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沉默,很好。
那讓她又想揍他了,她眼微眯,紅唇輕啟,冷酷的說︰「所以你以為你把他逼進了絕路,將他趕盡殺絕,我就不需要知道原因?看在我背上挨了那兩刀的份上,你他媽的至少該把原由告訴我!」
他的臉在瞬間變得更白。
這反應讓她心里更加篤定,再次狠心的開口,凶惡的逼問︰「你為什麼要做小偷?大衛和你是什麼關系?」
他下顎緊繃,不自覺握緊雙拳。
「杰克,我需要知道。」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直視著他的眼。
他不想說,他想移開視線,但她直視著他說。
「你欠我這個,你欠我一個理由,一個原因。」
他是欠她。
但他不能,他——
思緒因她的動作而停止,仿佛知道他已經動搖,她在那一秒轉過身背對著他,然後月兌上的毛衣。
她雪白的果背上,有著清楚猙獰的傷疤,即便醫生處理縫合過,它們在她背上看起來還是很恐怖。
那些傷疤早已經愈合,沒有潰爛發炎的痕跡,但它們破壞了她美麗的肌膚,像一塊絲絹上,突然被人拿刀割開再縫合,即便技術再好,還是有痕跡,還是很礙眼,讓人觸目驚心。
因為美麗,所以疤更鮮明。
剎那間,心痛如絞,如火在燒。
無法控制的,他抬起手試圖撫平那仍微紅的傷疤,「我很……我很抱歉……」
可他的指尖才輕觸到她的肌膚,她就像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迅速退開。
胸口,因為她的退縮,更痛了。
她套上毛衣,深吸了口氣,才轉過身來,盤腿坐在他面前,冷著臉,看著他說︰「你背上有同樣的傷,我要知道為什麼,我要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他臉色慘白的看著眼前美得讓他幾近心痛的女人,無法再次拒絕她。
她背上的疤困擾著她,它還會跟著她一輩子。
她說得對,這是他欠她的,她確實有權利知道一切,她有權利知道真相;即便那會讓她更加厭惡他,將他打入更黑暗的深淵。
他不想讓她看見真實的自己,不想讓她知道那可悲骯髒的過去,可他欠了她,欠她一個解釋,一個原因。
他深吸了口氣,張開嘴試了幾次,才听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那是×,Ximen,希閔。」
她猜也是,那變態稱呼她是他的婊子,×指的是他,杰克。
「大衛為什麼要叫你希閔?」
一瞬間,他眼角微抽,然後他開口緩緩道︰「希閔,在西班牙話中,意思是,听話的孩子。」
「是他在你背上刻下那個×嗎?」
「不是。」深深的,他再吸口氣,抬手耙過剪短的黑發,垂眼遮住眼底的痛。
壁爐里的火光和LED彩燈在他臉上映照出陰影,她可以看見他吞咽著口水,看見他握緊了拳頭。
他是那麼那麼的痛苦,她幾乎想要放棄逼迫他,可那並不能解決問題,他的秘密造成了這一切,她不能在這時前功盡棄。
「告訴我。」她放緩了語調,溫聲道︰「杰克,你必須告訴我。」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好半晌,才喑啞的說︰「你知道我八歲的時候被綁架。」
「我知道。」鳳哥和她說過,她回紅眼後,也和阿震哥確認過。
他是失蹤兒童,所以他的指紋才會被登錄在失蹤人口的系統中,但他從來也沒被找到過,甚至被認定已經死亡。
「我放學回家時,在路上被人綁架,然後我被帶到了一個地方,一個古老的地下室,潮濕、腐敗、陰暗……」
他陷入過往的回憶中,悄聲道。
「我想回家,但他們痛扁了我一頓,嘲笑我的愚蠢。後來,有個比我大一點的男孩偷偷的跑進來看我,他要我把自己的名字忘了,不要違抗那些人,乖乖的听話、忍耐,不要哭。只要我不哭,只要我听話忍耐,就不會挨打,他們會給我一個新的名字,然後我就能回家。」
她心口抽緊,為他感到心痛,為當年那個小男孩感到難過不舍。
「他救了我,讓我免于挨打和……」他喉頭一哽,額冒青筋的握緊了拳頭,艱難的說︰「其他的事……」
她屏住了呼吸,不讓自己有反應,任何反應。
他正在告訴她很重要的事,她怕一打斷他,這男人就再也無法把事情真相說出口。
所以她咬著唇,將雙手交握在身前,安靜的坐著,听他說。
顫顫的,他再吸一口氣,道︰「湯搬說——想回家,你就要忍耐。還有,不要哭,他們喜歡看人哭,所以不要哭,這樣會結束的快一點。」
她用盡全力,才沒讓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沒將雙手伸出去。
他重復那段他永遠不會忘記的話,眉頭微擰,繼續道︰「因為他救了我,所以我照著他的話做,我照著湯姆的話做,我听話的忍耐著、忍受著那個綁架我的怪物,因為我沒有哭,因為我很听話,所以那怪物用刀在背上刻下×,給了我一個新的名——Ximen,希閔。」
提到這名字時,他眼角微抽,像有人抽打了他一下。
火焰霹靂爆出了星子,瞬間亮了起來,又暗下去。
他抬起頭,看著那團火吞噬著木頭,像是在看著久遠之前那個還以為可以回家的自己。
她听見他干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後桌,我發現湯姆騙我說我能回家,只是個謊言,那個地牢里,還關著其他人,其他男孩。我們每個人背上,都被那個怪物拿刀刻了字母。」
