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轉眼間喬妍也已經在清朝待了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整整過了一季。
時序由夏季轉為秋季,喬妍的衣服也跟著換季。原本她以為反正清朝的衣服就那副德行,不是長袍就是坎肩,再不然就是長裙,沒想到花樣還真不少。尤其是大戶人家,除了基本的衣裙以外,還有許多配件,看得喬妍是頭暈眼花、四肢無力,都不知道從哪些東西開始看起才好。
「這些都是給我的?」面對堆積如山的綢衣緞裙,喬妍沒有太多喜悅,只有無盡的煩惱,小臉都垮下來。
「怎麼,你不高興?」這些可都是他請京城最有名的裁縫師傅做的,光工錢就是一筆可觀的數字。
「不是不高興,而是我只穿運動服。」她身上這套袍子是萬不得已才穿的,還算耐操耐磨,如果換上那些綾羅綢緞,恐怕連走都成問題,要怎麼保護他?
「運動服?」
「就是專門用來做運動——」不對不對,這麼說他不懂。「就是專門用來練武的衣服,比較好活動。」
「原來如此。」又是未來的玩意兒,真鮮。
「而且,我也怕收了這些衣服以後,你又在賬簿上添上一筆。」她好不容易才快要熬過這三個月,她可不想欠債欠個沒完沒了,永遠還不清。
「我就打這主意。」看不出來她還挺了解他的,一眼就望穿他的心思。
喬妍比了一個要揍人的手勢,丹倫不閃也不躲,因為他知道她不會真的打他。
「反正我就是不喜歡這些衣服,你幫我找些實用的,最好能夠讓我上山下海,能跑能跳伸縮自如,這些衣服太累贅,我不要。」她大小姐夠挑剔,以為這個時代有大賣場,還包換包退。
「你干脆把你要的款式畫下來,我找師傅幫你量身訂做。」偏偏丹倫也夠寵她,真的讓她包換包退,還免收發票。
「好。」她找來紙筆,笨拙地畫出她平常穿的運動服。丹倫站在她背後邊看邊贊嘆,不是因為她畫得好、畫得漂亮,而是她居然可以把毛筆當湯匙拿,下筆像在舀湯,真是令他大開眼界。
「我畫得如何?」勾完最後一筆,她轉頭得意地問丹倫。
「很像道士畫符,每一筆都妙不可言。」他回道。
啊,真的有這麼好嗎?
面對他的贊美,喬妍感到很意外,趕忙回頭再次欣賞自己的大作。
柄中的書法老師明明說過她無藥可救,美術老師也在上課第一天宣布對她死心,莫非是老師們的看法比較特別,其實她頗有這方面的天分?
「噗……噗……」從身後傳來的悶笑聲,告訴她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她想太多了。
這個壞蛋,又捉弄她!
喬妍滿臉通紅地站起來,拿拳頭打丹倫,他靈敏地躲開。
「我看你的身手矯健得很嘛,再也不需要保鏢了吧!」竟然溜得比蟑螂還快,可惡。
「不,我偶爾還是會失手。」他假裝被椅腳絆倒跌跤,然後裝可憐。「很顯然我非常需要一個貼身保鏢,你千萬不能走。」保鏢就是護衛,他弄懂了,要學的東西還真多,記都記不完。
「我管你!」就會裝死。「等我把這個月熬完,我就回鏢局去,說起來我還沒有真正走過鏢,都被你拉著做一些有的沒有的雜事,鏢局的兄弟都在抱怨了。」
在丹倫的幫忙下,鏢局已經開始接物鏢、信鏢之類的工作,但case都不大,收入也還不行,極需要她這個總鏢頭出面,帶著他們轟轟烈烈大干一場,她自己也很期待自己的初登場,一定很華麗。
「我知道了,到時候再說,反正還有半個月。」鏢局這些兔崽子們,虧他還幫忙疏通關節方便走鏢,他們居然跟他搶人,真是忘恩負義。
「到時候你一定要放人,听見了沒有?」她威脅他。「我已經交代過華叔,不準再跟你借錢!就算是你主動把銀子塞給他,他也不能收,所以你別想再用欠債還錢這套威脅我,這次我不會上當。」
他會使什麼手段,她大概都知道,也事先做了防範,絕不讓他再有偷襲的機會。
呵呵,所謂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是這麼回事兒……才怪!論功夫,他沒她厲害,論壞心眼,他可是多出她千倍,看她怎麼防?
