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興昌听手下回報說,有一個男人去了鎮海將軍府找黑羽素蘭,不禁狐疑起來,問道。「認得那人嗎?」
「認得。那人說得一口黑羽官話,人長得挺俊,不過很眼生,肯定不是黑羽定海身邊的人,也不是鎮海將軍府的人。」
「黑羽素蘭見到那人時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據說,她一臉盛怒地責怪那人來得太晚,抱怨了半天,好像那人是她私定終身的清鄒,剛剛死了母親才敢來見她。」
他冷笑道。「原來堂堂將軍府的大小姐也是個隨便和人私定終身的輕浮丫頭!我說她怎麼拖到年紀一大把了還不肯嫁人,竟然是為了等個膽小的後生。那人是一個人來的嗎?後面還有沒有同伴?」
「沒有。那人獨自一人前來,入了府之後就沒有再出來,附近也沒有其他可疑的人靠近。」
「黑羽素蘭剛死了娘,就敢留孤身男子在家?這丫頭真是越發讓我刮目相看了。」他翻看手邊的公函,冷冷說著,「本侯最近公務繁忙,沒空理她。反正黑羽定海現在在海上,鞭長莫及,縱然這是他們兄妹搞出的陰謀,也不怕?他們串朕到一塊兒,給我盯死了那人,如果他們搞出什麼風吹草動,壞了大計,就都別再活看見本侯!」
「是。」
黑羽興昌皺著眉,「怎麼方化今天的信還沒有送來?」
「可能是在路上耽擱了,侯爺不用著急。這幾日戰事不緊,也許因為沒有什麼特別的進展,所以元帥那邊才沒有來信吧。」
他擔心地說。「方化第一次帶兵出征,黑羽定海肯定不會服他,我讓他處處小心,但這孩子心高氣傲,希望他不會和黑羽定海正面起沖突。他們人在海上,黑羽定海的人佔優勢,他若是沖動之下做了錯事,可就要把自己置于困地了。」
又想了半日,黑羽興昌吩咐親信,「以本侯的口氣給方化寫一封信,讓他切記不要隨便進攻。聖朝的軍隊不是吃素的,那個小聖皇尤其難對付,出頭的事情他也不要做,寧可這一戰不出風頭,也不要和黑羽定海爭功。」
他的親信詫異地問。「侯爺,可是元帥走的時候,咱們為元帥制定的作戰方針不是這樣--」
他舉手打斷那人的話,「我知道,不過十幾天過去了,聖朝軍隊按兵不動,我總覺得此事有詐。如果黑羽定海另有打算,方化未必玩得過他,最起碼先讓人平安回來。」
「……是。」
同一時刻,黑羽素蘭趴在桌邊看著令狐問君正在編寫的一首童謠,好奇地問。「這麼一首詩不詩、歌不歌的東西,有什麼用?」
她笑道。「當然有用。這是一首給孩子唱的歌謠。今晚我悄悄出府,想辦法找些孩子來學唱這些歌謠,讓他們三五天之內就唱得大街小巷都知道。」
「你要教人歌謠也不用那麼麻煩,咱們府後就有一個學堂,你忘了嗎?那學堂的老師方先生就是我和我哥的識字啟蒙老師,和咱們家一向有交情,前幾日還來拜祭過我娘親呢。」
「那好,就把這歌謠交給方先生,讓他教給學堂上的孩子們。」令狐問君寫完了,將筆一放,輕輕吹干上面的墨跡,一雙烏黑明亮的眼在燭燈的映射下似是兩簇小小的火苗。「這歌謠可能就是我們扳倒黑羽興昌的致命一擊。」
兩天後,黑羽王宮中。
黑羽王正在午睡,忽听得自己年紀最小的兒子--七皇子齊北在自己的窗根兒下叨叨念念看什麼。
齊北今年只有八歲,是黑羽王很鐘愛的一個兒子,因為他每天午睡後都會單獨考校齊北的功課,所以齊北總是早早的就到他午睡的書房門前等候。
可是今天齊北口中念念有詞的似乎不是他知道的什麼古詩古文,細細去听,倒像是首童謠一一
「天地玄黃,黑羽蒼蒼。國有明君,四海扶匡。家家豐衣,足食米倉,夜不閉戶,文武安邦。叨天之恩,黑羽福長,百姓齊頌,賢臣興昌。」
黑羽王起初還听得嘴角有幾分笑意,但听到最後一句時,他猛然坐起,厲聲喝道。「齊北!你進來!」
他嚇了一跳,不知道父王已經起身,又听父王很生氣似的,便低著頭,垂手走進,跪在屋中央,「兒臣叩見父王,不知父王已經睡起,兒臣……」
「誰教你這首詩的?」黑羽王陰沉看臉問。
齊北還有些茫茫然,「啊?父王是說兒臣剛才念的那一首……那不是什麼人教兒臣的,是兒臣听文苑的一個小太監在那里踢毽子的時候一邊背一邊數數,覺得很有意思,就跟著背會了。」
