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朝的主將是楚思遠,他今年不過三十歲,是兵部年輕一輩中最得聖懷璧器重和看好的將領。聖懷璧派人給黑羽定海送信的同時,也給他送了信,所以他知道聖皇使的伎倆乃是誘敵之策。
乍然收到敵軍的回信,他咧嘴一笑,「黑羽定海不愧是一代名將,這信其實是在試探陛下是否真在軍中。」
他的一干手下們急問。「那怎麼辦?這信回還是不回?」
楚思遠笑道。「陛下早已料到黑羽定海會有此計,所以早已做了安排。」
黑羽軍這邊等了半日,都不見聖朝有回信,黑羽方化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開口嘲諷,「是聖皇被你的信嚇到了,還是他的確不在船上?我看也無須等到明天再進攻,難道還真要等到對方準備好我們才動手嗎?」
「我們既已承諾了作戰時間,自然要守信。」黑羽定海立在船頭,遙望著遠處的聖朝戰船。其實他並非是為了守信而要堅持等待,他是帶軍之人,自然知道兵不厭詐的道理,可他現在的確很想確定聖懷璧是否真的御駕親征了。
以聖懷璧現在的身分來說,他是聖皇,不再是過去無足輕重的四皇子,親自到前線作戰似是不大可能,可此人慣出奇計,若真的來了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自己和黑羽方化雖然諸多不合,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擒賊先擒王!他若能抓住聖懷璧,則一朝三國的局勢就會大變,後面就可以省卻許多麻煩,人員的損耗也可以降到最低。
但是,聖懷璧究竟來了沒有呢?
就在他們這邊翹首以待的時候,敵軍那條嶄新的主戰船上忽然傳來悠揚的絲竹聲。
「有人在彈琴吹簫?」
「不,還有人在唱歌?」
眾多黑羽將士都涌到船頭,側耳傾听,果然是那條主戰船上飄來的陣陣樂聲。
這一幕……何其眼熟?
黑羽定海不由得眯起眼。聖懷璧,殊不知一招用巧,二招用老嗎?他立刻回頭吩咐下去,「通知所有戰船做好準備,謹防敵人潛入船上!」
苞著他的將領們,誰能忘記五年前黑羽恥敗聖朝的那一戰?當日小謝以一曲琵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聖懷璧另派手下悄悄潛上黑羽戰船,縱火燒船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令人不寒而栗。如今這是要故技重施嗎?
于是所有將領忙吩咐左右去部署加強戒備之事,而黑羽方化站在黑羽定海的身邊,看了眼那吹吹打打很是熱鬧的主戰船,哼笑道。「敵人用個聲東擊西的招數有什麼唬人的?倒把你們嚇成這樣。」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將軍想過沒有,敵軍用這艘船來迷惑我們,是想掩蓋什麼?」
黑羽定海也在思索此事,听他說得這麼驕傲,便故作謙虛請教,「本將沒有著出,請元帥指教。」
他用手一指右前方的聖朝船艦,「你們看,他們的主戰船雖然是在船艦中間,但是右邊卻有七八條船悄悄改變了陣式,靠攏向那條小一些的黑色戰船,這是為何?」
經他提醒,眾人舉目去看--果然正如黑羽方化所言。
要知道這海上的陣式一旦列開,任何的改變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雖然那幾條船的動作並不很大,可明顯是為了環繞護衛在那條小黑船的左右。
「那才是他們真正的主戰船!這條吹拉彈唱、熱熱閑鬧的主戰船,就是個迷惑我們的幌子罷了。」黑羽方化吩咐自己的親信們,「今晚要全力向這個方向進攻!同時注意間隔其他黑羽戰船,讓他們無法馳援!」
黑羽定海處著眉默默看著那條不起眼的小黑船。那條船真的是主戰船嗎?如果說這邊的吹拉彈唱,敲敲打打是迷惑他們的幌子,那聖懷璧會刻意在大白天就調動周圍的戰船保護自己,卻不怕被敵軍察覺?
以他對聖懷璧的了解,聖懷璧是善于利用敵人掩護自己的。在玉陽,他借助了玉陽的百姓擊退了黑羽軍一在黑羽,他利用張家刀鋪鍛造假刀誣陷自己,甚至不惜冒著暴露令狐問君身分的危險,把黑羽興昌都挑動起來了,還潛身在金城倩的左右,冒充金城的特使……
雖然這些事,很多是事後這幾年他慢慢調查出來的,但每次去想聖懷璧的這份心機手段,都令他有不寒而栗之感。換作是他,他能想到這些方法嗎?
