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方庭院,柔黃的燈光從屋檐和灌木叢里隱約透出,將這塊地方籠罩成一片溫馨。
盛凱手拿著啤酒坐在藤椅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一手拿著筆在設計圖上修修改改,要求完美的個性在設計領域里表露無遺。
忽然,他心情煩躁的丟下筆,仰口、將剩下的半瓶啤酒灌進嘴里。
「不能再想她了。」丟下捏扁的鋁罐,兩手抓著頭發,心煩的在小小庭院里踱步,對著星空咆哮——「她不是你要得起的女人!你別痴心妄想!」
咆哮聲在黑夜里蕩開來,幸好附近的房子里這里有一段距離,別人听不見他受傷般的吼聲。
吼完了,高大的身軀跌坐在草地上。一著地,他索性整個人躺平,挫敗的黑眸看著無垠的星空,自己的心宛如那片漆黑一樣,空蕩得踫不到邊際。
閉上眼,痛苦的臉部線條緊繃,結實的手臂擱在額頭上。
他的心自從中午見了夏倢翎之後就一團混亂,找不到頭緒,這樣的感覺很痛苦,承受的折磨自是不在話下。
多想干脆直接拒絕這個案子,索性離那美麗迷人的女人遠一點,但是他同時卻又矛盾的想抓住這個和她見面的機會,就當是最後一次的回憶。
心里掙扎到最後的結論,是不想放手。
既然舍不得放手,就做下去吧!
從草地上跳起來,盛凱努力重振精神,揮去內心的混亂,抓著桌上的圖稿和筆,大步朝屋內二樓走去。
一整晚,他都沒合眼,持續跟設計圖努力奮戰。
同時間,夏倢翎也一夜無眠。
穿著睡袍倚著房間露台外的欄桿,她偶爾仰首看著星空,偶爾低頭望著樓下的庭院。
在庭院的長椅上,她和盛凱曾經熱情擁吻,盛凱也在那里無情的拒絕了她的告白,徹底傷害她驕傲的自尊心。
那夜之後,她要求父親送她出國讀書,她不願再見到盛凱,想離他越遠越好。
案親答應了,幾天後她就迅速被送出國,先到加拿大求學,在那里有一個保母照顧著她;之後她轉往美國攻讀法律,保母也跟著到美國,陪她度過好幾年的孤單歲月。
四年前返回台灣時,她先確定盛凱早已經離開夏宅,才肯回到這里來住。
這一住就是四年,四年來盛凱從沒回過夏宅半次,所以他們一直沒有踫過面,完全形同陌路。
若不是今天父親的安排,他們不會再見面,她的心也不會這樣混亂,甚至導致她下午出庭時心緒不寧、表現不佳。這是個嚴重的現象,她絕不允許再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所以,你必須徹底的忘了盛凱。」對著星空自言自語,她的語氣堅決,但內心卻完全沒有把握。
長長的嘆口氣,轉身回到房間內。
躺在白色的蕾絲公主床上,她閉上眼試著想好好睡一覺,但腦海里卻一再浮現盛凱的身影。
他年輕時的斯文身影,和現在瀟灑又帶著幾分粗獷的成熟模樣,一直在她腦海中交錯掠過,擾了她一整夜。
這個晚上,她難得的失了眠,陷入嚴重的心緒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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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哥,你的電話,二線。」阿保扯開嗓門用力朝二樓吼叫。
趴在桌上熟睡的盛凱完全沒听見。
四十分鐘前剛完成圖稿才趴下補眠的他,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大概也嚇不醒他。
「盛哥~~你有听見沒?二線電話,一位夏倢翎律師找你。」吼吼吼,阿保的嗓門都快吼破了。
‘夏倢翎’三個字很厲害的劈醒了熟睡中的盛凱,他瞬間清醒過來,迅速抓起桌前的電話。
「喂?」他的聲音沙啞到不行,心髒在這一瞬間好像停止跳動了一樣。
那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盛凱的夏倢翎,被逼沙啞到不行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中的筆掉落在桌面。
「你感冒了嗎?聲音怎麼怪怪的?」記憶回到十年前,當時他曾經因為她的任性而淋雨回家,後來得了重感冒,整整在床上躺了五天,那時候他的聲音就像現在這樣沙啞。
「沒有,可能是剛睡醒的關系吧。」疲憊的他挺直腰捍想起身走動恢復精神,無奈身體累得沒什麼力氣,只好癱靠在椅背上,一手揉著太陽穴。「找我有事嗎?」不過心情還是緊張的,他感覺自己好像一直屏著氣息在說話。
「我突然想把臥房的燈光改一下,所以才會打這通電話跟你討論。」他真好,竟然還睡得著?不像她,因為一夜無眠的關系,現在頭還有點痛呢!
