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愛(下) 第12章(3)

她的觸踫,教他為之怔忡,心微顫,不由得抬起頭來。

屠歡直視著他,含淚柔聲說︰「你做的沒錯,你沒有錯,你只是做你應該做的事。」

他無法相信、不敢相信她竟然還願意觸踫他,竟然還願意安慰他。

「我是個小偷。」他粗聲粗氣的開口提醒她,「偷竊是犯罪的行為。」

「你當時多大?八歲?十歲?十二歲?」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道︰「我不認為除了順從他們,你還有別的選擇。」

他凝望著眼前這個勇敢堅強又美麗的女人,強迫自己說︰「即便我偷的錢,讓他們能繼續綁架和我一樣的男孩?」

她抬手捧著他的臉,看著他,直視他漆黑的眼,「你只是想辦法活下去,你讓湯姆也活下來了。」

他的臉在瞬間扭曲。

「因為我,他身上的每一處骨頭幾乎都斷過,內髒也曾多次破裂,到了後來,他連走幾步路都會喘,但他們還是逼著他接客,逼著他去忍受那些性虐待狂,甚至當他發燒到四十度時也一樣,那些人會因為他的病容而更加興奮。而且這一切還因為他能夠控制我,永遠不會停止。」

他額冒青筋,鼻翼歙張,痛苦的看著她嗄聲問︰「告訴我,那樣也算活著嗎?如果是你,你還願意活著嗎?」

不,她不會願意。

然後她知道了,那個領悟就這樣月兌口。

「湯姆自殺了。」

「是的,他自殺了。」他黑眸一黯,痛苦的點頭說︰「他想死,但我救了他,可他想死,他會再試的,我知道。」

「你做了什麼?」

她悄聲再問,他一定是做了什麼,才改變了這一切。

他舌忝著干澀的唇,道︰「那一年我十八,湯姆二十,我已經在那里待了十年了,但事情從來沒有好轉過,只有變得更糟,我知道這件事永遠不會結束,所以我……我殺了那兩個怪物,我听話太久,他們沒想到我會反抗。」

她知道,事情沒有他說得這麼輕描淡寫。

如果那麼簡單就能解決,他不會等那麼久才動手,那兩個變態控制著這些孩子和少年的行動,恐嚇、威脅、傷害他們,不只身體還有心理。

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不信任人,如此不願意和人有更進一步的關系。

每一個他認識的人,都有可能變成另一個湯姆,被拿來威脅控制他。

湯姆為他承受了太多苦痛,他無法放著湯姆不管,他不敢拿湯姆的性命做賭注,但湯姆不想活了,那改變了一切。

他為了湯姆,挺身反抗那兩個變態,反抗那個在那十年間,變得更加巨大的走私人口和賣婬集團。

她一直知道他有秘密,但她不曉得的是,在十八歲之前,他一直活在地獄的深淵里。

她不想再繼續問,他的過去是如此悲慘,讓人不忍听聞,但她知道她必須听下去,她必須讓他說出來,他不該自己再承擔這一切,沒有人應該。

所以,她含淚啞聲再開口。

「為什麼……你自由之後,為什麼繼續當小偷?」

他眼角微抽,說︰「湯姆病得很重,他得了愛滋,需要靜養,我們需要錢。」

「湯姆的家人呢?」

一瞬間,他的臉沉了下來,雙手握得更緊,說︰「他們是政治世家,不願意相信失蹤的兒子成了男妓,還染上愛滋,他們寧願當他死了,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他的父親要管家把我們擋在門外淋雨,連門都不願意讓他踏進去。」

天啊……

她捂住唇,喉頭一哽。

「所以我帶他離開那里,那時我已經有些名聲,有些人、有些客戶知道我,所以我開始自己接案。」

忽然間,一切都變得如此清楚明白。

「你照顧了他七年。」

他一怔,不知道她為什麼知道。

「你五年前退出了,收了手。」她悲傷的看著他,輕聲問︰「因為湯姆死了嗎?」

他屏住氣息,沒有眨眼,沒有點頭,但滾燙的淚水,依然緩緩滿溢而出,從他眼角滑落他僵硬蒼白的臉龐。

天啊,他付出了那麼多,他為那個情同手足的人付出了那麼多,那個人最後卻還是死了。

她想告訴他,湯姆的死和他無關,但那並不是無關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減輕他的傷痛,所以她只能用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安慰他,她伸出雙手將他緊擁在懷中。

天啊,她的懷抱如此溫暖,她的氣息那麼教人想念。

他氣一窒,渾身一僵,幾乎想伸手回抱她,想將臉埋入她肩頭,但是——

她感覺到熱淚穿透了她的毛衣,浸濕了她的肩頭,但他雖然抬起了沒有被銬住的右手,卻沒有環抱住她,更沒收緊長臂,他只將拳頭緊握在半空。

「你要知道,偷那些東西,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他冷聲說。

男人僵硬的身體,冷酷的話語,和不敢有所回應的行為,都讓她心更痛。

「你也要知道,我不是湯姆。」她退了開來,撫著他淚濕的臉,看著眼前這頑固的男人,心疼又生氣的道︰「我不是孩子,而且一點也不虛弱,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瞪著她,用那渴望又痛苦的眼神瞪著她。