「你別光顧著生氣,快過來安慰我,我的腳剛剛被椅子絆疼了。」丹倫臉皮的厚度也是喬妍的千倍,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還可以調整聲調,活月兌月兌就是無賴界的代表。
「你可以去當配音員了!」裝那什麼哭腔?該哭的人是她才對,她的大好人生都被他限制住,也不能正常走鏢。
「我听不懂你的家鄉話,真是對不住。」他不曉得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知道一定是在罵他,干脆就假裝听不懂,省得她越罵越來勁兒。
「你——」老規矩,喬妍話沒說完嘴唇就被丹倫佔了去,然後從此忘了她要說什麼。
他們的唇舌交纏成天底下最綿密的蜘蛛網,丹倫深陷其中,同時卻也深深不安,總覺得喬妍沒有同等付出。
「妍兒,你愛我嗎?」他把內心的不安化為實際言語,喬妍听著听著都呆了,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
「這個那個……」她慌亂得連手腳都不知擺哪里好。「我……我不是很確定。」她第一次談戀愛,每件事對她來說都新鮮也很迷惘,她需要靜下心來想一想,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什麼?」這不是丹倫想听到的答案,他的臉色倏然垮下來,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沒有!」被他的表情嚇到,喬妍更說不清。「我是說、我想說……」
「你想說什麼?」他用眼神警告她別想逃避,他不會允許。
「我想說我現在的腦子不太清楚,沒有辦法馬上回答你,我們過一陣子再討論這個問題。」喬妍用計拖延,無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丹倫多得是讓她馬上清醒的辦法。
「別擔心,我有辦法幫你醒腦。」他冷冷回道。
「什麼辦法?」
丹倫不理會喬妍,直接走到房門口,用力打開門,招來僕人附耳交代事情。
喬妍一臉莫名其妙,這是自他們上床以後,他第一次擺臭臉給她看,說實話,有些可怕,跟他平日的風雅閑逸大相徑庭,根本是另一個人。
最可怕的是他還順便演出無言的山丘,拒絕與她交談,讓她想和解都找不到門路。
喬妍這才發現男人鬧起別扭來有多不可理喻,完全就是非理性動物。
「二爺,馬給您備好了。」過了一會兒,僕人再度出現在門口,對他恭敬說道。
什麼,馬?
「走吧!」丹倫抓住她的手,不管她願不願意就往門外拉。
喬妍好不容易才回神,卻發現她已經站在馬的旁邊,連移動腳步的力氣也沒有。
「不要亂動。」他警告她。「銀兩的脾氣可是很差的,最好不要惹牠。」
這個俗氣的男人,竟然把一匹好好的灰色駿馬取名為銀兩,他到底是有多愛錢啊!連騎馬都想著賺錢。
丹倫冷眼看喬妍的反應,平時她凶得跟頭母老虎似的,到了馬兒面前竟然比出生三天的小貓還虛弱,可見她有多害怕。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句話是說給他听的,可不是她,不要搞錯了。
「上馬。」他冷冷朝馬背點下巴,喬妍抵死不從。
「不要,我死也不上去。」她頭搖到快斷掉,本來已經夠亂的頭發,被她這麼一搖包亂了。
丹倫見狀索性幫她把頭發重新綁好,然後攔腰將她抱起放到馬背上,她嚇到不敢動,幾乎快哭出來。
「你是魔鬼!」明知道她怕馬,還用這招對付她,下流!