突然間,有個念頭劈進她的腦海里,,她在打電話之前,居然沒想到自己可能吵到了他和女友?!
他有女朋友嗎?她雖然知道他尚未結婚,但女友總該有吧!
「我沒打擾到你吧?」一顆心因為幻想著他身邊躺了個女人,淒慘的直直墮落到深淵。「我看我還是晚點再打好了,或者我直接跟姚先生聯絡,燈光的事就由他來跟你說吧。」他都還沒回答,她就急忙的說了一堆,然後直接掛上電話。
累到不行也倦到不行的盛凱,沒料到自己只是因為大腦還沒恢復正常運作,反應遲鈍了點,就失去了跟她說話的機會。
他應該要自認倒楣?還是該氣她耍人?
惱火的將電話擱回原位,睡意在瞬間全然消失。
匆匆忙忙跑上三樓梳洗干淨,再換了衣服後,又回到二樓工作室,卷起桌上的設計圖,立刻朝樓下飛奔而去。
「阿保,我出去了。」沖出大門前,他揚聲跟助理交代道,俊拔的身軀隨即跳上車子絕塵而去。
五十分鐘後,他駕車來到了夏倢翎的市區洋房門口。
他以為她人在這里,結果按了很久的門鈴卻始終沒人應門,看樣子他是白跑了一趟。
頹喪又失望的走出巷子口,在早餐店買了一杯濃咖啡提提神。
當他走回洋房大門前時,意外的看見夏倢翎穿著一套白色套裝,手里拎著公事包,漂亮迷人的站在他的黑色廂型車旁,正專注朝黑色的車窗內探望。
黑眸瞬間散發光采,大步走過去。
「你在看什麼?設計圖嗎?設計圖在我這里,沒擺在車上。」在她身後一步站定,看她偷窺得挺辛苦的,只好出聲提醒她。
「啊!」她花容失色,急速轉過身來,整個背脊緊挨著車身,美麗的眸子像見鬼了一樣瞪著他。「你你你不是還在睡覺?怎麼舍突然在我家門口冒、冒出來?」而且他手里還好整以暇的拿著咖啡,一副愜意的模樣。
「我想你既然急著要修改設計,我只好把圖帶來給你看。」她不在電話中講清楚,就匆忙掛了電話,他只好親自跑這一趟。
這是他說服自己過來找她的最佳理由。
「我、我不急啊,只是臨時想到打電話給你……真是抱歉,我大概是打繞到你跟你的女朋友了吧?」可能受了驚嚇還沒恢愎,她的臉色有點蒼白狼狽,說話也失去冷靜,竟然探問人家的隱私。
夏倢翎心里非常懊惱自己的失言,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微微一愣,花了兩秒才意會過來她早上倉促掛掉電話的原因。
「我目前沒有女朋友。」她在意他身邊有女人嗎?盛凱一雙黑灼的眸子緊盯著她懊惱的可愛神情。
「是、是嗎?」她感到意外的抬頭對上他的注視目光,盤在心頭許久的陰霾瞬間消失。
「嗯,我現在以工作為重,感情的事暫時不會踫。」他這是在干麼?說明自己的立場嗎?說了又有什麼用?人家可是干金大小姐,還是知名的名律師,他怎匹配得上?
她的臉蛋瞬間爬上笑容,那笑容美得令人屏息。
他貪婪的盯著她看,兩人之閣的凝視交換曖昧的電流。
叭!
