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也許永遠也不屬于寧騁遠。第二天,京城里留守的大臣就派人飛馬來報,翔鳳大軍已經再度集結,浩浩蕩蕩的開赴邊境。
听到這個消息,驂聿蹙眉不語,兩國雖然戰爭不斷,但是卻從來沒在這個時候交過手,此時正值秋收,是充盈國庫,修生養息的時候,兩國間素有默契,從不在這時交戰,事出意外,驂聿心下思忖,如月般的眉仿佛被烏雲遮住,沉黯的容色讓所有的人都暗暗心驚。未幾,驂聿凝定的下了命令。寧騁遠和凌雲不及回京,就奉命趕赴邊境。
對峙未久,寧騁遠卻發現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上官隼文韜武略,不但驍勇善戰,也極善謀略。剛開始確是如此,翔鳳大軍整肅,軍隊布置嚴密周到,仗陣分明,寧騁遠是一點都討不了好去。可是,不過半月,翔鳳的行軍布陣卻全然換了景象,不但排兵布陣凌亂不堪,而且動輒屯兵不出,如同換了主帥一般,而更蹊蹺的是,上官隼也是久不露面。
寧騁遠暗地派人打探消息,才知道,現在翔鳳的主帥已經不是上官隼了,就在半月前,上官隼已經被前來監軍的端王以貽誤戰機,反上抗命為由,奪了兵權,下了大獄。而今,翔鳳的兵權全部都在端王手中,不過,端王卻是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所以才會如此混亂。
不過,畢竟兩軍實力相當,翔鳳一味固守,寧騁遠一時也無可奈何。就這麼對峙了數月,一夜,上官隼手下的先鋒,同樣以勇猛文明的驃騎將軍田清卻夤夜來訪,並求私下一見。
寧騁遠心里暗驚,他和田清原是舊識,他們少時曾是同窗,後來寧騁遠入宮,而田清因父親早亡,就隨母回了翔鳳,從此兩人失去了聯系,再見時,已是兩軍對戰了。也無法敘舊。
如今田清貿然來見,寧騁遠心里一時委絕不下,這畢竟是兩軍對壘,若私下與敵密見,很容易讓人認為他與敵私通。他已被驂聿猜忌,這事是萬萬不能的。可是,看著田清悲憤莫名的樣子,寧騁遠又不好斷然拒絕,正自躊躇間,田清突然一屈膝,竟然跪地相求。寧騁遠大驚之下,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慷然答應一見。
听完田清訴說,寧騁遠才知道事情真相。原來,此次出兵,上官隼雖是將軍,但是朝廷卻派了一個監撫使,御命欽差,處處壓著上官隼。這人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偏偏來的是一向與上官隼不睦的瑞王雲墨。雲墨是翔鳳帝幼子,個性飛揚跋扈,朝中人大多畏懼其,曲意逢迎。可是上官隼為人剛毅,多次上書彈劾,令雲墨餃恨已久,此次來陣前督軍,雲墨大權在握,對上官隼自是多加刁難,隨意插手軍事。上官隼性子剛強,抗言不從。結果,雲墨大怒下,不但派人回京誣陷上官隼擁兵自重,求的聖旨奪了上官隼的兵權,收押起來,而且密使手下擒了上官隼的家人,用以威脅上官隼。上官隼不但自身難保,還連累了家人,無奈之下,只得忍辱屈膝,雲墨得意之下,對上官隼更是肆意羞辱凌虐。田清本是上官隼一手提拔的,與上官隼可說是情同兄弟,看著上官隼被人如此凌辱,心里真是如同火焚一般,但是他人微言輕,空自五內如焚,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實在是無可奈何之下,田清想到了寧騁遠,居然突發奇想,干冒奇險,到寧騁遠這里求助,希望寧騁遠能施以援手,救出上官隼。此事關系上官隼聲名,所以田清才不欲其他人知道,求寧騁遠私下一見。
寧騁遠沉吟不語,對騰龍而言,這確是天賜良機,若得上官隼相助,破翔鳳易如反掌。而且,他極為敬佩上官隼其人,雖然與他為敵,但是,上官隼的睿智勇武,難免讓他早就惺惺相惜之意。
「好,我幫你。不過,」寧騁遠注視著田清,解釋道,「此事我須上報,不過,你放心,上官隼將軍之事,我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且回去,到時候我會著人通知你該如何做。」
田清也知道不可能完全瞞住,他只所以告訴寧騁遠真相,是因為,他了解寧騁遠心細如發且極重情義。只有坦誠以對,才能真正幫助他。他也只求能不損上官隼聲名就好,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寧騁遠就告知凌雲此事,斟酌著說出部分事實後,他才道,「我幫他,不止為了打勝仗,也為了上官隼。我欣賞這個人,他是好漢子,這樣的人,可以死在戰場上,卻不能因為小人折磨羞辱而死。」
「那就做吧,反正陛下要的是勝利,你用什麼方法,我想他不會介意的。」凌雲淡淡的說,目光里卻有著難解的憂慮。
寧騁遠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救出了上官隼的家人,帶到了軍中,而上官隼也在他們的安排下,隨後逃了出來。
雲墨怒極,不加思量,當即發兵攻打。主帥如此氣忿燥怒,翔鳳自然大敗而歸。而在戰場上,雲墨居然不顧自身安危,執意要殺上官隼。看來,他是恨絕了這個人。
捷報傳回了京城,驂聿很快下旨嘉獎,並命把上官隼和其家眷一起帶回京城。寧騁遠欣喜之余,卻猶豫了,能夠博得驂聿的歡欣,他是開心的,可是,他卻不能領這個旨意。就在大捷那夜,上官隼的迷茫和傷痛,讓他恍惚的知道,這個男人,同樣也被纏死了,纏死在自己的心結里。他,應該在不自覺里,也愛上了那個百般折磨凌辱他的人吧?他不想追問,也不想知道,人人都有自己難解的心結,他自顧尚且不暇,那里還管的了別人?
