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的北村,晴朗的早晨。
花草林木在晨光中吐露著芬芳。
圍欄中的公雞挺胸昂首迎著朝陽高聲啼鳴,宣布新的一天來到。
老黃狗懶洋洋的從躺臥處站起,打了個呵欠,甩甩頭,抖了抖身子,然後跟在扛著農具的主人身後,緩緩往稻田里去。
幾戶人家冒出裊裊炊煙,幾戶人家听得打水洗臉聲,也有幾戶人家傳來婦人呼兒起床的話語。
晶瑩剔透的露水滴溜溜地從綠葉上滑落,窗外屋檐下有著一片因被晨光照射而如金絲般的蛛網,一只長腳黑蜘蛛在上頭站得穩穩的,靜立不動。
屋外準時的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然後房門被人輕輕推開,蘭兒立時閉眼裝睡。
來人步到床前未發一語,蘭兒問著雙眼,極力讓自己的呼吸徐緩平穩,小手卻縮于溫暖的被窩中,緊張地在胸前握起。
赫連傲見她仍在睡,卻顯然睡得不是很安穩,似乎這幾天下來,她總是睡不好。日日清晨他都來探視她,皆見她額際冒著細汗,雙眼閉得緊緊地僵縮在床上,全身僵硬地看起來像被人搬上床擺置、沒有生命的陶俑。
她像是無法在睡夢中放松。
他想伸手替她拭去額上細汗,但怕嚇到已經睡得不是很安穩的蘭兒,所以只是杵在床邊看著她,過一會兒,才又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木門合上的聲音傳來,蘭兒緩緩的睜開了眼。當她望著窗外的晨光松口氣的同時,卻也有著想哭的沖動。
他在擔心,她知道。他雖然沒說出來,卻總在每日清晨來探望她。可是她總對他的接近與踫觸下意識的感到害怕,所以她每天都裝睡。
因為怕被他看出端倪,她在白天夜晚刻意的躲著他,閃躲他的接近與踫觸,規避與他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她身上的傷一天好過一天,可是她依然怕他,對他的接近感到恐懼。縱使她的理智知道石頭絕對不會傷害她,她的身體卻仍舊對那傷害還有著殘留的記憶,每當他巨大的身形靠近時,那天的情景便會竄進她的腦海中,那些高大的人影似乎又在周圍呼嘯,讓她懼怕地無法呼吸,忍不住發抖……
不是他的錯,她卻依然怕他。她對自己這種心態感到很慚愧,但她沒有辦法,她就是怕……
眼前的景致被淚光模糊成一片,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對他的信任。
悲哀的是,以前只要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好安全,他是她最最最安全的堡壘,但自從那一夜後,她卻開始怕起他的高大。讓她感到安全的人,卻也同時能引發她最恐怖的記憶——
如今的石頭像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她想靠近卻害怕,也不敢讓他接近。
對她來說,在經歷那麼一個風雨交加、血腥恐怖的闇夜後,這個世界上,似乎再也沒有安全的地方……
又幾日過去,她體力雖仍虛弱但已能下床行走,並做些簡單的工作。因為刻意的閃躲,這些天來,她依舊沒和石頭說上幾句話。
這天晚上,屋里四人一起用飯,蘭兒幫著陳大娘擺放碗筷及上菜,正當她端著大湯碗要擺上桌時,腳下一個跟蹌,碗里滿滿的熱湯差點便飛濺而出。
赫連傲一個大步上前伸手欲扶穩蘭兒,可他高大的身形一過來,大手才至眼前,那恐布的壓迫感及恐懼便排山倒海的襲來,蘭兒一驚!整碗熱湯反而因此跌落。
鏘瑯一聲,瓷碗觸地破碎,熱湯四濺,所幸只有一些飛濺至蘭兒裙角-並未造成太多傷害;赫連傲則及時閃避,一滴都沒沾到。
屋里有一瞬的安靜,蘭兒白著臉倉皇失措的呆立當場,赫連傲則一臉怪異的看著她,所幸陳大娘很快的跑過來擔心的檢查著,怎麼樣,你還好吧?有沒有燙到?」
「沒……我沒事。對……對對不起,我馬上收拾。」感覺到他的審視,蘭兒有些結巴,心虛的忙蹲下要撿拾破掉的湯碗,不敢看他。
