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雪 13

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驂聿的手指緊緊收進掌心,五指成拳,指甲深深的刺進了肌肉里。這個男人,居然敢如此放肆。他就這麼無比坦然的承認放走了上官隼及他的家眷,他居然毫不掩飾,毫不推委,沒有一點點畏懼害怕的願為此事負起一切的責任,他甚至求他降罪,只因為他不能有負上官隼所托,說出上官隼托付給他的人的下落。

這個男人,在他的打壓折磨下,居然還能如此堅強?他就這麼面對著他,從那雙清冷的眸子里,他看不到畏懼,那里面,只有他不懂的深幽,卻絕對不是恐懼害怕。多少人在他面前連頭都不敢抬,可是寧騁遠,他跪在他面前,雖恭順卻無畏懼,雖憔悴卻仍不屈。可是,這倔強卻是如此觸怒著他,讓他切齒的痛恨著。而這痛恨,不僅僅是對著上官隼,不僅僅是對著寧騁遠,更深的,是痛恨著他自己。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掙月兌出這桎梏,為什麼總是為這個一次又一次背離自己的人心神激蕩,難以自制?

「寧騁遠,」驂聿切切的念著這個他深愛過現在卻怨恨著、痛恨著卻又念念不能忘的名字。心頭的怒氣如同狂風前大海里的暗涌一樣翻滾聚集著,在強力的克制下,終于逼成了一聲冷笑。

冰冷透骨的笑聲讓寧騁遠機泠泠打了個冷戰,他知道自己激怒了這個男人,也早就做好了承受一切懲罰的準備,可是,驂聿的怒、驂聿的陰冷,還是讓他如此的痛如此的驚。他不怕自己會被殺或者會被刑求,可是,他不舍的是驂聿,不舍得這個男人痛苦,憤怒。可是,他不能用上官隼家人的生命來取悅驂聿,所以他求他降罪,心甘情願的求他懲罰自己,這樣的話,他的怒氣會消散吧。如果能消弭他的不悅,寧騁遠真的是願意粉身碎骨,而在所不惜。寧騁遠卻不知道,他這樣,卻更加的激怒了那個男人。

「寧將軍真是情義無雙,坦蕩無欺,有擔當,誰是你的朋友,當真是三生有幸。」驂聿話里的每一個字都象是凍成了冰又焚了了火,陰寒里燃燒著冷火。

「只可惜朕是個不解情義的小人,欣賞不了寧將軍的大義凜然。故此,只好委屈寧將軍了。」

一揮手,驂聿冷冷下令,「將寧騁遠拿下,交由刑部論處。」

看著數十個禁衛軍押住了寧騁遠,驂聿居高臨下,冷冷的,定定的看著寧騁遠。然後,他開了口,「就當朕是成全你的朋友之義吧。」

驂聿的聲音幾乎可以說是溫和的,可是那溫和里的殺氣卻濃的仿佛深秋的寒意,讓所有的人都悚然戰栗。

「我要你問出上官隼家眷的下落,你可以用刑,但是,我不要他死,知道嗎?」

驂聿冰冷的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語氣輕柔的吩咐著。

輕柔的語氣掩不住其間的冰寒森冷,戴涓匍匐在驂聿腳下,頭都不敢稍抬,這個年輕天子,城府之深手段之辣,他早就領教過了。當初,為了修建別宮一事,幾位老臣以為忠心耿耿,聯名上諫,要驂聿不可奢華。驂聿當即就在朝堂之上翻了臉,瞬息間拿下所有反對的人,殺的殺放了放。從此,再無一人敢對驂聿的命令質疑。天威難測,此次驂聿把寧騁遠之案交給他,是福是禍,卻實在是未可預料的事情。听說原來驂聿做皇子時,原是光風霽月般的人物,可是,一登極卻似完全變了一個人,不但深藏不露,喜怒從不形于顏色,而且冷譎陰寒,心狠手辣,從來不念什麼情分。能在朝中為官的人,那個不是機變百出,老奸巨滑的人物,可是,卻任是誰也模不清楚這位少年天子的想法。就象這次吧,以寧騁遠不得聖心的道理,再加上公然抗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他此次是死定了,但是驂聿卻只是羈押了他,還專程召見了他這位主事,卻只是為了吩咐他不許傷了寧騁遠的性命。