如今,聖懷璧人未現身,黑羽方化已經坐不住了,急著要捉拿他去向大王請功。
聖懷璧,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什麼?
因為聖皇遲遲沒有回信,所以黑羽方化堅持要在天色剛剛昏暗的時候,下令全軍發動進攻,而主攻的目標就是那條被船隊包圍的核心戰船。
黑羽定海曾欲阻攔,「縱然進攻有主有次,但也不可將全部的戰力放在對付那條船上,否則會讓我軍首尾失衡,彼此不能兼顧。」
黑羽方化哪里听得進他的話,冷笑連連,「黑羽將軍諸多理由,無非就是不想我軍集中全力攻打那條主戰船嘛,還敢說你們沒有彼此串通?」
濃眉整起,黑羽定海詢問。「既然元帥不听本將的勸告,那麼此戰無論勝敗,是否都由元帥一人承擔?」
渾身一震,黑羽方化心中暗想。該不會是他和聖懷璧設了圈套讓自己跳吧?但是出征以來,為了抓他的把柄,自己處處都故意讓他做主,如果到最後連戰功都歸了他,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就成了泡影?班師回朝的時候,一定會被叔父罵死。
于是他一咬牙,發狠說道。「自然是本帥承擔!本帥乃是一軍主將,任何人想越過本帥的頭頂做事,先看他拿不拿得起帥印!」
黑羽定海默默點頭,「好,那本將就拭目以待元帥的精妙之戰了。」
自此,黑羽軍中實際上已經分成了兩派,一派是黑羽方化的親信,一派唯黑羽定海馬首是瞻。
主帥下令黑羽的戰船全力進攻時,黑羽定海卻提醒自己的手下,「保留實力,無須爭先。」
因此,黑羽方化的戰船沖鋒在前,目標直指那條黑船所在,黑羽定海的戰船從旁為輔,主要負責切斷前來馳援的其他聖朝戰船。
這一戰,是兩軍此次列陣對峙以來最大規模的一場戰斗,數十艘黑羽戰船不顧一切地撲向包圍圈,那些環繞在黑船附近的聖朝戰船也在全力抵抗。
三二十艘戰船交斗在一起,廝殺之聲隨著海浪起伏或上沖九天,或下落入海,因為黑羽軍這邊的進攻戰船數量搶先,而前來支持的聖朝戰船的確是被切斷而無法馳援,漸漸地黑羽軍佔了上風,就在兩軍交戰越演越烈時,在自己戰船上指揮戰斗的黑羽定海忽然間察覺到聖朝的船隊在詭異的後退,他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
如果聖懷璧的確是在那條船上,那聖朝軍應該是拚死都不會後退的,可是原本包圍在黑船周圍的那些聖朝戰艦卻在全速後退,而他切斷的這部分聖朝船艦,雖然一直也在作戰抵抗,卻表現得並不激烈,似是和他有一樣的目的。只為了絆住對方的手腳而已。
就在那些聖朝船隊逐步向後倒退,黑羽方化的船艦窮追不舍的時候,黑羽定海暗暗一嘆,「這一戰只怕又要輸了。」
小黑船孤零零的被留在海上,黑羽方化欣喜若狂,指揮手下,「將那條船給我團團包圍!船上的人個個生擒!」
七八條黑羽戰船環繞看小黑船發動進攻,就在此時,那條看起來貌不驚人的小黑船的船身四周忽然裂開無數的洞口,更有無數的火箭從那些洞口中射出,有如滑落天空的流星一般,射向包圍在四周的黑羽戰船上的士兵。同時,小黑船的四壁船板翻倒,至少有上千把明晃晃的刀鋒橫亙在黑羽軍的眼前,別說是靠近它,就算是兩船撞擊一下,那些刀鋒都足以將普通的船身捅出口子來。
緊接著,從小黑船內升起四個炮台,咚咚咚咚,四聲連響,炮口打出的炮彈飛向黑羽戰船,立刻有兩條戰船被擊中,開始下沉。
黑羽方化大驚,喊道。「全軍後撤。」但是那炮口夾雜看火箭,竟有十分可怕的進攻力,很快又有兩條黑羽戰船被射中。
黑羽定海的一名副將驚訝地說。「將軍,聖朝幾時有了這麼厲害的火炮?」
他沉聲道。「這火炮原本是中原的秘密武器,我們幾次三番去求,都求不來,不知道聖朝是怎麼求到的。」
擁有火炮,在戰場上就如同擁有了可以以一當千的神兵利器,黑羽也有一些簡單的火炮,但是威力不夠,射程不足,始終不能大規模地裝配到戰船上。
聖朝如今擁有的火炮,顯然也並非最厲害的那種,否則他們一定早早就動用上了。之所以到現在才動手,應該是他們對火炮的射程也沒有把握,所以才故意引誘黑羽戰船盡量靠近,最終才能成功得手。