「不用了,不用了!」陳大娘抓著蘭兒帶她至一旁椅上坐好。「你在這兒好好坐著,那些東西我等會兒來收拾就好。你的傷才剛剛結痂,要是不小心又割傷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蘭兒臉色蒼白的被帶至桌邊坐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內疚的還要再說。
陳大娘和藹的打斷她,安慰道︰「沒什麼好可是的。你身體還虛弱,大娘本來就不該讓你端這麼重的東西。放心,不過是一個碗,大娘我早想換個新的了。廚房鍋里也還有湯呢,別擔心。」
她怕蘭兒想太多,忙笑著招呼其它兩個男人,「來來來,坐下來吃飯,別光站著。」
陳大夫配合的坐下來吃飯,赫連傲雖然也坐下來了,但還是蹙眉緊緊的盯著蘭兒,而蘭兒則低首緊張的絞著雙手。陳大娘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忙著調和餐桌上詭異的氣氛,卻徒勞無功。
一頓晚飯吃下來,赫連傲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蘭兒,弄得蘭兒是從頭到尾白著臉,食不知味。
陳氏夫婦則因搞不清楚這一對年輕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而面面相觀。
好不容易挨過了這頓飯,蘭兒忙假籍身體不舒服之名,早早回房休息。
這一晚開啟了赫連傲的狐疑,從那一餐開始,他才注意到蘭兒時時刻刻都在躲著他,每一次他一出現在她面前,她便會緊張起來;要是靠近她,她就會臉色發白、全身繃得死緊;若是不小心踫到了她,她更是會微微顫抖,眼底則有著掩不住的害怕,似乎想拔腿就跑。
原本他還不怎麼確定,但一天一天觀察下來,蘭兒越來越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小兔子,而且膽小的程度比八年前的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是突然發出的聲響,不管再怎麼微弱,都能使她血色盡失。
她烏黑的雙眸總是閃著驚慌不安,卻又極力想掩飾根本無法遮掩的恐慌。
被蘭兒又閃避了幾天,赫連傲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每次他想找她說話,她就會借故離開,不是說大娘有事找她,便是說身體不舒服。
昨天他好不容易逮到她一個人在院子里喂雞,便上前想問個明白。
「你這幾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蘭兒一見到他便白了臉,偷偷的退了一小步,假裝不懂他的意思,眼眸透著微微的懼悸,顧左右而言他。「沒……我只是想動一動,便主動和大娘說要幫她喂雞。」
「不要裝傻。為什麼躲我?」他緊盯著她心虛蒼白的小臉。
蘭兒更加慌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敷衍道︰「我……我我沒……沒沒有。我……我還得去幫忙煮飯,陳……陳大娘在等。」說完,她便轉身想離開。
他一瞇眼,猛地伸手強拉住她,沒想到蘭兒竟然嚇得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才趕緊掩口,用那雙黑瞳懼怕的看著他。
他的心瞬時一緊,只覺得自已像是抓著可憐小白兔的獵人,大手不覺一松。蘭兒先是退了一步,淚眼盈盈的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立刻轉身落荒而逃——
老天,她真的是落荒而逃!好象他是什麼殘忍的怪物,會將她生吞活剝一樣。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發現一個事實蘭兒怕他!
蘭兒怕他,真的怕他!