「東堂的傳教士手里有不少十字架,改明兒我帶你去找他們多要幾支。」也好驅除他這個魔鬼。
丹倫不慌不忙地應付她的謾罵,把她安頓好以後跟著上馬,喬妍第一時間抓住魔鬼丹倫,怕到整個人都貼上去,完全就是背叛主的行為。
「抓好,要走嘍!」他握住韁繩,輕輕踢一下馬月復,他們身下的駿馬頃刻往前奔馳。
「啊——」喬妍平時總是很ㄍㄧㄥ、很勇敢,可是一旦遇見她最恐懼的事物,她除了放聲大叫以外,就只能緊緊抱住丹倫,怕被疾奔的馬兒甩出去。
他們沖出丹倫的府第,一路沖向東直門大街,再順著東直門大街往什剎海的方向跑。
眾所皆知滿清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五旗,各自劃分駐防地。上三旗屬于近衛親軍,駐防在紫禁城的周圍,受皇帝直接統轄。丹倫所屬的瓖黃旗,駐守北京內城的東北角,西北角則由正黃旗駐防,正白旗則駐防在紫禁城的東側。其中正黃旗的旗主同時由皇帝兼任,也是人口最多的一旗,由此就可看出正黃旗在諸旗中的地位。
丹倫的府第相當接近正黃旗的地盤,只要快馬大約一個時辰,就可以到達正黃旗的駐地。但是他為了避免和嵐亦踫頭,幾乎不踏進正黃旗的地盤。但他不去人家的地盤,可不表示人家不能去瓖黃旗的地盤,嵐亦今兒個恰巧到鼓樓附近辦事兒,累了隨便找一間茶館上到二樓喝壺茶解渴,順便歇歇腳……
「啊——」喬妍自上馬以後就未曾停止尖叫,嗓子都快給喊啞了。
「快說,你愛不愛我?」丹倫徹底變身為魔鬼,利用這招拷問喬妍,實屬小人一枚。
「我不說——啊!」
「嚇!」丹倫又踢馬月復,銀兩不敢違逆主人,只得加快速度往前狂奔,喬妍差點沒當場嚇破膽。
「快停下來!」她緊緊巴住丹倫,都快哭了。
「我偏不停。」他故意放開韁繩,表演空手馭馬的高超馬術,喬妍都快嚇出心髒病。
「別放手!」他是神經病,怎麼可以放開韁繩,他們會跌死的。
丹倫故意把手舉高,讓她更害怕。
「丹倫!」
「哈哈哈!」
他們飛快地跑過茶樓底下,速度雖快,卻有不少人看見這一幕,大多數人搖頭,說丹倫瘋了,只有少數幾人關注,嵐亦就是其中之一。
丹倫的右手臂……沒有疤?
嵐亦懷疑自己眼花,但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丹倫露出袖子外的整條手臂很干淨,照理說應該留下一道很長的傷疤,因為那是他幼年練刀時,不小心劃傷丹倫的手留下的。
當時他還帶了西南大理地區的草藥,親自上門向同親王賠罪,並且親手為丹倫敷藥,這件事就如同丹倫手上那條長達三寸的疤,同時在他心里留下愧疚的傷痕,他怎麼也忘不了。
邪門,實在是太邪門了!
嵐亦怎麼想都想不通,那麼長的一道疤要說隨時間變淡有可能,要完全消失不見則是不可能的事,他自己身上就有不少傷疤,顏色是隨時間變淡了,但都留著,丹倫手臂上的傷可比他那些小傷嚴重許多,手臂沒有理由這麼干淨……
丹倫冷漠的表情這時忽地閃過他的腦海,嵐亦停頓了一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們是拜把兄弟,就算丹倫發燒燒壞了腦子,也不至于不認得他。再說丹倫痊愈之後,雖然性情大變,但讀書認字方面毫無困難,在算術方面听說也有過人的天賦。他雖然未能親眼目睹,但見過的人都說他能不靠算盤算完一迭賬本,這得要有很好的計算能力和記憶力才行,一般人根本辦不到,過去的丹倫也沒這本事。
嵐亦一直把丹倫當成好兄弟,但他顯然不這麼想,還一直躲他,為什麼?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是他根本是另一個人,否則根本沒有理由——等等!另一個人?
