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大猛男(中) 第16章(1)

大汗如汪洋一般,從全身的毛細孔中滲出。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站在書櫃前,將濕透的毛巾緊握在手中。

直到听見她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在跑步機上待了那麼久。

他甚至不記得他是何時上去的,他只是想讓腦袋放空,什麼都不要去想。

一直以為,他控制的很好,以為他可以靠時間,消磨掉那些不滿與憤怒,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好漫長、好漫長。

所有的事物都像隔著一層薄膜,听不明白、看不清楚,只有壓在心中恨,越長越大,越來越清楚。

麥德羅做了另一個。

武哥的聲音,在腦海里回蕩著。

屠震看見書櫃玻璃倒映著那張如此熟悉,又那般陌生的臉。

來到紅眼之前,他以為那人已經死了,他消失了這麼久,只是苟延殘喘的活著,他們都以為,那人早已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他不曾再嘗試綁架他,他們都以為他已經放棄——

但沒有,他沒有。

謗據日記上所說,他已經換了新的身體。

那恐怖的事實,讓他憤怒得想吐。

水淨的阿姨證實了,他去拜訪過李奇曼,她親眼看過他,那個人很年輕,大概和你差了五六歲,我想是你被帶走之後,他才又再次嘗試。

他早就應該發現,早該猜到那個惡魔會怎麼做,早在阿南被綁架時,就該想到他想要阿南做什麼,但他們無法確實掌握麥德羅的行蹤。

另一個。

另一個和他一樣的孩子。

阿震,那不是你的錯。

武哥這麼說,但那當然是,怎麼可能不是?

那本來是他,那個被當作器官的人,是他!

有一就有二,麥德羅的身體已經殘了、廢了,他能做一個,就能做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更多、更多!

他應該要想到,應該要阻止,他應該要能夠阻止——

玻璃里男人的臉,開始扭曲變形,用那張瓖了鑽石的左眼,殘廢的臉,嘲笑著他。

你是我的,你就是我。

恍惚中,他又變成了當年那個男孩,看著那個坐在輪椅上,同時有著惡魔與天使面孔的男人靠近自己,露出恐怖的笑容。

你是我——

他一拳擊中了那張臉,砰的一聲,玻璃在瞬間破裂四散飛濺,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臉,割破了他的拳頭,但疼痛無法驅散心中的怒火,不能舒解半點無力的痛苦,只有那張不肯消失的臉,隨著碎片分裂得更多,哈哈大笑著。

你是我,就是我!你是我的身體,是我親手制造出來的!

你屬于我,屬于我——

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喘著氣,大口大口的喘著,他可以看見當年的自己,可以看見那個和他一模一樣,卻不知名的男孩。他清楚他會有的恐懼,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東西。

因為麥德羅。

生來,就為死亡,只是軀體。

你逃不掉的!是我的,永遠都會是我的!

深入骨髓的無力、恐懼與罪惡感,還有難以克制的憤怒,讓他再也忍不住咆哮出聲,抓起台燈砸了出去。

包多的玻璃飛散,更多的麥德羅狂妄的嘲笑著他。

你是我的身體!

我的!我的!我的!

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怒吼著,失去控制的開始破壞攻擊著周遭所有的一切。

***

砰——

可菲才收拾好健身房,正要回房上樓,就听到一聲悶響,從樓下傳來,她愕然的看著下面,還以為自己听錯,卻又听見第二聲悶悶的巨響傳來。

是地下室。

她惶惶然下了樓,發現聲音是從那個屬于他的房間里傳出來的,而且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嚇人的聲響變得密集不間斷。

匡——

每一聲可怕的巨響,都讓人听得膽戰心驚、頭皮發麻,那暴力的聲響,伴隨著憤怒的不明嘶吼,听得她腿軟心顫。

乓乓乓乓——

可菲驚慌的站在地下室的走廊上,在那些連續不斷的暴力聲響中,嚇得直發抖,猶疑著是否該靠近,那聲聲的巨響,讓牆面窗門都像地震般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崩塌。

他不曾如此失控,不曾發過這麼大的火。

三天了,他壓了三天,才終于爆發。

她不想靠近,不敢過去,她可以感覺到他有多麼憤怒,她應該如阿南所說,等他發泄完再來。

可在感受他憤怒的同時,她卻也能清楚察覺他的痛苦,從他的聲音之中,在他的憤怒之下,那發自內心深處的苦痛。

鏘啷——

隨著另一聲玻璃破碎的巨響,所有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突然變得那麼安靜,讓她好害怕。

