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痛!
刺目的光芒讓雷連眨了幾次眼才慢慢適應,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嵌入式的日光燈,他心想,這里是哪里?蓮呢?
「雷,你醒了?」
驚喜的嗓音居然是出自蒙莉莎,這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會在這里?這里是什麼地方?」他的嗓音粗啞,像是吞了一堆沙子。
「你不能亂動,你動了腦部手術。」蒙莉莎連忙站到床邊,刻意展現自己粉雕玉琢的一面。「我在醫院照顧你整整六天,你一直沒有醒來,害我好擔心。」
六天?那蓮呢?
「醫院里只有你?」
「是啊!撞你的人酒醉駕駛,我已經通知西班牙律師,非要告到他多住幾年監獄不可。」
「蓮呢?她在哪里?」蓮,他習慣用中文發音。
奧?蒙莉莎听不懂。「你剛才說什麼?」
他……中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標準?雷一愣,他會說中文,但不曾如此字正腔圓。難道是蓮教的?
「JING-LIAN,你有看見她嗎?」
「說到這個更令人憤怒,我們找到你時,你知道你有多狼狽嗎?身上穿著質料很差的白色米奇T恤,口袋里連一百歐元都沒有,連我哥都很不高興。」
雷陷入深思,完全沒將蒙莉莎說的話听進耳里。
這里,門悄聲滑開。
「你醒了?」
進來的是費奇,還有……
「建瑞,你怎麼來西班牙?」雷面露訝異。
「你的聲音像鴨子。」鄭建瑞拿起水杯,用棉花棒沾水滋潤他的唇。「而且這里是英國,你的腦袋壞了嗎?」
蒙莉莎扼腕不已,她竟然沒發現他口干舌燥,喪失展現自己溫柔一面的機會。
雷皺起眉頭,「英國?」
「你傷到腦部,加上舊傷還未痊愈,情況不樂觀,醫生說如果要百分百的治愈率,需要金森醫生親自執刀,所以我馬上安排醫療機送你回英國。根據金森醫生的說法,雖然你腦中的血塊已經清除干淨,心智方面恢復無虞,但記憶部份會有段時間呈現混亂,或者喪失,能否齊全,要看你自己。」費奇解釋。
費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有點猶豫。
雷沉著臉,「把你查到的全部說出來。」
「你在台灣出了車禍,那場車禍讓你的心智受損,連帶記憶區塊也受阻,如果要恢復,必須動手術,JING-LIAN小姐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所以听從醫生的建議,讓你自然排除血塊。她工作很努力,每個委托的雇主都很夸獎她,而你則……」費奇偷覷了老板一眼。
「坦白說。」雷瞪著床尾的玻璃平台,由表情看不出思緒。
「根據鄰居的說法,你是弱智兒童,而且不好相處,大家都認為你是白小姐的重擔。」
「她呢?她沒對鄰居反駁什麼?」雷並沒有喪失記憶,或許記憶混亂,片段遺漏,但大致情節仍存在的。他知道鄰居對他的評價很糟,就算不糟,光是王女乃女乃偶爾的碎碎念,也夠歹毒了。
「白小姐只是微笑,什麼都沒說。」
「有些中國人很含蓄。」鄭建瑞挑起眉頭,他覺得自己必須說些什麼,尤其雷的臉色雖然不變,但眸底深處的陰影不見了,光這點他就對那名女子產生好奇。
「你們先出去,我有事跟建瑞談。」
「你不回去找她?至少問她,為什麼把你帶回西班牙遺棄?」價值千億美金的瓖鑽單身漢被遺棄,這種事不多見。
「逝者不可追。」
「中文程度這麼好!看樣子,你這趟中文體驗之旅的收獲頗豐。」鄭建瑞笑說。
「我的病情對她確實是負擔,她才大學畢業。」或許那筆醫療費用還是她向朋友借貨,對啊!她才踏入社會沒多久,怎麼可能有多余的錢支付龐大的醫療費用?更別提他在台灣根本沒有保險,他的存在對她而言是無底洞吧!