「臣尊旨。」

「一個月之內,我要結果。」

驂聿溫和的語氣里隱著濃濃的煞氣,听得戴涓額頭上涔涔的流下冷汗,他伏身在地,喏喏稱是,頭都不敢稍抬,只怕觸怒天威。

「臣一定鞠躬盡瘁。」

「好,你去吧。」

驂聿倦然拂袖,讓戴涓退下。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間里只剩下一片寂靜。許久,驂聿緩緩的伸出手,看著自己秀美的手指,一指一指的,他把手指屈入掌心,細細的看著在自己柔白的肌膚下慢慢凸出的一條條青紫色的脈絡。

寧騁遠,他冷冷的想著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那個人。他居然敢這麼待他,居然敢這麼做?說什麼為了不負朋友之義,說什麼男兒一諾千金。那他呢?他算什麼?或者說,他從來就不是他的朋友,更不是他的情人,所以,寧騁遠可以負他,可以傷他,可以把對他的承諾當成煙雲,不必負任何責任,不會有任何不安?

一拳砸在厚實的紫檀木的桌子上,驂聿的冷笑已經化做狂笑,原來自己才是最不被人介意的那一個,自己的怒,自己的怨,自己的恨根本沒有被那個人放在心里。他根本不在乎他,他恨他也好,怨他也好,寧騁遠根本不在意。他的恭順,他的屈從都是假的,是用來欺騙他的,而他,居然信了他。當年,寧騁遠為了驂忻,還可以說是因為愛,還算有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理由。可如今呢,為了一個剛剛認識的人,一個敵人,寧騁遠就這麼輕易的再一次背叛自己。那他算什麼?驂聿冷笑,原來,縱使自己貴為天子,手掌生殺大權,可是,卻永遠不能讓寧騁遠把自己放在心上,原來,他仍然是對寧騁遠無可奈何,他可以折磨他,卻無法讓他重視自己。

瘋狂的笑聲里已經充滿了淒冷慘痛,狂亂的情緒席卷著驂聿,讓他心潮激蕩,,咬著牙,驂聿斂去了眼中的霧氣。重新回到皇宮的那一日,他就發過誓,從今之後,他都不要再流淚。他也做到了,從那之後,都只有他讓別人流淚,而他,再沒流過一滴眼淚。

寧騁遠,你想一個人擔下一切,可是我偏不如你的意。你既然負了我,我就不許你再這麼對待別人.從你棄我的那日起,你就沒了對任何人不離不棄的資格。我不要上官隼,我不稀罕什麼勝利,我更不介意面子。可是,因為你,我一定要拿住這些人。你要成全上官隼,要保護他的家眷是吧,那好,我偏生要毀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然後讓你看著,讓你知道反抗我的下場。我渴望看到你的痛苦,寧騁遠,既然你負了我,那麼,你就得負盡天下,我不許你單單負我一人,絕對不許。

又是憤懣又是痛楚的感情在驂聿心中彌漫著,澎湃著。在驂聿心里,暗涌已經化成風暴,那他清冷的明哞染成濃重的深黑,仿佛山雨欲來前的天空,昏暗壓抑低沉,亟欲摧毀一切。

「陛下,安王求見。」一個近侍匆匆跑來,跪下道。

「讓他滾。」

「是,」近侍被嚇的趕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不見,」驂忻冷笑,推開攔阻他的人就要往里闖。驂聿居然把寧騁遠下了監獄。那里頭是世上最沒有天理沒有良心的地方,進去的人,根本沒有人的尊嚴,寧騁遠表面溫和,卻是傲骨暗隱,那里受的了那些污穢之人的折辱?何況眾人都知道寧騁遠一向不討驂聿歡欣,這一進去,定會被嚴刑逼問。一想到寧騁遠被羈押在那種地方輾轉苦楚,驂忻的心就象被火煎熬著一樣,他知道自己來這里沒有用,可是,他總要試上一試,讓他什麼也不做的看著,他受不了,做不到,他寧可和寧騁遠一起下獄,一起受罪。能看著他,陪著他,自己會安心一點。