忽然有輛廂型車從巷子另一端開過來,因為盛凱的車子撐住一半的路,讓對方過不去,遂按喇叭示意,驚醒了兩人。
「快把車子開進來。」她紅著臉,惶亂的走到大門口,抖著手掏出鑰匙,將鐵門打開。
他一邊斥責自己的失魂,迅速開著車子駛進這私人庭院里。
當鐵門在身後緩緩關上時,他已停妥車子下了車,但是卻把設計圖忘在車上了。
「設計圖呢?」她努力揮別尷尬,試著用平靜的語調說話。
他抓抓頭,走回串子拿來設計圖。
「走吧,如果你趕時間的話,我們最好快點把事情談好。」大步朝屋子走去,他命令自己必須冷靜面對她。
這個工作得盡快完成才行,否則他不敢擔保自己下次見了她,會不會做出什麼沖動的事情來。
罷剛他明明用炙熱的眼光凝視著她,下一瞬間怎會又變得冷淡疏離,回復那個冷漠的盛凱……
夏倢翎臉上的笑容悄悄消失,在心里頭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跟著踏進屋子。
她的臥房位于二樓左翼,十六坪的寬敞空間,將規劃十一坪當臥室,五坪隔間為更衣室。
兩個空間需要的燈光不同,臥房要隱藏式的柔和燈光,床頭上方得有兩個閱讀燈方便她在床上看書時使用,更衣室則需要明亮的光線,每個衣植也必須有獨立的燈照設計。
「那麼將燈管隱藏在天花板的造型層板里如何?這樣不僅可以美化隊房,燈光也能隨著油漆的色彩產生柔和的照明,然後床頭作兩盞懸吊照明,除了美化床頭後方的單調牆面之外,閱讀的時候伸縮式的懸吊細桿也可以略作角度移動。」
推翻原先以水晶燈做為主要照明的設計,盛凱迅速的更正設計圖面,他俐落的筆法和構思顯示出他的專業。
「好,這個設計我喜歡。」她一點也沒意見,輕易的答應采用他的設計。
「你昨天也沒意見,結果今天不是推翻了自己的說法?」盛凱卻皺眉,以冷淡的神情面對她。「你不會明天又打電話找我更改設計圖吧?你如果不將自己的喜好表達清楚的話,那我恐怕得一再的浪費時間更改設計才行。」
這樣一來,不僅他覺得麻煩,連木作工程也曾受到影響。
「盛凱,你非得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嗎?」瞪著他擰起的眉心,剛剛不滿的情緒小小爆發出來;她會答應采用他的設計,是因為喜歡,但他卻莫名其妙的責怪她。「如果我剛剛在門口多看了你兩眼,得罪、冒犯你的話,那我道歉,以後我保證不會再像個花痴一樣用迷戀的眼光看你,這樣行了吧!」
生氣她也會,不是只有他有這個權利。
夏倢翎何曾被人如此無禮的對待遇?這輩子也只有盛凱敢這樣對她而已,十年前她的初戀告白被他拒絕扼殺,十年後他再度傷了她脆弱的心。
眼眶不爭氣的泛紅,她氣得轉身跑下樓。
盛凱沒料到她的反應竟是如此激烈,當他看見她轉身時眼角泛著淚光,一顆心都揪緊了起來。
他不該用那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否則也不會傷了她的心,
「別哭,我為我剛剛的話道歉。」幾個大步追上來,他伸手抓住她縴細的手臂,在二樓樓梯口輕易將她的身子扳回面對自己。
「我沒哭,你少自以為是了!我不可能為你哭,早在十年前,我就發誓再也不要為你哭泣……」她低著頭,眼淚明明很凶猛的掉落在地板上,卻嘴硬的不願承認。
「你是在怪我當年拒絕你嗎?」她不該怪的,因為他根本配不上她。
「對,我怪你,也恨透了你,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氣向你坦白我的感情,結果呢?你卻在奪走我的初吻之後拒絕我,把我的自尊心丟在地上踐踏!你太過分、太可惡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可恨!」