鄭建瑞聳肩,確實,事實不容反駁,沒有人會這麼偉大,他們才剛相戀,愛情是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你想開了。」
「我女乃女乃用她覺得對我最好的方式養育我,要求再要求,毫無止盡的要求和永遠達不到的目標。我突然覺得自己可以體會。」
鄭建瑞挑了挑眉,「體會?」
「事情發生當下,我們永遠會用情感去解釋,但事實上,最後都必須向現實低頭。我父母雙亡時,女乃女乃可以把我帶在身邊溺愛,培育出我依賴的人格,但她選擇把我送到寄宿學校,所以我交到你這個朋友,她的選擇讓我擁有獨立的人格。」就像她,最後還是必須向現實低頭。柴米油鹽的持續折磨,三個月的甜蜜戀情,再高明的廚師也沒有辦法把苦調成甜,更何況這苦還沒有盡頭。
「嘖嘖嘖,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她居然改變你偏激的想法。」
「我打算開張支票給她,還她這段時間照顧我所花費的金錢。」雷不理會鄭建瑞的調侃。
「你打算付多少?」
「開二十萬……不,三十萬的支票給她好了。」
鄭建瑞挑起眉頭,沒想到他居然會為了金額搖擺不定,「美金?」
「英磅。她喜歡歐洲國家。」或許將來她游歷歐洲時,還能偶爾想起他。
「這麼喜歡她,干脆回去找她。」
雷搖頭,「保留我們在對方心中最美好的一面,就是最好的結束。」
「所以你認為人性中最陰暗的那面還是禁不起考驗?」
「所以我淪落街頭了,不是嗎?」再踫面,他的心底難免有疙瘩,何必讓結局變得猜疑和難堪?
白淨蓮在西班牙多留一個星期仍無所獲。
回到台灣,她沒了努力工作的動力,畢竟當初她這麼拼命,完全是為了兩人的未來,現在剩她一人,再努力有什麼意義!
連推了幾個工作,除了心情上的自暴自棄,還有部分是身體原因。夜晚,心情的躁動讓她很難入眠,白晝卻又陷入無神狀態,明明沒有工作,卻覺得莫名的疲累。
她把這些全歸咎于心理因素。
今天,她好不容易讓自己保持清醒,決定要整理房間。
啾啾啾……小鳥門鈴聲響起。這是雷換的,他說這聲音听起來比較不刺耳。
會是雷回來嗎?他找到回家的路?
白淨蓮沖過去打開門,隔著紗窗,她看到父母。
「爸、媽,你們怎麼……」
「我听你阿姨說還不相信,沒想到你真的沒有出國念書。」林淑芬不敢置信。那天他們明明開車送乖巧的女兒到機場她還貼心的要他們別下車,怕分離的氣氛會忍不住掉淚。
「你還不開門!」白鳴峰暴怒,大聲喝道。
白淨蓮抖著手,打開鐵門,「爸、媽,你們听我說,我……」
白鳴峰上前,甩了女兒一巴掌。「你還想說什麼?我們上樓時剛好遇見你的鄰居,他全說了,你跟一名外國男子在這里同居,那男子還是個白痴。」
白淨蓮白皙的小臉迅速紅腫。
林淑芬連忙擋在丈夫和女兒之間,「別打了,你把她打死了又能改變什麼?」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啊!
「慈母多敗兒,就是你把她寵成這副德行。白淨蓮,你自己說,你沒出國,那錢呢?學費和生活費呢?」
「支付醫療費用,全花光了。」
林淑芬面露驚訝,「你住院了?什麼病?醫生說什麼?」她拉著女兒的手,由頭到腳仔細審視,她瘦好多,精神也變差。
「媽,住院的不是我,是……」
「你把我栽培你出國念書的錢拿去倒貼那個小白臉?!」白鳴峰氣得雙手發抖。要不是妻子阻攔著,難保他不會再度失控。
「鳴峰,你別生氣,你有高血壓,別氣。」林淑芬拍著丈夫的手臂,並扶他在沙發上坐下。「小淨,你還不去倒杯溫開水給你爸。」
「喔。」白淨蓮奔進廚房。
「我們就一個女兒,從小捧在手心里呵護著,她也一直沒讓我們操過心,什麼事情都自己打理得好好的,念書也都一路平順。或許這是命,為人父母的總要為子女擔心,我們只是擔心得較晚,你沒看女兒都瘦了一圈,那男的現在也不見蹤影,先心平氣和好嗎?」林淑芬強忍住心痛的感覺。唉,女兒的心思,她看得一清二楚。
白鳴峰撇開臉,不再多說。
「爸,喝茶。」白淨蓮將杯子放在茶幾上。
「小淨,你告訴媽,那個男人呢?」林淑芬拉住女兒的手,察覺她的手心涼涼的,可見她也擔心東窗事發。
母親溫潤的手掌暖和了心,同時也熨紅了眼眶,白淨蓮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對不起,我辜負你們的期望。」
「傻孩子,哪個人走路不跌倒?那個男人病好就走了,對不對?」
連日的委屈和疲累終于爆發,白淨蓮淚水如扭開的水龍頭,她緊緊抱住母親。
「我很愛他,真的、真的很愛!」
「傻丫頭!」林淑芬忍不住也跟著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