近侍嚇壞了,若是讓這位王爺闖進去,他的腦袋也就沒了。眼看已攔不住驂忻,近侍忙大喊一聲,瞬時,從宮門里涌出百十名披堅執銳的禁衛兵士,把驂忻攔在了門前。

「又是一個找死的。」听了回報,驂聿暴戾的容顏上浮出一抹冷厲,少頃,他揚聲道「凌雲。」

一直守在門外的凌雲匆匆進來,跪倒。

「凌雲,你去,如果他還不回去,就請他去幽院冷靜冷靜。」

凌雲一凜,幽院是用來臨時監禁犯錯的皇子王孫的地方,驂聿雖然喜怒無常,卻很少如今天一般暴躁,看來寧騁遠的行為對驂聿的刺激相當大。

「是,臣一定會請安王爺回去的。」

凌雲恭聲道,一拜,起身迅速趕往門前。

爆門外,百余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士把驂忻團團圍住,嚴陣以待。不許他上前一步。

「你們下去,」

揮退左右兵士,凌雲站在了驂忻面前。驂忻也不看他,徑直就往里走。

「安王爺,您還是請回吧。」

凌雲伸臂攔住,口氣很是平淡。

「我要見驂聿,你讓開。」驂忻目光里滿是激狂。

「安王爺,你還是少安毋躁的好,若你再鬧下去,吃虧的不只是你,還有寧將軍。」凌雲極為冷靜的看著激動中的驂忻,語氣平淡,卻切中了驂忻的要害。

驂忻猛的靜了下來,轉頭看著凌雲,凌雲坦然回望,不避不閃。良久,驂忻頹然的合了合眼楮,他知道凌雲說的是實話,他鬧,他怒,他闖進去,即使見了驂聿又能如何?最多只能是發泄了他心中的怨怒,對寧騁遠,卻是完全的與事無補,而且,還會害了已經身陷囹圄的遠。

「你救不了他,如果你真心為寧將軍好,就請王爺安靜的呆在家里,什麼也不要做,什麼也不要說。」

「那比讓我死還難。」凌雲的話每一句都是對的,可是,听在驂忻耳中,只能讓他心痛如絞,自己原是如此沒用的人。驂忻淒蒼的垂下頭,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無論寧騁遠被如何對待,他始終無力也無能救他,甚至,連一點點苦都不能為他減輕。

「求你,救他。」

突然,驂忻轉身,一屈膝,竟跪在了凌雲面前。

凌雲楞了,呆了,他震動的看著,驂忻貴為皇子,一向也是傲氣,如今,為了寧騁遠,他居然向他屈膝。感動之余,凌雲心里卻更深的泛起一股酸澀,寧騁遠真的不枉此生啊,有人如此愛他。即使是驂聿,他真的恨他嗎?即使是恨,卻也把他切切的放在心里,記在心上,無一時忘卻。這份關注,是他求也求不來的啊。

「我盡力。」扶起驂忻,凌雲淡淡的說。

「謝謝你。」

驂忻乞盼的看著凌雲,現在的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個人身上,除了這個心思難測的凌雲,他已經無人可求了。

「不用謝,」凌雲靜靜的看著驂忻,腦海里泛起的,卻是另外一張相似的卻更為峻麗清冷的容顏。答應你救他,為的不是你,更不是他,而是那個人,那個冷酷的、無情的、同樣也是痴情的、傷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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