要問明白是吧?那她也不想隱藏這壓抑了十年的怒氣。
「不過你放心,我夏倢翎就是有格、有尊嚴,這輩子我不會再纏著你!要男人愛我還不簡單嗎?我身邊隨便一抓,都可以抓上一大把,又不一定要你……從現在起,我再也不要你了。」
完全失去優雅冷靜的形象,她對著他大吼大叫。
吼完,她轉身跑下樓,不想見到他。
她要去找別的男人談戀愛,最近身邊正好有幾個不錯的對象,也許她該答應他們的約會,或許她能因此找到一個令她更想付出感情的男人也說不定。
她慌亂而急促的穿越空蕩的客廳,淚眼婆娑的跑出他的視線之外。
盛凱心痛的看她離去,無力為自己和她做些什麼……
從外頭回來後,盛凱就一直坐在後院抽菸,悶悶不樂。
阿保和另一名助理小烈有事想問他,都不敢過來問,只能在旁邊嘀嘀咕咕的推托,互相推來擠去。
盛凱被他們的嘀咕聲吵得心煩,突然丟下菸蒂,雙手拍桌起身。
「煩死了!你們都不用做事嗎?」惡狠狠的目光立刻朝兩人射去。
「盛,盛哥,我們不是故意要吵你,是有張設計圖看不太懂,想問—下……」阿保抖著身子開說話。
「看不懂不會問嗎?」嘴巴沒帶來上班是吧!
「我問啦,問了好幾遍,可是老板你都沒听到……」他們懷疑老板耳朵是不是暫時性失聰了?
他的臉龐劃過一片陰黑,嘴角抖了抖。
有嗎?他明明沒听見有人向他問話啊。
「哪里看不懂,拿來!」大掌一攤,他終于肯替兩名助理解惑,不過表情很凶惡就是了,「學著點,我只說一遍,下次敢再來問我,就直接回家吃自己!」火氣有夠大的哩。
兩人縮著身子把設計圖拿來,小心的指著圖上的某一處。
他口氣不佳的把燈飾設計概念說了一遍,這盞復雜的水晶燈飾是他的最新力作,半隱藏的管線設計,安置法比較特殊,難怪他們會看不懂。
解釋完畢,阿保和小烈立刻閃人,抓著設計圖稿到旁邊認真研究。
盛凱煩悶的心情依舊有如烏雲密怖,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他繼續抽著菸,不怕肺部可能因此急速變黑,還是一根接著一根抽。
「盛、盛哥?」不怕死的阿保又跑到後院來。
「干什麼?又有哪里不懂?是要我把設計圖捏成紙團讓你吞下去,你才會開竅是不是?」煩躁到不行的他真想一腳把阿保踹出公司外。
「沒、沒有不懂,我跟小烈已經研究清楚了。」
那還來煩他干麼?活得不耐煩了是不?
盛凱當場賞給阿保一記凶狠的譴責眼神。
阿保打了一個大哆嗦,不過他還是勇氣十足的把該說的話說完。
「是、是這樣的,我跟小烈也受你照顧很久了,今天看你心情不好,我跟小烈想請你出去喝酒解悶,不知道老板要不要去?」其實阿保是為了自己著想,他得趕快讓老板心情好轉,否則未來的日子大概都不好過。
「去,既然不用我付錢,我當然去!」盛凱正想喝點酒來澆澆愁,立刻就有人跳出來要請他喝免錢酒,那他還客氣什麼!「要去哪兒喝?你有想好地點了嗎?」
捻熄香菸,他終于不再虐待自己的肺部了。
「有,不過路程不近,在台北市東區,我有個朋友在那里當酒保,我們去喝可以打折,還可以喝到他的拿手調酒。」如果老板可以提早一個小時下班出門的話,那麼到台北東區的路程應該可以避開塞車。
「好,就這麼說定了!今天我們晚一個小時下班,避開塞車時段再出發到台北市,路程會比較順暢。」站起來,他決定拋開煩躁,開始投入工作。
阿保臉色瞬間垮下。
罷剛心里還想老板會早點下班的說,結果老板沒提前下班也就算了,居然還將工作時間加長一小時?!
厚!真是有夠不近人情。
不過算了,今天能喝個爽快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