明明很害怕,她兩腳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往前,等她發現時,她已經來到了他房門外,踏上慘遭分尸倒在地上的房門,跨過那被拆毀的書架,踩著那些散落一地的書籍,和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的家具。

房間里,燈破了,門垮了,只剩浴室里的燈,掙扎著閃爍不停。

在那陰暗破敗,恍如被強烈台風橫掃而過的混亂正中央,那個男人背對著她,跪倒在地。

他像頭負傷的野獸一般,低垂著頭,蜷跪在地上,全身肌肉緊繃,兩手緊抱著腦袋,雙肩微微戰栗著。

可怕的暴力造成的碎片,成放射狀,以他為中心往外擴散。空氣里,像是被人灌進了又濃又黑有如瀝青一般的憤懣、怨恨,教人無法呼吸,不想靠近。

但她沒有辦法離開,她沒辦法拋下他,也無法順從心中本能閃躲危險的警告,只能不由自主的被那跪在閃爍的燈光之中,破壞了一切的男人吸引。

身不由己、既驚且懼的,她繃緊了神經,緩緩朝他靠近。

當她來到他身前,看清他的模樣,不覺倒抽口氣。

他的衣服破了,在短袖外的手臂上,有好幾道長長的撕裂傷,鮮紅的血汨汨滲了出來,其中一處還插著一小片碎玻璃。兩只大手的指節全都是血,木屑和晶亮的小玻璃沾黏其中。

扁看,她都覺得痛。

但,他外在的傷,都不是重點。

她听見奇怪的聲音。

有一秒,她以為那是喘息,以為那是他喘不過氣,跟著才領悟——

他在哭。

地上那反射著浴室燈光的可疑水光,不是水,是他的淚。

他用那雙滿是青筋、皮開肉綻,被他傷得慘不忍睹的手抱著頭,遮住了臉,但她清楚看見那滴淚,在閃爍的光線中,落了下來,滴在地板上,濺起。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心口抽疼緊縮。

當她發現,自己早已無法控制的緩緩蹲跪在他身前。

「滾開!」

憤怒壓抑的斥喝,驀然在寂靜的室內爆開,教向來膽小的她,嚇得一顆心差點從喉嚨里跳了出來。

可她沒有退開,他需要她。

她知道,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下來,知道是什麼驅策著她走進這里,迎接他的怒氣。

他需要她,需要她在這里。

所以,即便她其實很想拔腿狂奔,落荒而逃,卻仍待在原地。

甚至,鼓起了勇氣,輕輕的、微顫的,撫上了他傷痕累累的手。

粗魯的髒話,凶狠的從他嘴里爆了出來。

「你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她抖了一下,但沒有縮回手。

要是在幾年前,她會很害怕,或許現在還是有點怕,但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即便他赤手空拳搗爛了自己的房間,即便他口出惡言,但他沒有甩開她的手。

可菲吸了一口氣,抖顫著手,慢慢的將掌心貼上了他染血的手背。

他僵住,屏住了氣息。

「我叫你滾,你听不懂嗎?」

那是一句咬著牙,從齒縫之中擠出來,飽含著威脅的話語,但嘶啞怨恨的聲音之下,更多的是難以掩藏的苦痛。

視線,不由得模糊起來。

手貼著,更能清楚感覺他皮膚因為憤怒而產生的高熱,感覺到他無法控制的戰栗,和因為過度用力而緊繃的肌肉,還有那些無以名狀,只能感覺的疼、的痛。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痛苦,為了什麼這麼生氣,氣到砸爛了他自己的房間,不顧疼痛的傷害著自己的身體。

他不在乎外在的傷痕,完全不顧血還在流,仿佛它們一點也不痛。

可她知道,那一定是痛的,他不管,只是因為不在乎,因為心更痛。

他的痛,讓她也好痛。

看他這樣,讓她的心,好痛好痛。

她張嘴,吐出小小聲,有些硬咽的字句。

「我不要。」

他渾身一僵,雙手繃得更緊。

她舌忝舌忝干澀的唇,鼓起勇氣,很小聲、很小聲的,重復︰「我不要。」

阿震咬著牙、喘著氣,熱淚又滾出眼眶,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痛恨被她看到這樣失控狼狽的模樣。

她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卻無法遏止淚水奔流。

為什麼沒有人阻止她?為什麼她要下來?