「你有可能死在那里。」

如果那真的發生,他不認為他有辦法接受那樣的結果。

屠歡深吸口氣,含淚看著他說︰「你要我相信你,我說我不能,因為沒有證據。」

這句話,讓他瞳眸收縮,下顎再度緊繃。

她凝望著他,顫聲道︰「如果我告訴你,我可以呢?假如我說,我願意無條件相信你,只要你願意用同樣的方式相信我呢?若是我說我需要你……」

再一次的,他無法呼吸,恐懼和奢望滿布他英俊的臉龐。

「如果我告訴你……」她撫著他仿佛在瞬間靜止凍結的臉龐,看著他幽黑深邃的眼,悄聲道︰「我愛你……」

那句話淡淡的響起,在空氣中逸去,卻不斷回蕩在耳邊,在他無法運轉的腦海里。

他沒有辦法動,無法思考,只能看著她濕潤的瞳眸,看著她紅溜的唇輕啟︰「那麼……你願意愛我嗎?」

她輕柔的語音微微顫抖著,然後他才知道,一開始她表現出來的憤怒和責備,只是一場戲,只是她強硬戴上的面具。

她一直看起來很鎮定,氣憤但保持著冷靜,可那一切都是她佯裝出來的。

此刻眼前缺乏自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不安與忐忑,他記得他狠下心離開她的那一天,她的傷心與痛苦。他記得她穿著白袍、赤果著雙足,在醫院追著他,不顧背上的傷,不顧旁人的視線,不顧兄長的攔阻——

他能听到她慌張的呼喚,他能看見她在看到他留下的手機時,臉上的表情。

他清楚記得淚水滑下她沒有血色的雙頰,他也清楚記得她轉身望著她父親時,她背上白袍染上的血跡,他更清楚記得在那朗朗晴天下,她痛哭的聲音。

他背靠在樹上,听著她的悲泣,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沒讓自己朝她走去。

他從來沒想過,她會有可能愛他,他從來沒敢真的奢求這樣的奇跡會發生。

但那一切,歷歷在目;而她的話,猶在耳邊。

熱氣上涌,氤氳了黑眸。

他不懂,在了解一切之後,在她清楚他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情之後,她怎能還有辦法接受他。

他是如此骯髒、污穢,不值一顧。

沒人能接受他們這樣的人,湯姆的家人不能,大衛的親人也不能,沒有人能。

曾經他們都是潔白無瑕、天真可愛、俊美漂亮的男孩,但他們被人帶走,被人凌辱玩弄,他們髒了、黑了、殘了——

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沉淪,繼續待在黑暗的世界中。

他以為她知道真相後,會覺得很惡心,也許會同情,或許會可憐他,可她絕不會,不會再願意踫他。

但是她……這個女人……

他吸著氣,喉緊心縮的看著眼前這個教人心顫的女人。

「你應該……要恨我……」

屠歡歪頭看著他,揚起嘴角,笑了。

「我做不到。」晶瑩的淚水滑落她彎彎的眼,她沙啞的說︰「從來沒有人拋棄我,沒有人有膽拋棄我,你要是真想讓我忘記,就該等我玩膩,等我厭倦你。」

那玩笑般的話,只教他心更痛。

他無法開口,不知道要說什麼,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再次將她推出懷中。

她溫柔的撫著他的臉龐,哄問著︰「告訴我,你為什麼把那些珠寶名畫還回去?」

他說不出口,那是他的奢求,他難以啟齒的盼望與渴求,只是他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你不需要這麼做,但你還是這麼做了,武哥說他不懂你為何退出江湖這麼多年後又重新開始行竊,你不缺錢,你已經不缺了,我知道,你有工作,正當的保險調查員工作,那麼你為什麼要再次開始?剛開始我也不懂,直到你說你是想把東西還回去。」

他不該那麼說,他不該告訴她。

他眼角抽搐著,啞聲說︰「我在說謊。」

「是啊,你說謊。」她苦笑承認︰「我不是沒這麼想過,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說謊?你說你是冤枉的,我們的人證明你是冤枉的,那麼在這件事情上,你為什麼要說謊?」

曾經,她擁有過這個男人,他曾走入她懷里,告訴她真相,求取她的信任,但她听不進去,然後大衛綁架了她,提醒了他,過去的罪愆和苦痛。

她不怪他遠離她,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有原因,有因為所以,他寧願承擔那些誤會,寧願讓她傷心,都只為了一件事。

餅去那八個月,他不曾靠近她,卻一直持續同樣的事情,而那件事,揭露了部分的真相,給了她希望。

「我認為你沒有,你沒說謊。」屠歡撫著他的唇,看著他的眼,悄聲道︰「你是偷了東西沒錯,但這一次,你只是把東西物歸原主,你闖進博物館、潛入豪宅,不是為了偷東西,是為了把它們還回去。」

他閉上眼,無法忍受看著她眼里的脆弱。

眼前的男人,像是太想吃糖卻不能吃的孩子,努力的忍耐著,所以寧願閉上眼楮,眼不見為淨。

心疼難舍的,她將小手擱到他跳得飛快的心口,再問︰「有很多東西,人們甚至不知道它們失竊了,就像希望之星,你大可以把它留著,據為己有,沒有人會曉得、會察覺,那麼,你為什麼要把它還回去?把它們都還回去?」

「因為……我不缺錢……」他渾身緊繃,粗聲說︰「就像你說的,我不缺錢。」

「你是不缺,但那不足以讓你大費周章、千里迢迢的,花了兩三年的時間,一個個把那些你偷竊過的失物找回來,再還回去,不是嗎?」

這女人太聰明、太執著,讓他再次無言。

「杰克,拜托你,告訴我……」

她懇求著,那聲音听起來有些沙啞,甚至哽咽,讓他心疼,且抖。

「我不能……」他喘了一口氣,痛苦的試圖掙扎︰「我沒辦法……」

「你可以的。」她淚眼蒙朧的看著他,說︰「你沒有放棄,我知道,你一直想著同樣的事情,才會把東西還回去,才會試圖修正曾經犯下的錯。」

他閉著嘴、合著眼,可她的幽香就在鼻端,滲心入肺,她肌膚的溫暖輻射而來,包圍著他,而她輕柔的言語,悄悄、悄悄的鑽入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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