「你知道那都是什麼意思嗎?」黑羽王問。
他呆呆地說。「這……這不是在夸父王英明,說我們黑羽國泰民安……」
「混賬東西,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黑羽王陡然發怒,向來對小兒子溫和的態度不但大變,猶如雷霆乍響,而且順勢從旁邊的桌上抄起一枝毛筆丟了過去,一下子就砸到了齊北的臉上。那毛筆沒千透,墨汁甩了他一臉。
齊北也不敢擦,只是眼眶紅紅地看著父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黑羽王激烈地喘息了片刻,命令道。「將那個教你這狗屁歌謠的小太監找來!朕要嚴懲他!」
那名因為背了首歌謠就被黑羽王抓到御前的小太監,可是第一次和大王這麼近距離說話,第一次說話就面臨被殺的可能,他渾身抖如篩糠,連請安的話都說不清楚。
「朕問你,七皇子學的那首歌謠是你編的?」黑羽王站在屋中,聲似寒冰。
小太監結結巴巴地說。「奴、奴才是跟著御膳房的崔公公去外面買菜的時候,在路上听到些小孩子在唱,隨口學來的。奴才不知道,不知道這歌謠罪犯滔天……」
黑羽王皺緊雙眉,「跟著路邊小孩子學的?在哪里?哪條路上?什麼小孩子?」
「就是王宮後面隔著五條街那個集市,大概是叫……通化街,小孩子都是在街上跑來跑去的,大概是那集市周圍商販家的孩子……」
他冷哼道。「朕這就派人去查,如果真是街上小孩子們唱的歌謠,朕就饒你一命,否則朕要扒了你的皮,治你一個藐視君王,教唆皇子之罪!」
小太監嚇得眼前一黑,當場昏死過去。
黑羽王說到做到,立刻派人去查,結果很快得到消息,通化街的確有個集市,集市周圍也的確有一些商販的孩子不時在街邊嬉戲玩耍,他們都會唱這首歌謠,但是問及是跟誰學的,一個個就東拉西扯的說不清。
「而且不只是這些小孩子,屬下在四九門轉了個遍,問了許多人,不僅是都城內的小孩,連很多大人都听過這首歌謠,說是這幾日不知怎地就流傳開了……」
七皇子齊北的母親德妃得知兒子被大王訓斥,嚇得急忙趕來,而此時齊北已經在書房門前站了半日了。
一見兒子的小臉蒼白,身子輕抖,眼看就是站得太久,身體受不住了,她哭跪在書房門前,泣聲說。「臣妾來遲,臣妾教子無方,請大王重責,只是齊北年紀還小,身子難耐久立,請大王允許臣妾代子受罰。」
黑羽王在屋內揚聲道。「你們母子都進來。」
德妃趕快拉著兒子往里走,齊北因為站的時間太長,兩條腿都站僵了,咕咚一下子跪倒,她忙給兒子揉了揉腿,他才得以一瘸一拐地走進書房。
進了書房,他跪在地上低頭不語,黑羽王嘆氣地說。「朕知道齊北心里委屈,不明白父王為什麼為了這樣一首歌謠發這麼大的脾氣。」
德妃小心翼翼地問。「是什麼歌謠?或許是奸人故意陷害齊北,才教他……」
黑羽王搖搖頭,「朕已經問清楚了,齊北學唱事出偶然,但是這歌謠的確是有人別有居心所寫的。」他指著桌上自己剛剛抄錄下來的那首歌謠對她說。「你是讀過書的,給朕念一遍,看看這歌謠到底有何不妥。」
德妃戰戰兢兢地走到桌邊,輕聲念看,「天地玄黃,黑羽蒼蒼。國有明君,四海扶匡。家家豐衣,足食米倉,夜不閉戶,文武安邦。叨天之恩,黑羽福長,百姓齊頌,賢臣興昌。」
初念開頭一部分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心中疑惑這明明是為黑羽歌功頌德的,為何會引得大王這般震怒?等念到最後八個字,她才恍然大悟,立刻嚇住了。
她抬頭看看他,「大王,這……這……」
黑羽王在屋中飛快地踱著步,口中說著,「朕自幼讀書,讀過一篇文章,上面有一句話朕記得很清楚。大臣得譽,非國家之美也。黑羽興昌才做了護國侯幾天?這為他歌功頌德的歌謠都傳唱到朕的耳朵里了。」
德妃小聲說。「這件事……是有點蹊蹺,但臣妾斗膽說一句,大王縱然生氣,也不要太過明顯,暫時也不要驚動護國侯,畢竟這件事是誰幕後指使還不好說……」
黑羽王倏然站住,直勾勾地看看她。
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德妃又叩首道。「臣妾胡言亂語,請大王責罰。」