這個想法有如雷擊將嵐亦整個人打醒,過去想不通的事情,似乎在這一刻統統串連起來。
他曾听說過一個謠言,說同親王爺在外同一名漢人女子生了一個私生子,和丹倫只相差兩個月,不敢給人知道,一直放在外頭偷偷養著,莫非現在的丹倫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私生子?他們兄弟,外表真能長得一模一樣?
嵐亦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理由說明丹倫的轉變。性格先放在一邊不談,就說他的右臂,完全不留刀疤,這點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也找不到理由解釋。
他不知道自己的推論對不對,但他真的覺得不對勁,這其中恐怕隱藏著天大秘密,他得想辦法弄清楚才行。
嵐亦丟下茶資以後,馬上離開茶館,因此和許四川失之交臂。
「那、那個人不是佟賬房嗎?」
「沒錯,沒想到咱們一進京就瞧見他,果真是冤家路窄!」
許四川和總管,在丹倫回京不久後便遭革退。不僅如此,丹倫還命令他限期內歸還兩年來所侵佔的銀兩,否則就將他交給順天府尹查辦。
許四川怕牽連一家老小,自然不敢不照辦,只是就算他把家鄉所有的財產都給賣了,也沒能湊夠錢,只能寄望變賣京城的房產來湊數兒。
無奈幫忙管理房產的馬賬房也被丹倫革了職,他寫了好幾封信給馬賬房,也都沒有回信。許四川懷疑馬賬房侵佔他的房產,帶著同樣落魄的總管進京找馬賬房要回房產,才剛坐下來喝茶,便看見丹倫和喬妍騎馬狂奔,恣意享樂的模樣,教他們心頭不由得燃起一把火,巴不得他們死了算。
丹倫和喬妍招搖餅市的結果,就是引起更多側目。
原本丹倫不大張旗鼓,大伙兒就全認得他了,如今他這麼一招搖,還不引起話題嗎?茶館當天立刻就把話傳開來。
「哪位佟賬房?」茶館內多的是好事之徒,經過兩人的桌旁,听見許四川同管家的對話,停下來問他們。
「剛剛那位騎馬狂奔的年輕人,不就是丹倫貝勒府上新聘的賬房,佟賬房嗎?」許四川反問道。
「他是佟賬房?」好事之徒睜大眼楮。
「是呀!」有什麼不對嗎?
「哈哈哈哈哈!」好事之徒都快笑彎腰。「你們完全搞錯了,他哪是什麼佟賬房?他根本就是丹倫貝勒。」
「什麼,他是丹倫貝勒?!」許四川和總管異口同聲喊道,很難相信這是事實。
「兩位是打外地來的吧?」好事之徒問。
「咱們是錦州人,今兒個剛入京。」許四川回道。
「這就難怪你們不認識丹倫貝勒,他可是咱們京城四大貝勒之一,人稱『風雅貝勒』,不過最近他身邊老是帶著一個女隨從,就是剛剛那位,有沒有?拉開嗓子尖叫的那位。」
許四川和管家猛點頭。
「這兩個人好像很要好,謠言滿天飛哪!」好事之徒說得可來勁兒了。「這消息一傳開,好多未出嫁的公主、格格都哭成一團……」
許四川及管家耐著性子听好事之徒扯閑話,好不容易他說夠了、肯走了,許四川馬上和總管埋頭商量。
「沒想到佟避家竟然就是丹倫貝勒。」
「他故意變裝來查咱們的帳,可惡!」
「可這丹倫貝勒是在京旗人,能夠離京嗎?」
「得拿到宗人府的允許才行,但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況,丹倫貝勒又不像是得到準許的樣子。」
「沒錯,若得到允許,干嘛還要更換身分騙咱們,分明就是沒有得到宗人府準許。」
「說不定連呈報都沒有呈報。」
許四川和總管兩人說到此相視一笑,腦中同時浮現一個壞主意。
「如果宗人府知道這件事會怎麼樣?」
「丹倫貝勒肯定得受罰。」
至于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沒人敢打包票,就看丹倫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