好個聖懷璧,竟然將這麼重大的軍事機密隱瞞得滴水不漏……
之前那條小黑船只是障眼法,而黑羽方化果然上當了,但是,這一切遠不是此戰的終點……
這一戰幾乎打了整整一夜,天邊晨曦微露的時候,聖朝的戰船後撤了五里停下,不再進攻,連那條小黑船也向後回撤停止了進攻。
但是很明顯,這一戰是黑羽大敗。
黑羽方化在船艦上氣急敗壞地宣召黑羽定海,劈頭蓋臉地問。「那條鬼船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平靜地回答,「本將不知道。」
「不可能!如果你不知道,為何進攻時,你只一味地讓自己的船負責防守?根本不參與進攻?」
這指責引得黑羽定海一笑,「元帥大概是忘了,進攻的命令是你下的,而本將負責斷後的任務也是你分派的。元帥一心貪功冒進,生怕本將和你爭功,所以才讓本將負責截援,怎麼現在反倒來指責本將了?」
「黑羽定海!你和聖朝皇帝聯手勾結陷害我黑羽大軍,如今竟反過來污嫉我?本帥豈能容你?來啊!將他給我拿下!軍法處置!」
「誰敢?」他猛然大喝,凜凜威儀令黑羽方化的人也嚇得在原地不敢動彈。
黑羽定海幾步走到黑羽方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冷笑道。「本將尊王命奉你為帥,但可容不得你這樣顛倒黑白!長樂侯處心積慮想扳倒本將,本將一忍再忍,但可不是任人踐踏的蠢人。
「昨日之戰,你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了,三思孤行下令出擊,縱然本將加以阻攔也不听。敵人以書信想離間我們,你趁機拿來大做文章,想給本將扣上叛國之罪。黑羽方化,你問問這海上的士兵,他們哪個不是跟著本將在風浪上翻滾過來的?你拿本將弟兄的性命去冒險,如今戰敗又想推到本將頭上,還想把本將軍法處置?來人!」
同樣是一聲呼喝,將這些日子胸口積郁憋悶了很久的眾多將領喝得群情大振,齊齊回應,「末將在!」
「摘了他的帥盔,把他關在艙底!讓他好好看看,這一戰到底該怎麼打!」
黑羽定海一聲令下,他的手下們飛身撲上,有的將黑羽方化的親信按倒在地,兩三人圍上黑羽方化,反剪其雙手,很快就用繩索將這些人綁得結結實實。
他氣得大喊,「還說你不是造反?黑羽定海!你等著回朝之後,我在陛下面前如何參你這一本!」
話音未落,黑羽定海的一個副將便撕了他的一截衣擺將他的嘴堵上了。
眾人等了多日才出了這口惡氣,此時人人臉上樂開了花,圍看黑羽定海說道。「將軍,屬下們早就在等這一刻了,現在咱們怎麼做?全憑將軍做主!」
黑羽定海的臉上卻沒有一點笑容,反而籠罩看深深憂慮和哀傷,「我黑羽定海一生奉命行事,如今這麼做的確是逆上作亂了,諸位跟著我,難免也會背上逆臣之名。」
眾人卻喊道。「逆就逆了!咱們回去自然會和大王稟明真相!」
「但大王……如今已不在乎真相是什麼了。」
他輕輕一聲長嘆,嘆得眾將心里一酸。
因為大家都明白,這幾年黑羽王對黑羽定海的情分早已不似當年的堅定寵信,所以這一戰如果是勝了,他們還可以回去和黑羽王力保他的大將軍之位,如果敗了……誰也無法預知後果。
「將軍,屬下與您共進退。」一名副將斬釘截鐵地說。
此言一出,立刻有數人挺身跟進,口中也喊道。「將軍,若主非明君,咱們也不當這個窩囊將軍了,我們集體辭官,大王他不會不認真考慮的。倘若大王執意寵信奸臣,咱們就一起反了吧!」
黑羽定海凝視看眾人,拱手道。「諸位的好意本將心領,但這個‘反’字絕不能隨便說出口!咱們黑羽人向來忠心事主,一朝三國中,都說我們黑羽人的意志堅不可摧,如今一戰未完,我們若心存反意,便無浩然正氣博取勝利。」
「大家各自回營,命令全軍嚴陣以待。初戰雖敗,但我們未必會輸,從此刻起,大軍上下听我號令,未得軍令擅自行動者,定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