「不,你說的對。」他嘆了口氣,「朕一時心浮氣躁,行事過于張揚了。這件事還是私下去查較好,你帶著齊北先回宮吧。齊北,父王今天訓了你是為你好,一會兒你母妃會告訴你原因的。」
德妃帶著受了驚的七皇子叩首謝恩下去了。
直到走出御書房好遠,齊北才小聲問。「母妃,為什麼父王會為了這首歌謠這麼生氣?」
她嘆道。「你父王最恨功高震主的人,你難道沒听說大將軍黑羽定海這些年都在父王面前失寵了嗎?歸根結抵就是因為他的名聲太盛,功勞太大。而今你父王封了長樂侯為一等護國侯,其實是想借著長樂侯壓制黑羽定海,可那首歌謠的最後一句分明就是贊頌黑羽興昌的。你父王說的對,這長樂侯變為護國侯沒有幾日,能為百姓做多少事,值得百姓這樣稱頌他?定然是有人故意散播這種歌謠為他歌功頌德,你父王氣的其實就是這一點……」
齊北恍惚著好似明白,又問。「那黑羽定海和護國侯,誰是好人?」
德妃咬咬唇,「這件事可不能亂說,他們兩人都是朝中重臣……」
「孩兒听宮內人議論,都說黑羽定海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勇將、忠臣,說黑羽興昌是奸餒之徒……」
童言無已心的一番話,嚇得德妃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齊北,這種話再不能亂說,今日你惹的禍還小嗎?」
見齊北張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楮無辜地看看自己,她將他抱在懷中,小聲交代。
「你是皇家子弟,一言一行更該謹慎小心,無論他們誰是好,誰是壞,誰是善,誰是惡,如今都不該由你操心。母妃不指望你將來能繼承大統,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長大,便是母妃最大的幸福了。」
黑羽定海截獲了黑羽興昌派人送給佷子的信,看罷信上的內容,他笑了,「是怕了嗎?」
手下們問。「將軍?如何回復?」
他將那信往海里一扔,「不用理睬,讓他等去。」然後問道。「我要約見聖朝主帥的信是否已經送出?」
「送出去了,午時對方就應該能回復。」
黑羽定海立在船頭,負手朕望遠方的戰船,「好。看看他們這一回要怎樣響應。」
聖朝主帥楚思遠再度收到黑羽送來的信函時,不禁笑了,「黑羽定海真是個韌性很強的人。一戰敗,兩戰敗,居然還要和我談判。」
他手下的將領們紛紛獻計,「將軍不要輕易見他,小心有詐。」
「見也無妨,咱們埋伏好人手,制住了黑羽定海,就不怕黑羽軍不投降!」
楚思遠搖搖信紙,「無妨,見見也好。陛下說黑羽定海是個自詔光明磊落的人,不會搞陰謀詭計,這樣一位當世名將,我也想一睹其風采。回復送信的使者,明日午時,我在海上等他。」
聖朝與黑羽的主帥在兩軍交戰之際單獨會面,這是兩國歷史上的第一次。
兩軍戰船相距二十一里,他們選擇了在中間地帶見面,各自乘一條快船,在約定的時間抵達。
楚思遠看著站在船頭如鐵塔一般堅毅冷峻的黑甲男子,笑著拱手道。「是黑羽定海將軍吧?海上風浪大,你我這樣扯著嗓子說話著實費力,是我到將軍的船上去,還是將軍到我的船上來?」
黑羽定海看看這名年輕的將領,不由得感慨。聖朝代有才人出,這個楚思遠在幾年前還名不見經傳,這次出征居然就可以將黑羽軍打得狼狽不堪,黑羽想吞並聖朝真是越來越難了……
聖朝主帥的提議剛剛說出,黑羽這邊就有人小聲建議,「將軍,讓他過來,我們便可以拿住他了!」
黑羽定海沉聲道。「他主動提出建議,便是心懷坦蕩,我們不做這種小人。」他朗聲又說。「楚將軍在船上莫動,本將與你在你軍船上相見。」說罷,他抓起一支綁縛在船舷旁閑置的船槳,丟于兩船之間,然後縱身一躍,在身形下墜時足蹬那片船槳,然後身子再次騰空,便落在聖朝的船上。
楚思遠拍手笑贊,「將軍好俊的輕功!包難得這份氣魄膽量,將軍里面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