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軍隊的主導權重新回歸到黑羽定海的手中後,他將戰船的布陣做了調整,與之相比,聖朝的戰船並沒有更多的改變。
黑羽的將領們問他,「將軍,咱們這一戰是不是該速戰速決?」
他神情凝重,並沒有立刻回答。
很快,戰役重新開始,黑羽再一次主動發起進攻,而聖朝卻沒有全軍迎戰,只是留下一半的戰船與黑羽軍周旋,另一半又後撤了十里。
戰場上打得一片火熱,黑羽軍隊看似佔了上風,可是黑羽定海看看一點都不開心。
「將軍,聖朝人又在玩什麼花樣?」將領們也看不懂聖朝的作戰方式。明明前戰他們是勝利的一方,這一戰應該全力以赴,再接再厲才是,他們是在躲什麼?撤什麼?
黑羽定海緊皺眉頭,心中暗暗咒罵。這個楚思遠,當真要故意輸給他嗎?他黑羽定海作戰無數,幾曾要過別人拱手贈送的勝利?
「鳴金收兵。」他突然下達的命令讓一眾副將們愣住了。為何要收兵?
他反身回到船艙之中,看到一只黑鷹剛巧落在船板上。這只鷹他再熟悉不過,是他自小飼養的寵物,又是信使,名叫「大鵬」,但他從家里臨走時,這只鷹正好好的鎖在籠子里,除了家人沒有人會把它放出來,而家中若沒有重要的事情,也不會將大鵬放出來。他向前一伸手臂,大鵬撲看翅膀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沒有戴臂套,鋒利的鷹爪抓破了他的長袖,綁在鷹腳上的小竹筒異常醒目。
他伸手摘下那竹筒,抽出其中的紙條,妹妹黑羽素蘭傳來的悲痛訊息令他陡然全身一緊,心髒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塊巨石,是痛?是噴感?是傷心?任何一個詞匯都難以形容他此時此刻復雜的情緒。
有跟隨他多年的副將認得這只鷹,好奇地問。「將軍,大鵬捎來什麼消息?」
黑羽定海默默捏緊那張紙條,半晌才開口道。「我娘去世了。」
眾將大為震驚,大家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有……」他低頭看完紙條上的最後一句話,「黑羽興昌被大王以逆臣罪名投入大牢,說要押後待審。」
彼時的沉默在這一刻爆發成震耳欲聾的歡呼,黑羽定海的親信手下們早就看黑羽興昌不順眼了,這次他出征卻無法執掌帥印,眾人都知道是黑羽興昌搗的鬼,不過是礙于大王一意孤行,誰勸都沒用,眾人只能將這份不滿壓在心里。但是出征前,黑羽興昌的得意張狂還猶在眼前,怎麼一轉眼就入獄了?看來真是聖心難測啊。
氨將們拍手說道。「將軍,既然如此咱們可一定要打個勝仗!一是告慰老夫人的在天之靈,二是讓黑羽興昌的黨羽們看看,誰才是黑羽真正的海上之神!待得勝回國,也能對大王有所交代。」
黑羽定海沉吟許久,重新走到船頭,看著已經漸漸回撤的戰船,沉聲吩咐道。「我們……今日就班師回朝。」
在天水相接的海平在線,夕陽的余暉映照在從遠方歸來的黑羽戰船上,早早地在港口等待的黑羽百姓們在看到船帆的那刻,便忍不住斑聲歡呼起來。
戰船徐徐靠近港口,一襲紅衣如最美的彤雲翩然躍上甲板,船上的人都認出紅衣女子,笑道。「大小姐,來接將軍嗎?」
黑羽素蘭燦爛地笑道。「來接各位凱旋歸來的英雄啊!」
一路小跑地奔向船艙最上層,如願以償地見到哥哥黑羽定海,她像一只小鳥般飛撲進哥哥的懷里,多日的焦慮,喪母時的悲傷,以及獲釋後的欣喜,都化作沖出眼角的淚水,讓她在喊了一聲「哥」之後,便哭濕了他的胸口衣襟。
黑羽定海的心頭也是一陣激動,但他到底年紀大了些,比妹妹沉穩,強笑道。「丫頭,哭著接我,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拍拍妹妹的肩膀,他小聲說。「素蘭,我知道你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了,娘的事……我知道得太晚,都讓你一個人來扛,難為你了。」
她急忙抹了一把淚水,昂看頭堅強道。「好歹我是大將軍的妹妹,可不是個柔弱女子,你走時把娘和家一起交給我照顧,可惜我沒能照顧好娘……」
他搖搖頭,阻止住她欲沖口的自責,幫她擦去又涌出眼角的淚水,「娘的事情不用自責,欠咱們債的,咱們自然會討回來。現在我先要去面見大王稟報此戰情況,等我面聖回來之後,再去給娘上香。」