他想趕她走,想再次開口叫她滾出去,怨恨和無助的惡火,焚燒著他,讓他想摧毀一切、搗爛所有,但她在這里。

她就在這里,害怕、驚恐,抖顫著手,卻依然跪在他面前,不肯離開。

我不要。

她說,簡簡單單三個字,將他包圍,滲入他耳里,鑽入他心中。

這個向來膽小怕事,只會察言觀色,深得明哲保身之道,識相得不得了,為了生存,幾乎不敢惹火別人,不敢開口說不的小女人,這一回卻沒有落荒而逃,沒有唯唯諾諾稱是,反而顫抖的說了一句。

我不要。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再開口,只有無法控制的熱淚,一再溢出眼眶。

然後,他感覺到,她縮回了手。

一瞬間,黑暗攏聚,以為她就要走,莫名的恐慌襲上心頭,他的手指抽動了一下,幾乎想自私的伸手將她強抓住,拉回來摟進懷中,緊擁。

他不要她在這里,卻更不想她離開。

他渾身緊繃,克制那沖動。

下一秒,那冰涼的小手再次拂上他的手臂。

她沒走。

她只是吸著鼻子,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一次一點的,清除他手臂上的殘渣。

一小謗木屑、一小片玻璃,還有那些在他頭發上的玻璃碎屑。

那怯怯、溫柔小心的動作,讓他喉頭不由得緊縮,熱淚更加泉涌,胸月復中那難以抑制的怨懣,那些宛如尖針般利刺的憤怒,仿佛隨著她的指尖,被一點一滴的撫平、摘除。

她的動作,很慢很慢,好輕好輕。

然後,她伸出手,握著他的雙手,輕輕拉開。

他屏息,微僵,一瞬間,反射性的想抗拒,但她是如此溫柔、那麼堅定,下一秒,柔軟的唇瓣親吻著他僵硬殘破的雙手,那是好輕好柔的吻,他無法抵抗,不能拒絕。

不自覺,被她拉開了手,看見了那個跪在他身前的女人。

閃爍的燈光下,她看起來好蒼白,烏黑的大眼中,盈滿水光。

「沒事的……」

她握著他的手,淚眼汪汪的瞧著他,悄聲安撫道︰「沒關系的……」

阿震喉頭一哽,只覺滾燙的淚,一再從灼熱的雙眼滿溢而出。

難以言喻的痛楚與苦澀,如岩漿般上涌,燒灼著喉嚨,在他的舌尖翻滾。

「不可能沒事的……」他痛苦的看著她,嘶啞的顫聲開口︰「不可能沒關系的……」

她的世界如此簡單,他不想告訴她,不想將事情說出來,但長年的壓抑,到了極限。

他哭著,嘎啞的笑了出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那個人已經死了,代替我死去,我才是那個身體……」

「什……什麼意思?」可菲呆愣的看著他,一臉困惑與茫然,惶惶的問︰「誰……誰死了?」

他應該要停止,不要再繼續說下去,現在還來得及,把一切解釋清楚,只會讓她嚇跑,但他無法再隱瞞下去,無法再繼續這樣欺騙她。

眼前這個女人,如此單純又無知,他不應該拖她下水,但那個人是危險的,是狡詐又沒良心的惡魔,他不能再這樣讓她什麼都不知道的留在這里,他也不想讓她從旁人口中知道這件事。

他已經拖得太久、太久了。

心髒,撞擊著胸口,大力收縮。

他看著眼前這個多年來,喜歡著他,暗戀著他,任他若即若離,把她當所有物的小女人,忍不住伸出手,撫著她柔女敕的臉。

她沒有閃,沒有躲,只是傻傻的跪在他身前。

當他低頭親吻她時,她只是小小的抽了口氣,羞得滿臉通紅。

他不該這麼做,卻又無法不做這最後的掙扎,試圖在她身上烙印、留下些什麼,讓她記得他,想著他,戀著他,更加更加在乎他。

可菲呆了、傻了,怎樣也沒想到他會吻她。

那麼多年了,那麼多年,他一直強調,和她只是朋友,好朋友。

雖然偶爾,他總會在夜半時來找她,但也只是擁著她睡覺而已,除了睡覺,什麼也沒做。

他說是因為她月事來肚子會痛,他說是因為阿南會半夜工作,吵得他睡不著,他說有寒流來襲、天氣太冷她一個人會凍著,他說項樓太曬、天氣太熱,她在他地下室陰涼的房里比較好睡……

他說他說,他總是有很多理由,到最後連理由也沒有。

她不在乎理由,不在乎為什麼,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什麼都行、什麼都好。

他的氣息是如此灼熱,唇舌那般溫柔,強壯的胸膛,堅實的體魄,他將她緊擁在懷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的心跳,那麼急、那麼快。

她的腦袋里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個男人。

只剩下他。

阿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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