可是,有些事是注定躲不開的。就在驂聿聖旨到達的同一天,上官隼找到了他,用一種決絕的悲傷,把自己的妻子兒女都托付給了寧騁遠。他已經決定回去,把自己的命交到那個恨他入骨的男人手中。寧騁遠沒有問他為什麼,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同樣掙扎在無人理解的痛苦和矛盾里。他不懂上官隼的心情,誰又能明了他的想法呢?所以,他不必去勸,也勸不了上官隼,面對這個幾乎和他一樣陷入深淵里的男人,他所能做的,就是答應他,為他了結了所有的後顧之憂。
寧騁遠堅定的應下了這個會讓他萬劫不復的托付。既然自己已經注定得不到幸福,那麼,就舍了自己這無用的殘軀,遂了上官隼的心願吧。
在周密的安排下,寧騁遠放走了上官隼,又極為隱秘的送走了上官隼的家人,為他們安排好了一切。凌雲沉默的看著這一切,沒有阻止,也沒有問。直到他們要回京的那一夜。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月光下,凌雲靜靜的看著他,語氣里有著冷靜的鄭重。
「知道,」寧騁遠平靜的仿佛月下的池塘。
「你這樣做,會害死你自己的,陛下已經知道此事,如果你放了上官隼,你的罪名……」凌雲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默然的看著寧騁遠。
「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我還是非做不可。」寧騁遠用一種近乎平和的堅定告訴凌雲。
「我既然答應了上官隼照顧他的家眷,就絕對不能背信棄義。他雖然是我的敵人,可是,我欽佩他,也當他是朋友,我不能背棄他。」
「多保重。」凌雲輕輕的嘆息著,悲憫的看著他,然後,轉身離去。
「多謝。」
寧騁遠遙遙的看著凌雲遠去的背影,隱藏許久的感激全融進這一句多謝中。他知道,如果凌雲要阻止,他無法這麼順便的做成這些,這個本是驂聿派來監視牽制他的人,卻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護著他,幫著他。寧騁遠不明白為什麼,卻只有感激。
明月在半,寧騁遠孤身站在土丘上,他的背後,是茫茫的原野。負著手,寧騁遠靜靜的看著遠方黑沉如墨的夜色。間或,幾縷薄霧掩住了明月,讓天地間忽然就幽暗了下來。望著這的景色,寧騁遠心內一片淒迷茫然。自己,可能真的是最後一次看這明月了吧。抗旨,通敵,那一條罪名都足以要了自己這條命,這一次,他是真的會激怒驂聿吧。不過,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在這明月下,寧騁遠反倒想起那個把一切牽掛都托付給他的男子——上官隼。他是愛著那個瑞王的吧,那麼沉痛的神情,是他所無比熟悉的,在他的目光中,豈非常常出現這種神情?只是,那個男人更絕決一點。他回去,是決定把自己的命給他吧,還給那個恨他入骨的人,還給那個凌虐著他,又執意要殺他的男人。也許,上官隼這麼做,並不是要雲墨的情,只是為了順了他的心意,只是為了讓那人高興。寧騁遠苦笑了,自己何嘗不是這麼想呢,順了驂聿的心,他想怎麼樣都好,他順著他,從著他,只要他開心就好了。他不介意自己的苦,更不介意自己是不是會死在他手上,心里,他甚至隱隱希望著,就讓自己死在驂聿手中吧,這樣,他也許會多記的他幾日吧。
黎明漸漸到來,天邊出現一抹明淨的藍色,逐漸取代了黛色的天空。
「將軍?」一個士兵飛跑到寧騁遠身後跪下,卻不敢打擾這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悲戚的男人。
「班師,回朝。」寧騁遠頭也不回,淡淡的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