黑羽素蘭一邊點頭,一邊挽著哥哥的手臂,小聲說。「哥,這回你能平安歸來,能夠重得聖寵,有一個人居功至偉。」
他看看她一笑,「該不會說是你這丫頭的功勞吧?」
「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她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耳邊,「是一個你的故人哦。」
「故人?」他不解地瞥她,「是朝中哪位大人?」
「都不是,人家千辛萬苦涉海而來,可是專程為了來幫你呢。」
黑羽定海的心頭忽然坪然一動,他目光銳利地盯著妹妹的眼,「難道是……你那個子晨姊?」
黑羽素蘭忽閃著大眼楮,嬌笑道。「真是心有靈犀!這麼快就猜出來真沒意思。」
「她在哪兒?」他的臉色卻陡然陰沉下來。「在我們家,還是在外面?」
見哥哥臉色變了,她又忙說。「你別這麼凶巴巴的,我知道她現在是聖朝的皇後,你心里別扭,但她是真心來幫你的,若不是因為她暗中施了巧計,咱們家還被黑羽興昌的人軟禁看,你還要繼續受他的氣--」
「我幾時要她的施舍了?」黑羽定海勃然大怒,打斷了妹妹後面的話,一把捏緊妹妹的肩膀,「我問你,她人在哪兒?」
黑羽素蘭見他真的動了氣,顫聲地問道。「你該不會是要抓她吧?她一心一意為你好……好吧,她說要跟我一起來接你的,剛才我急看上來,她應該還在岸上……」
她話音未落,黑羽定海已經丟下她,如一道黑色的疾風沖下戰船,沖上堤岸。
沒想到此生此世還有再見到令狐問君的時候,更沒想到她居然有這個膽量親自來到黑羽。
可是素蘭說她是來幫他的……怎麼可能?他們早已是敵人了,她的丈夫,那個狡猾如狐的新皇聖懷璧,千方百計的算計他,她既是聖懷璧的妻,就不可能幫自己丈夫的敵人,已經是聖朝皇後的她,身分尊貴更是不可能遠行至此,
但是,她居然來了?
沖上岸時,黑羽定海急匆匆地推開了眾多前來歡迎他的朝中熟人,雙手分開欽慕他的百姓,在人群中如鷹一般銳利地搜索著令狐問君的身影。
但是,她卻不在這里,她走了?還是悄俏躲起來了?
忽然間,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不遠處的海港一角,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正在緩緩駛離碼頭,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直覺,他騰身而起,飛撲過去,如猛虎撲兔般沖到碼頭,大喝一聲,「停船!」
立在船頭的兩名勁裝男子一見他氣勢驚人的直沖而來,不由得同時抽出腰間佩劍,橫在胸前。
這兩人的舉動更讓黑羽定海確定了心中的猜想,他腳蹬石沿,飛起身形,先落在旁邊一條被繩索綁在岸邊的烏篷船頂,一個騰躍便縱身數丈,然後從空中狠狠下墜到商船的甲板之上。
船頭的兩名男子立刻舉劍迎敵,但船內傳出一道清脆悅耳的喝聲,「住手。切莫對黑羽將軍失禮!」黑羽定海腳落甲板上的一刻,那兩名侍衛也收了劍向兩邊讓開,船內聲音再度響起,「將軍是來為我送行的,請至船內吧。」
黑羽定海咬牙切齒地走進船艙,只見令狐問君一襲青衣長袍,峨冠博帶,乍看就像是個滿月復經綸的秀才,全沒有女兒家的千嬌百媚之態,
四年不見,她已嫁作他人婦,據說還有了孩子。
四年不見,她風采依舊,眉字間更似是多了一份雍容高貴的氣度神韻。
四年不見了,當年他們初相識時,她便是一襲男裝騙倒了他,如今再度重逢,她還是一襲男裝,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听說將軍得勝歸來,子晨很想為將軍當面恭賀,送上一杯慶功酒的,可惜家中事務繁忙,不得不即刻返回,相信將軍雅量,必不會責怪子晨的。」她盈盈笑語,星眸流盼,宛如還是當年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那個小女孩兒。
他神色沉郁,緩緩開口,「你既然敢來便該知道,你來了,就有可能回不去了。」
「將軍難道要硬扣下我?」令狐問君歪看頭一笑,還有幾分當年的頑皮俏麗,「我知道將軍不是那種狠心人,再說我剛剛幫看將軍解決了朝中之難,將軍該謝我,而不是抓我。五年前將軍就放了我一馬,五年之後,將軍更不會枉做小人。」