這個事實讓他不敢相信,而且無法忍受,囤積幾天的不滿全因為這件事而爆發。
他要問清楚,他一定要問清楚!除非他是白痴,才會讓這個女人繼續這樣沒頭沒腦的怕他,還死命的躲他。
所以今兒個一早,他便和村尾的劉寡婦買了輛狀況還不錯的馬車,強制帶著身子仍然孱弱、臉色死白的蘭兒向眾人辭行,不顧陳氏夫婦的反對和慰留,往大師兄所在的玉泉鎮而去。
因為他若是在這兒問蘭兒,她一定又會閃閃躲躲;他不要被任何人打擾干涉,也不要有誰能幫她傳言,他一定要親口听她說明白為何怕他。
這幾日皆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黑鷹在馬車上的藍天中盤旋著。
赫連傲冷著臉在前頭駕車,蘭兒則縮坐在馬車里抱著膝頭縮成一團,害怕著,不知道接下來他會做什麼。
在搖晃的馬車中,不覺過了幾個時辰,當她恍恍惚惚漸入夢鄉時,隔開前頭的布簾突然被人掀開,她立時清醒,緊張的往後縮了縮。
原本心情已經有些好轉的赫連傲一看到蘭兒退縮的動作,不由得又青了臉,握在手中的面餅差點被他捏破。
「拿去!」他咬牙將面餅遞給她,一等她接過便氣沖沖的甩下布簾,回身坐好。老實說,他實在很想破口大罵,但又怕這一罵她會變得更害怕,所以才忍了下來。
馬車里,蘭兒兩手捧著面餅,淚水又撲簌簌的掉下來;他只是要拿東西給她吃而已,她卻表現得好象他要傷害她。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又無法抑止身體的反射性動作。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車依然向東行進,車上的人依舊是一個糾結著眉宇在前,一個郁郁落淚在車里。
彼慮著她的傷,赫連傲並未催馬急行,是以末在日落前趕至下一個村鎮落腳。暗夜不宜趕路,再且她身子仍虛,他便尋了一處僻靜又有水源的地點,決定在荒野中過夜。
車內的蘭兒早因疲累而睡下,赫連傲沒打擾她,徑自下了車,召來天上黑鷹,示意它守著車內的人,然後便上山搜尋獵捕今晚的食物。多年前,他也住在玉泉鎮,常和大師兄孟真上山打獵,習得一身追蹤獵物的本領。
不多時,他便獵得一只肥美的山雉,回到馬車旁熟練的生了火,很快便拔了雉雞的羽毛,將它串起,架在火上烤起來。
橘紅色的火堆在黑夜中分外明顯光亮,他大手穩定規率的轉動著手中的木棒,心思卻不在這兒,而在馬車里的人身上。
在林里一片蟬鳴蛙叫中,松木的清香燻烤著山雉,木架上的山雉外皮漸漸出油,泛出金黃的顏色,看上去可真讓人垂涎三尺,維雞鮮美的香氣也開始飄散在林中。
好香……
饑腸轆轆的蘭兒被香味喚醒,她緩緩爬坐起來,看到車外的火光,也看到了坐在火旁的人影。老實說,她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那木架上的烤山雉及香味很快地幫助她認清了這不是那一夜的延續。
當然,她也認出坐在火堆旁的人是石頭。她有些松口氣,但仍然不敢下車接近他,雖然她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耳尖的赫連傲當然也知道她醒了,卻久久不見她下車,只听到她吞咽口水的聲音。
雉雞已經烤好,香氣四溢。
他撕下一只腿,回首盯著縮坐在車內的蘭兒,面無表情的道︰「想吃就自己過來拿。」
蘭兒注視著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怯怯的下了車,伸手接過那只腿。她拿了食物後,雖然知道不應該,但仍很快的又偷偷退了幾步,和他拉遠了距離,在火堆的另一邊坐下。
赫連傲被她的行為激得額上青筋隱隱浮現,他大口咬著肉,將怒氣發泄在食物上頭,免得忍不住又開口罵人,更加嚇壞了她。
頂上黑夜懸掛著滿天星斗,身前的火堆火光熊熊,干裂的木頭在火中燃燒,偶爾發出迸裂的聲音。蘭兒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雞腿,隔著火堆看盤腿而坐的他似乎沒那麼高大,但仍讓她有點緊張。
兩人沉默的吃完這一餐,赫連傲收拾著東西,蘭兒則走到水邊將油膩的雙手和嘴清洗干淨。當她想拿手絹擦拭時,在身上找了半天,才想起手絹掉在車上了。她回身想去馬車上拿,一回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她嚇得倒退一步,差點跌進水里去。
赫連傲及時拉住了她,但他這次終于受不了蘭兒驚嚇的反應,雙眼冒火的緊緊抓住她的雙臂,「我有這麼可怕嗎?讓你一看到我就嚇得想逃?!」他只是要拿手絹給她而已,她有必要嚇成這樣嗎?還差點跌到水里去!
