭。聞之,程芷嵐向未不加否認、不予辯駁,每每听到這樣的流言蜚語都是哈哈一笑。

兩年前,他母親去世後,尚楚雄本想賜他一座新府邸,但他堅絕不肯要那堪比公侯王府的大宅子,只在皇宮附近選了一座面積不算太大的小宅子。和他同等品級的官員,誰家不是比他家大上兩、三倍?唯有他在吃住上極為低調,反倒沒有年少得志該有的霸氣和囂張。

往事如風,宮中的人己經漸漸忘記那位商均公主的故事,而他……便自在逍遙的做他的太傅,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尚仁杰果然是病了一夜之後,第二天就有精神了,甚至醒得比顧芳華還早。

當顧芳華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發現太子竟然趴在她的床頭,大眼楮眨呀眨地看著她。

「顧姊姊,你睡覺為什麼流口水?」他天真問道。

彼芳華覺得窘困,但表面裝作若無其事的說︰「人身體中的五髒六肺若是出了些問題,便會有不同的表微,臣近日脾虛,才會流口水。」

其實她是晚上睡覺作夢夢到一大鍋香辣魷魚,饞出了口水。夢里她坐在桌邊,正要拿起筷子痛痛快快地吃上一番,不想程芷嵐忽然出現,將一大鍋的魷魚都端走了,氣得她在後面跳腳咒罵,結果把自己罵醒了。

「殿下沒事了?」她模了模尚仁杰的頭,己經不熱了。

昨天禁不住這位小祖宗的再三懇求,她就睡在他屋里,當然不敢真的和他同睡一床,也沒悲哀的睡椅子,而是叫宮女搬進來一張長榻,睡在他旁邊。

見太子沒事了,顧芳華起身簡單梳洗過,便準備回去。不料听到外面人聲響起,像是皇後來了,連忙整了整睡得發皺的衣服,跑到殿門口迎接。

皇後一早過來看望太子的病情,一眼看到內殿並排在床邊的長楊,笑道︰「昨晚辛苦你了,這孩子沒有太煩擾你吧?」

彼芳華忙說道︰「太子殿下聰領機敏,怎麼可能煩擾到臣?能伺候太子殿下是臣的福氣,如今殿下玉體無恙,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嘆息一聲,皇後將太子攬在懷中,「太子自小身體不好,總是讓本宮操心,不知道顧太醫那有沒有什麼好藥方,可以好好調養太子的身體?」

斟酌一下,顧芳華說道︰「臣不主張太子這麼小的年紀就以藥補身,話說太子身子弱,是內虛問題,不知娘娘懷胎時可有任何不適?」

提到這件事,皇後神色蠟然,「本宮的身子也不好,懷他時胃口很差,精神不振,太子還不足月便臨產,那時候本宮多怕他養不活……」

彼芳華急忙回道︰「娘娘多慮了,太子是真龍天子之身,定然會長命百歲。況且太子現在除了習文之外還會練武,這對強健身體很有好處。另外藥補不如食補,娘娘可請御膳房多做些食膳替太子進補,應該就足矣。」

皇後點點頭,「你說的很中肯,本宮明白了,但食膳這事,御膳房的人懂得不多,改天你教教他們吧。太子的身子,本宮就托付給你了。」

彼芳華連忙又客氣一番,說著「不敢當」之類的話,接著和皇後閑聊一陣,盲到皇後傳早膳,打算和太子一起在驕陽宮用膳,她才告退離開。

本來尚仁杰想留她一起用膳,她連忙推拒,畢竟昨晚和太子一起吃楊圓己是破例,皇家規矩大,皇後又在這里,她還是收斂些為好。更何祝昨天劉妃的那件事一直讓她膽戰心驚,生怕皇後會追問,露了馬腳,此時不腳底抹袖趕快溜走,更特何時?

累了一天一夜,顧芳華從皇宮出來後,先回太醫院和父親顧彥材簡單交代了一下自己這兩日看病的經過,但劉妃之事她沒敢說,還是按照她教劉妃的說辭,假稱劉妃扭了腳。

彼彥材听了,點點頭,「你時運很好,能為太子看病,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用藥不可莽撞,咱們這個官位,比別人更得提著腦袋討生活,藥開錯就是要命的事情。爹總覺得你是女孩子,還是離官場遠一些好,我看等你嫁了人就和陛下辭官吧。」

「嫁人?」顧芳華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己經十八歲了,的確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又笑道︰「行啊,爹心中有屬意的女婿人選了嗎?」