黑羽定海冷笑一聲,「你和聖懷璧都算計看我,以為你們幫了我,我就該感恩戴德嗎?他以為他在戰場之上故意相讓,我會謝他,你以為你在黑羽朝中興風作浪,我就會謝你?」
「將軍,但我心依然如故。」
令狐問君的明眸定定地看著他,這簡單的四個字似是一片輕柔的羽毛觸踫到黑羽定海的心弦,令他陡然一震。
她並未閃避他直視自己的灼人目光,而是安靜地迎視,平靜地游說。「我知道將軍心中有怨,我知道將軍朝中有難,我可以放下歧見,不顧性命舍身來助,臨行前我未曾告訴過懷璧,因為他若知道了必然會全力阻止我。但知你如我,當知以將軍的耿直在這朝中若得聖寵,必然如魚得水,但若得聖疑,則必被奸臣所害,所以我縱然人在聖朝,也心系黑羽,豈能袖手旁觀?我私自前來,對于聖朝來說是極不負責的任性之為,你看這船內之人,都是懷璧派來押我回去的。」
她微微一笑,繼續說。「但我還是要來,因為我相信知我如將軍,必然能夠明悉我心,知我一片赤誠,絕無鬼祟之意。所以,將軍也不會為難我。」
黑羽定海咬牙道。「你就會拿大道理壓我,你算準了我不能把你怎樣。」
「將軍可以把我交給黑羽王,但是現在的黑羽王還值得你為他賣命嗎?」
「什麼意思?」
「將軍對黑羽的忠心,世人可見,但是黑羽王卻一直對將軍心存質疑,將軍功高蓋主,是黑羽王最大的忌憚。五年前,懷璧設計陷害將軍被黑羽王抓審,歸根結抵,還是因為他對將軍不信任。五年之後,黑羽王想利用黑羽興昌壓制將軍,強命將軍出征,其實依然是因為他對將軍不信任。
「如果自己的君主根本不信任自己,臣子總有滿腔的抱負也不可能施展才能,還要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擔心哪一天會有牢獄之災突然臨頭,將軍固然不俱此事,您有鐵血丹心,縱死無悔,但是老夫人的早逝,還有素蘭的未來,將軍不得不多多思慮。」
「原來你依然是要為聖懷璧做說客。」黑羽定海一手抓住她的肩膀。
始終在她身後嚴陣以待的薛平以為他要抓走皇後娘娘,急得挺身上前,一掌打向他的後背,不想他躲都未躲,「砰」的一聲,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令狐問君大吃一驚,喝道。「薛平,你怎麼擅自動手?」
這薛平也是聖朝數一數二的功夫高手才能當上禁衛軍統領,他倉促的一掌縱然沒有十成功力也用了五成。
黑羽定海到底是血肉之軀,用肉身接下這一掌時也不禁悶哼一聲,但他只是臉孔發白地看看令狐問君,!這一掌算是我還你的人情,你幫我扳倒黑羽興昌的事情,咱們就兩不相欠了。」
她連忙扶住他,急急問道。「將軍傷得重不重?趕快運功護住心脈。薛平,還愣看干什麼呢?你隨身有沒有帶療傷的藥?」
薛平也沒想到自己一掌下去,黑羽定海竟然躲都不躲,心中雖然暗自欽佩,可到底這個人是手握二十萬大軍的黑羽首將啊,怎敢懈怠?今日若是不能將皇後娘娘平安帶回聖朝,那他在聖皇面前的誓言算是自立了,所以縱然皇後娘娘嚴詞喝令,他還是緊抿著唇,冒著抗旨的罪名站在原地沒有動。
黑羽定海用手背抹去嘴角已經滲出的一絲血痕,硬聲硬氣地說。「不必,我不會再受你們聖朝的一點恩惠了。」
「將軍……」令狐問君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您這寧折不彎的性子,讓您吃了多少虧,還不肯改嗎?」
他對視看她滿是憂慮的眼,知道這雙眼中的關心是真的,但是那份關心的背後卻不是他想要的那份感情了。他不要她施舍的豈只是一份勝利?他最不想要的,其實是她的那份同情。
錯過的,終究不會再回來了,不論是帝王心,還是她的那顆心。
黑羽定海驀然放開她的肩,沉聲說。「從這里全速返航,你這條船,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回聖朝去,我給你找一艘船,可以快一點。」
他反身出艙,薛平急忙對她道。「皇後娘娘,黑羽定海這一去只怕是要調動大軍圍堵我們了。」
令狐問君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不,他不會。」
知她如他,當知她的一片苦心沒有任何要與他為難之意。
那知他如她,也信他不會為難自己。她能做的也都已為他做過了,剛剛黑羽定海生生受下那一掌,為的是不再欠她的人情,而他可知,她又焉能甘心一生一世都背負著虧欠他的那份人情呢?