「不……不是……」蘭兒臉色慘白的直發抖,滿眼驚慌的低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抖什麼?不要再抖了!」他火大的咒罵,看她全身抖得像風中落葉一般,大眼中蓄滿了水氣。
他高大的身影壓迫著她,蘭兒心底的恐懼越升越高;她雙手推拒著他,淚眼盈盈急切的哀求,「求……求求你放開我,拜托……」
赫連傲見狀臉都青了,他咬牙搖晃著她,「為什麼怕我?說啊!你為什麼怕我?」
「拜托你……放手……」她好想吐,彷佛又看到那些人在咆哮歡呼……蘭兒驚恐的哭出聲來,拚命的搖頭想把那影像甩掉,卻怎樣也甩不開。
見她如此激動的排拒他,他只覺得胸口一窒,猛地緊緊抱住她,吼道︰「該死的,不要怕我!不準你怕我!」
蘭兒被他這麼一抱,整個人立刻陷入那場噩夢,好似又回到將被強暴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地發出一聲尖叫,歇斯底里的在他懷中劇烈掙扎,哭喊著︰「不要!不要踫我……走開!走開——」
「蘭兒!」赫連傲此時方驚覺她的反應太過異常,他突然為她感到害怕,抱著她大喊,「蘭兒,停下來,停下來!」
但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他幾乎抓不住她,而且她根本對他的叫喊毫無反應,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聲音。
為了不讓她傷到自己,他只好出手點了她的昏穴。她全身一軟,癱倒在他身上,安靜下來。
老天,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連傲冷汗涔涔的抱著蘭兒回馬車上躺好,只見她臉上帶著淚痕-但臉上已不復方才的激動驚恐。他拭去她的淚痕,@啞的低問︰「你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她曾經是如此信任他,為何現在變得這麼怕他?為什麼在他終于想通後,她卻對他避如蛇蠍,好象他是地獄來的妖魔鬼怪!
每一次她驚恐的反應都像利箭般穿刺他的胸口,他不要她怕他,不要!到底要如何做,她才能不怕他,才能像以前一樣相信他?誰能告訴他,究竟如何才能找回以前那個蘭兒?
夜深了,赫連傲靜靜的守在蘭兒身旁,心胸滿是苦澀……
蘭兒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看見石頭在前面駕著車,蘭兒隱約記起昨晚的情景。她慚愧萬分,知道自己的反應一定傷了他。但更糟糕的是,在經過昨晚之後,她發現自己更怕他了。她不知道如果他再踫她,她會如何。說不定在他接近時就會忍不住害怕的嘔吐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開始厭惡她的。
她要離開……
心好痛,光想到離開他,她就覺得心髒難受得像是被剖成兩半。蘭兒捂著嘴掩去逸出的啜泣,眼角滑下淚珠;但她很明白,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必須離開。反正她原本就什麼都不是,他對她並沒有責任。而且她雖然想報恩,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費力將她從危險中救出。他一定早就覺得她很煩,事實上若不是大娘的關系,他根本理都不想理她。
何況石頭遲早都要娶親的,到時他娶了妻,教她如何自處?她如何能看著他身邊站著別的女人?她早該離開的。
或許她的離開,才是幫了他最大的忙,讓他可以去更多想去的地方,做更多想做的事,不用再浪費時間照顧她。
她不是他的責任,從來就不是……
心痛,是因為她之于他什麼都不是;除了麻煩,除了傷口,她八年來沒有回報過他什麼。
心痛,也是因為怕他從此忘了她,更是清楚生命中沒有她,他並不會感到有任何不同。
心痛,更是因為她八年來一直以為早從那座金色的牢籠中逃月兌,如今才知道,從小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早已遺忘了飛翔的本能,只有在別人的保護下,方能生存。
