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偏西斜,人群越來越躁動不安,忽然間,從很遠的地方奔來數騎人馬,還有人似是在大聲疚呼著什麼,所有人舉目望去,只見從天地相接之處,數人縱馬狂奔而來,皆著昊月服裝,待杜雅潔看清當先那人的面孔時,心中不知是喜悅還是傷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來了真正可以帶她回家的人。
莫秋童騎馬馳近,飛身下馬,直撲台上,急急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雅潔,你怎麼會……」
她淒然慘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仙蘭的男人對待不听話的老婆,是可以賣的。」
他急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當初我們幾人如何苦口婆心勸你的?你卻說為了國家大義,一定要接受這樁婚事,現在倒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他硬咽了一下,「走,我帶你回昊月去!」說完,就拉著她要走下高台。
「慢著。」許久沒有說話的歐陽靖終于緩緩起身,跟到兩人面前,掃了一眼莫秋童,「你便是要帶她走,也得遵循規矩。」他看向杜雅潔,「人,是你選定的了?」
「是。」杜雅潔神情肅穆且堅定。
「那麼價格就該是我來開了。」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兩人,「不知道莫大人願出多少銀子買這個女人?」
莫秋童漲紅了臉,「你不知珍惜她,竟然還好意思開口要錢。你說吧,想要多少?」
「看莫大人這個樣子,應該是個清官,只怕也沒有家財。」歐陽靖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是今日我不開個價錢就讓你自帶人走,豈不是壞了我族規矩?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他伸出一指。
莫秋童怔怔地看著那根手指,心中猜想他是想要一千兩還是一萬兩?自己得到消息快馬趕來,搜遍了身上所有的銀票,也不過才幾百兩而己,若是今日拿不出這麼多銀子,豈不是又要將杜雅潔拱手送回給這個畜生了?
他正胡思亂想著,歐陽靖卻說道:「怎麼?一兩銀子莫大人都拿不出嗎?」
「一兩?」台上台下頓時喧嘩一片,人人都想不到歐陽靖竟然會開出這麼低的價錢。
「你、你不是開玩笑?」莫秋童更不敢置信。
歐陽靖瞥過臉色蒼白的杜雅潔,淡笑著,「這個女人現在對我來說其實一文錢都不值,這一兩銀子只是象征性的一個價錢而已。」
莫秋童慷慨地掏出一兩銀子丟給他,「好,我今日付了這一兩銀子,是為了幫雅潔爭回這份尊嚴。你不知道你今日丟掉的是怎樣的一個無價之寶,你日後定會後悔的。」
歐陽靖手指一夾,將那塊銀子夾在指間,對杜雅潔說道:「這回你總算是如願以償了吧?」然後他對台下的達齊招招手,「把她的馬帶過來。」
沒多久,達齊牽來杜雅潔的馬。
「人,我以一兩賣給你,這匹馬就算是奉送的了。」歐陽靖絲毫不加以掩飾臉上的鄙夷和不屑。
杜雅潔直到此刻才真正凝視著歐陽靖的臉——這是她最後一次直視這個男人,這個讓她曾經一度以為可以白頭到老,最終卻傷透了她心的男人。
嘴唇蠕動,想對他說點什麼,但千言萬語又好像不說也罷。事已至此,一切都超乎了她出嫁前的預想,對這個人愛也好、恨也好、惱也好、怨也好,自今天起就再無瓜葛了。
她的目光穿過歐陽靖,看向古隆長老。這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此時嘴角竟似掛著一抹笑?
她咬緊唇瓣,目光移回歐陽靖的身上,最終還是忍不住幽幽低語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杜雅潔轉身上馬,再無多言,就此揚鞭而去。
草原青青,風兒輕輕,吹不開她心頭的傷感陰霆,卻吹走了她眼角態意流出的淚水。身後是被她遠遠用下的莫秋童等人,她縱馬跑得太快,快到她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片草原,離開蚩南,離開這天上地下所有有可能有歐陽靖身影的地方,跑出自己已經碎成一片的殘缺之心。
早知今日情絕,何必當初情濃?