他將視線從那晃動的火舌拉回到她身上,苦澀的看著她,突然說︰「有人說,連續殺人犯是美國才會有的一種產物,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頭。
「因為那里有FBI。」他扯著嘴角,沙啞的說︰「連續殺人犯多數會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但有一些比較聰明的,為了避開追緝,會遠距離跨州或跨國作案,州與州之間的警方沒有跨州偵查權,就像國與國之間的警方沒有跨國偵查的權力。特別是只是普通的失蹤宴,或者警方以為只是單一的失蹤、意外或殺人事件,更不會想到要去查詢別的國家是否有類似的案子,或者將案子往上通報。你從事這一行,應該知道,若刻意想偽裝成單獨的犯罪案件有多簡單。」
是的,她知道,紅眼就是專門調查意外的公司,但事實上,很多命案都不是意外。
他告訴她︰「連續殺人犯幾乎都出產在美國,是因為美國的FBI聯邦調查局獨力于警察權之外,擁有跨州偵查的權力,所以才有許多的連續殺人犯因此被發現。事實的真相是,不是歐洲沒有連續殺人犯,而是因為國與國之間的警方無法輕易調閱他國的犯罪資料。就算國際刑警組織可以這樣做,也不像FBI的系統已經完備,國與國之間,也不像州與州之間,溝通起來那麼簡便,那牽涉到許多政治和外交問題。就像我剛剛說的,每當事件發生,也沒有警方會想到要先查閱他國是否有相同類似的案件,沒有人會聯想到這可能是連續性的犯罪行為。」
這個說法,讓她毛骨悚然,然後她終于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個,不由得震懾的月兌口︰「綁架你的人跨國作案?」
「對。」他看著她,嗄啞的說︰「他們是兄弟,哥哥綁架男孩來凌虐教育,死了就隨便挖個坑埋起來,活下來的讓弟弟負責銷售販賣。他們給我們新的名字,用英文字母來區分我們,我是X湯姆是T,大衛是D。」
她又一震,詫異的問︰「大衛和你同樣是失蹤兒童?」
嘆了口氣,他疲憊的抹著臉,道︰「對。」
「他既然也是受害者,為什麼會從事同樣人口販賣的事情?」她不懂。
「你有听過斯德哥爾摩癥候群嗎?」
斯德哥爾摩癥候群是被綁架者因為人質情結,在受到綁架者的小恩小惠之後,對犯罪者產生感情,甚至反過來幫助綁架者。
她無法置信,震懾的瞪著他,「你開玩笑?」
「沒有。」
「但他們虐待他,虐待你——」
他打斷她,像吞了滿口的沙,用那雙痛苦的黑眸直視著她說︰「我們要生存,他要生存,听話的人可以得到好處,湯姆證明了這件事,他因為听話而能有一部分的自由,大衛因此更進一步,他討好他們,用盡一切的方式,大衛在得到……疼愛之後,則樂于成為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的一群,所以他們把他留了下來,把湯姆留了下來,把我留了下來。」
她心痛的看著他,「為什麼留你?」
「因為……」他眼更黑了,黑得像在無底的深淵里一樣。「我是听話的小孩。」
忽然間,她懂了。
那個答案,如此明顯。
他們不只留了大衛,不只留了他,還留了湯姆。
她領悟過來,一顆心,因為疼痛而顫抖。
「他們利用湯姆控制你。」就像大衛想利用她控制他一樣。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臉上肌肉抽動,但他沒有否認,只嗄啞的道︰「湯姆救了我,他保護我,好幾次。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所以,只要湯姆在,他就會听話。
「他們要你去偷東西?」
「我很擅長。」他再次垂眼,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粗聲道︰「在我剛到那早,還沒那麼听話時,曾經試著想逃走,我用發夾打開了地牢的鎖,但我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被抓了回來。我被打到半死以警告其他人,但那一次也讓他們發現我有天賦,後來他們教我當扒手、小偷,教我如何開鎖偷車、行竊,也許我不應該照做,但我不想被打,而且湯姆在他們手上,只要我慢一分鐘,他們就會開始揍他或虐待他,有一次我晚了半小時,湯姆差點被活活打死——」
這根本是個可怕的惡性循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湯姆沒有教他在那里的生存法則,他早就死了,但也因為湯姆的存在,讓他成為了听話的小孩。
「他們後來很少對我動手動腳,因為我不能受傷,受傷會影響我的靈活度,所以只要我一犯錯,他們就處罰湯姆。」他顫顫的再吸一口氣,道︰「我不敢犯錯,不敢慢上一點。」
他又吸了口氣,痛苦的道︰「我不能,你懂嗎?」
「我懂。」她啞聲同意。
他神一般的偷竊技術是被逼出來的,別人偷的是財物,但他不是,他偷的是命,湯姆的命。
淚水再忍不住,在眼眶里蓄積,她凝望著眼前這像背負千萬斤重擔的男人,難以想像當時那個小男孩如何能背負著同伴的性命一路走過來,情不自禁的,她伸手覆住他緊握成拳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