「倒是有幾人和爹透露了意願,但爹不是老頑固,倒想問問你的意思。左司馬尉遲大人的佷子今年要參加武舉,二十歲了,年紀樣貌都和你相當,尉遲大人上個月見到爹時,套問了你的生辰八字,說要和他的佷子合一合。還有提督宋大人的公子,和你同齡,也是十八歲,宋大人膝下只有這個獨子,你若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虧。」

一晚上睡得不安穩,顧芳華側過身打了個哈欠,捂著咕咕叫的肚子說︰「女兒沒什麼意見,爹打听好對方的人品就好,不過您說的這幾位家世都很顯赫,咱們不過是四品之家,攀不到那麼高的枝吧?人家要和咱們朕姻,也該有所圖才對,莫非爹您最近要高升了?」

彼彥材笑道︰「這傻孩子,爹都是太醫院首座了,還能高升到哪里去?人家看中的是你和宮中皇後皇妃們的關系,如今太子的病都讓你看了,日後你在皇家也說得上話,誰不想巴結逢迎你一下?」

「那就是他們太傻。」她又不顧形象地打了一個哈欠,「爹剛剛才說做咱們這行動輒是要殺全家的,若我有一個人沒醫好,他們不怕株連九族也有分嗎?」

彼彥材變臉喝斥,「芳華!說話不要沒忌諱!」

她不以為意的呵呵笑著,「爹別生氣,我是餓暈了才口沒遮攔,我先去吃頓飯,回來再听爹教訓。」

她換了件青色衣服,重新梳洗一遍,蹦蹦跳跳地出了門,打算好好搞賞一下自己的胃。

罷剛出門,就听到有人在身後叫她,「顧姊姊。」

她一回頭,只見杜竿竿站在街邊,正向她招手。

「杜小姐,見過你爹了?」她真心不想再和杜竿竿有所牽扯,直覺不會有好事,但是既然撞見了,也得寒喧打招呼。

杜竿竿向她深深一福,「多謝顧姊姊幫忙,我己經見過我爹了。今天來,是想請顧姊姊吃一頓飯,當作謝禮。」

「這怎麼好意思。」顧芳華笑著,「也好,我正餓得不行,想去吃一鍋水煮魷魚,你要是有興趣,就和我一起去吧。」

雖然說是杜竿竿要請顧芳華吃飯,但實際上是杜竿竿看著顧芳華吃飯。

彼芳華特意領杜竿竿去一家小飯館。這里做的菜色有限,最紅的就是那道麻辣水煮魷魚,每位客人桌上都擺著一盆紅紅油油的菜色,一眼望過去就讓人忍不住流口水。

但是杜芋芋看到這盆魚卻訝異地問︰「這麼辣,能吃嗎?」

「看起來很辣,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夸張啦,你要不要嘗嘗看?」顧芳華笑咪咪地夾了一塊魚肉給她。

杜竿竿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立刻辣得連忙喝了一大口茶水,「這麼辣!」

彼芳華笑得前仰後合,「沒吃過辣的人自然受不了,可是你看這里所有的客人,沒有一個像你辣得這麼夸張的,常吃就好。」

「也沒有機會常吃了。」杜竿竿輕嘆一聲,「我就要走了。」

「哦?見完你爹之後就要回家鄉了嗎?」被辣得很過癮,顧芳華連其他配菜都不要了,只專注于梢滅眼前這一盆。

杜芋竿默默看著她,眼瞼垂下,「嗯,很快吧,我爹的案子據說也會結得很快。」

「哦?那就好啊。越拖拉會讓人越難受,如果還需要你上下打點,費錢費時、費心費力的,會更難熬,刑部附近幾家客棧,有好多常住在那里的客人,都是刑部重犯的家人,只為了能再多疏通疏通,幫家人在牢中少受些苦、少判幾年。我不知道你家中的財力,不過如果可以打通一些關節的話,倒也可以……」

杜竿竿苦笑著搖搖頭,「謝謝姊姊好心提醒,我何嘗沒有想過這樣的路?但見過我爹之後才明白,我爹這個案子是沒有翻案的可能了,畢竟……秋後便要執行。」

彼芳華的手一抖,自然明白這「執行」指的是什麼,忽然問覺得自己在這里大快朵頤地吃吃喝喝掉人家的銀子,而人家的父親己經命懸一刻,有些無情,然而真心想開解對方,卻又知道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她尷尬地的樣子讓杜竿竿看出來,笑道︰「姊姊不用替我為難,人命有長短,我和爹相依為命十幾年,如今能讓我送爹這最後一程,也是我做女兒的福氣,能認識姊姊,更是我的緣分。來,別讓我的事情掃了姊姊的興。」她回手招呼店家,「有沒有酒?拿一小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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