若不是有他當年對她的呵護照顧,她也許會死在黑羽的海上風浪里,死于黑羽的嚴厲軍法下。但她活了下來,活看學到了她想學的知識,活看回到了聖朝去做丞相,活看在聖朝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個冤家。
是的,她欠黑羽定海一份人情,如今,她也還完了,她再沒有什麼遺憾了。
堤岸上,追隨黑羽定海而來的黑羽士兵和將領們,看他那樣急切地飛撲到一艘商船去,都以為這船上有什麼需要緊急捉拿的人犯,但黑羽定海走出船艙時,只面無表情地說。「這船上有我多年的老友,她的船壞了,走不了太遠的路,將咱們的快船騰出一艘來給她用。」
于是,令狐問君最終是坐看黑羽的快船駛離港口的。
當船身漸行漸遠時,站在港口上的偉岸身軀與立在船頭的縴縴倩影遙遙相對,再沒有一句道別的話,這一次也許真的是永別,他們都不想在心中留下過多傷感的情愫。
人生之多各千萬條,各自需尋各自緣,他們只能在心中暗道珍重此生。
必于金城的這次內亂,玉頌明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似是一切謎底並沒有表面上來的這麼簡單,所以在將胡仲育等一干首犯下獄之後,他沒有微得金城倩的允許,私自去獄中提審了胡仲育。
「殺害王上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胡大人為何敢做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下巴已被接上,硬著脖子說。「成王敗寇,你問此事沒有意義,況且你身為玉陽王,憑什麼管我們金城的事情?」
玉頌明微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玉陽王,就該知道我也是金城的女婿了,有什麼事是我問不得的?」他低聲催促,「說吧,是否還有其他同黨是你沒有揭發出來的?你就不想給自己減輕刑罰,免于一死嗎?」
胡仲育冷笑著,「我是殺害王上的凶手,還能不死嗎?」
「那要看犯案的理由。倘若是有人故意指使,你不過被人當作棋子擺弄,或許死罪可免。」玉頌明用充滿蠱惑的語調輕聲提到,「胡大人,為你的家眷想想吧,听說你還有個三歲的兒子,家中姬妾十余人,如今都要跟著你身首異處……」
他的臉色漸漸變了,身子開始發抖,雙手緊握看鐵欄似是在做看激烈的掙扎。
良久之後,他緩緩蠕動嘴唇,「我縱然是說了,你也不信。」
「你不說,我便永遠不知道,你又怎能斷定我會不信呢?」玉頌明依舊笑得魅惑。
胡仲育咬緊牙根,緩緩念出一個名字,「尚啟陽。」
玉頌明的心一沉,追問。「尚大人?他之前不是被你軟禁起來了,難道也是你的同黨?」
他哼笑道。「尚啟陽可是個鬼靈精,他幫我出的主意卻不願意在幕前露頭,金城倩一回來就拉著他平叛內亂,他自然要我先把他軟禁起來,避免被金城倩驅使……」
玉頌明的心尖發寒,但神色仍強自鎮定,「你今日之言可有人能為你證明?」
胡仲育的表情一下子猙獰了起來,「我就知道你騙我說這番話後,必然要和我要什麼證據!我倘若有證據,還能讓他逍遙到現在嗎?」
他沉吟片刻,「好,我去向尚啟陽求證,倘若屬實……胡大人,我會讓公主放你全家一條生路。」
玉頌明倏然轉身,迅速離開,他走得很快,也許是因為腳底發冷,也許是因為一旦停下來就會讓那種恐懼感把自己吞噬,這一直是他擔心的結果,他一路追到金城來,也許就是因為潛意識里擔心金城的這次風波會與聖朝有關。
他特意去聖朝見聖懷璧時,也曾經旁敲側擊,聖懷璧坦誠說尚啟陽是他留在金城的內線,也說他將尚啟陽的身分告訴了金城倩,這讓他暫時放了心。聖懷璧沒必要把一個至關重要的棋子暴露出來,除非他的確胸襟坦蕩,但是……他顯然又低估了聖懷璧。
將尚啟陽提前暴露給金城倩,只是聖懷璧的手段,為了讓尚啟陽最終能夠自保的一步棋而已。
他該怎麼辦?和尚啟陽攤牌……還是先去告訴金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