可她舉不起沉重的翅膀。月兌離了大鷹呵護的羽翼,僅僅跌落一次,摔得通體鱗傷後,她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雖然她嘗試著想要跟隨他,雖然她試著勇敢起來!她以為她可以,以為她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但她卻失敗了。
現在的她害怕飛行的高度,恐懼再一次跌落。她再也再也沒有勇氣追尋翱翔藍天的展翅大鷹。
淚水滴滴滑落,外頭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她卻心情低落的哭濕了水藍雙袖。
京城,長安。
灰色的信在天空回繞一圈,翻轉了身子看準目標降落,靈巧的停在一只結實的手臂上。手臂的主人取下綁在鴿腳上的小竹筒,並未抽出內里的紙卷細看,只是放鴿回籠,便急急送此竹筒至議事廳。
他先敲門,等里頭的主子喚進,才推門進廳。
「什麼事?」身穿錦衣玉袍的男人揚眉問。
「西道一級信鴿回報。」
「拿上來。」
他走上前恭敬的將小竹筒拱手過眉呈上主子。
那人接了過來,抽出小竹筒內的紙卷,展開,細看。
短短兩行字,卻讓看的人冷了臉、蹙起眉。
那群盜匪失敗了,蘭公主還活著。他瞇著眼敲著紫檜木桌,他就知道那些人不中用。
八年前他就懷疑蘭公主並未如冷如風所說的落河而死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剛好就在他想殺她滅口時,她便潛逃出宮,然後立刻跌入黃河淹死。
八年前那一晚被她看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誤。他忘了飛鳳殿的後面還有一座金雀殿,忘了後宮還有這麼一個蘭公主,所以才會在失手殺了張貴妃後,匆忙的從飛鳳殿後逃離,卻被她撞見。
他本來想當場殺了她的,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宰了,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那一晚曾到過後宮,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就是和張貴妃私通的男人,張貴妃的死也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當他假意向這膽小的公主問安,想趁她不注意下手了結她時,一位老宮女卻在此時行了過來。他沒把握同時殺了這兩人而不讓她們發出聲音,若因此引來後宮善武的太監,他怕是無法掩藏身分安然退走。于是他只好及時收手,想找機會再進宮殺了蘭公主。
豈料第二天就傳出她潛逃出宮的消息,他派手下追蹤,卻只知道她往西走,之後的情形便無人知曉,跟著冷如風那賊狐狸便稟明聖上說蘭公主已落河失蹤。聖上信了,他卻不信那滿口謊話、一肚子詭計的家伙;只要一日投親眼看到她的尸體,他就一日寢食難安。
他今年才四十出頭,正當壯年,官位也一路高升!將來更是前程似錦、不可限量,若是讓人知道他就是當年在飛鳳殿殺死張貴妃的凶手,他就完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派手下暗中尋找失蹤的蘭公主,鬼首在敦煌認出了她,證明他的想法無誤!她果然還活著!
蘭公主是個活生生的人證,只要她不死,就有可能威脅到他。他爬得那麼辛苦才有如今的地位,任何危及他權位的人事物,就算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
他一瞇眼,臉色陰沉的揉搓手中的紙條,白紙碎成粉末,飛散空中。
蘭公主一定得死,必須要死!
「通知鬼首下手!」
「是!」底下的人一應,退出議事廳去傳訊下含。
一只粉蝶翩翩從窗格中飛進,來到身前。他抽出匕首,迅即地畫過空中。
粉蝶一分為二,兩片白色輕薄的羽翼無聲無息的飄落。
他面無表情的望著緩緩飄落的薄翅,眼中卻閃過一絲殘暴。
原本是不想讓事情牽連到他身上才會派人雇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濫,但那些雜碎失敗了。他不能再拖,不能讓她更接近早城,只好讓鬼首出手。鬼首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殺手,絕對能夠完成他的交代!
表首一定要解決掉那個女人,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