今生今世再不相見,此身此心錯付,再不會許給他人了……
昌九的知府衙門內。
莫秋童托著一個食盤,來到一扇門前,輕輕敲了幾下,等了一會兒,屋內沒有傳出任何動靜,他遲疑著說道:「雅潔,你這一天應該沒吃什麼東西,我知道你還沒睡,也有些事情想和你談,也許此時你不想談,但總要先把東西吃了……」
房門倏然從里面被拉開,杜雅潔穿戴整齊一如白天,只是雙眼黯淡無光,嘴角僵硬得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進來吧。」她伸手接過托盤,轉身進房。
莫秋童跟著走進,見床浦依舊迭放整齊,沒有攤開過,而桌邊的油燈上蠟燭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燭花,想來她坐在這桌邊多時,若是他不冒昧打攪,說不定她會一直坐到天亮。
「你上次讓我扣下的那個仙蘭人,如今還在我手上……」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著她的反應,「既然你不準備管仙蘭的事情了,這個人我就放了吧。」
「不行。」她雖然心情感傷,但思維並沒有混亂。「這個人是仙蘭族的內奸派來的,他後面的主子早晚會挑起仙蘭的內戰。仙蘭若是亂了,昊月邊境形勢不明,會惹出大禍。你是昌九的知府,此人的生死來去,直接牽連昌九的安定與否,絕不能放!」
他望看她,目光閃爍,「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歐陽靖的安危?」
他向來知她懂她,眼見她經歷此次情傷如此悲痛欲絕,但話語中的字字句句依然不離歐陽靖的安危,便知道她縱使揮劍斷情,也難免藕斷絲連,畢竟她終究和歐陽靖夫妻一場啊。
但她卻搖搖頭,「並非你所想的那樣。我剛才說了,仙蘭若發生內亂,對昊月將嚴重不利,我雖是一介女流,但向來以國家興亡為己任。歐陽靖若真的遭遇毒手,!」昊月必有事端。秋童,以後你在我面前,還是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等我回京之後,我會當作從未遇過這個人。」
「真的要回京城去?」莫秋童糾結地開口,「其實你也可以留在我這里的。」
昔日離家時,她是奉聖命風風光光出嫁異鄉,如今她被丈夫賣掉之事很快就會傳回京城,她的名節已毀,就算京中父母親人為她傷感不值,但悠悠眾口還是會用各種備樣難听的污言穢語再傷她一次。
她縱然再堅強,但終究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怎能屢遭風雨摧殘?
忍不住他又說道:「雅潔,你一向知道我的心意,倘若你不嫌棄……」
她連忙伸手檔在他的嘴前,苦笑道:「秋童,我知道你是我的知己,但有些話你不能說,否則我們便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不能耽誤了他的大好前程。更何況她此心已死,怎麼可能再另嫁他人?
見她如此堅持,他只能一聲嘆息,不再說什麼了。
就在他正要離開房間時,杜雅潔忽然問道:「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仙蘭的遭遇的?」
「有人送了一封信過來,寫了時間地點,說你要被……」他實在不願意說出那個「賣」字,「我本不信,但又生怕錯過大事後悔終生,這才帶人到蚩南查證,沒想到竟然是真……雅潔,無論如何,你自己都要想開。縱然這個男人愚蠢至此,但天下多得是願意把你如珠似寶捧在手心的人……」
「那封信能讓我看一下嗎?」她沒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反而繼續追問那封信。
「我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怎麼,不是你派人送的信嗎?」他此時才意識到這封信來得蹊蹺。「送信的是個年輕人,只說是有要事寫在信中,讓我務必一看,沒有多說什麼就走了。」
「什麼樣的年輕人?」
「我也沒有看到,是門房收的信。」見她如此執著于這封信的來源,他好奇地問道:「你猜得出這信是誰寫的嗎?」
螓首低垂,秀眉堆燮,她只微微搖了搖頭。
是誰要救她于水火,又知道她想回昊月的心意?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