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沉默蔓延,像一張悄悄收攏的網,逐漸將兩人困在其中。
他瞪她,她也回瞪他,兩人互不相讓,誰也不肯示弱。
「不準去!」沉默過後,他下了專斷的命令。
方楚楚深呼吸,咬緊牙關,他憑什麼不準她去?
她高傲地揚起下頷,「如果我偏要去呢?」擺明了向他挑釁。
「你不是己經報名攝影班的課程了嗎?何必還要去跟他學什麼東西?而且當人助理你以為是好玩的嗎?什麼瑣事都要做,什麼閑雜人等都要周旋,你應付得來嗎?」
這是瞧不起她?
「我能做!老實跟你說吧,我早就在考慮出去找一份工作。」
「你……工作?!」他像听到什麼天方夜譚。
「不行嗎?」同樣一句話,她反問秦光皓是嬌嗔,對他是壓抑不住的憤慨。
「你受得了嗎?」他語氣譏誚。
「你是擔心我的脾氣受不了,還是身體受不了?」她比他更譏誚。
「要是你忘了,容我提醒你,我己經動過換心手術了,換的還是你最在乎的那個女人的心,我現在健康得很!活蹦亂跳的,今天在外面鬼混一整天也不累,怎樣?」
「你……」他臉色鐵青。
「至于我的脾氣嘛,那更用不著你操心了。我雖然脾氣不好,但還是懂得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然在外面替人打工,我會努力忍耐的,總之不會讓你這個做丈夫的丟臉,行了吧?」
「方楚楚,你是故意……氣我的嗎?」
「你現在才知道?」她笑得燦爛如花。
他凜然不語,表情很難看。
這是第一次,她在與他的言語交鋒中佔盡上風,照理說勝利的滋味該是令她春風得意,但轉身回到房里,關上那扇與他隔絕的門扉,她的眼角卻是無聲地落下珠淚。
淚光瑩瑩,閃燦的是寂寞。
原本方楚楚猶豫著不該和學長走太近,但為了跟韓非賭一口氣,也拗不過秦光皓盛情邀約,她終于答應了擔任他的助理。
名義上說是助理,實際上秦光皓並沒把太多事交給她做,反倒經常找各種借口帶著她游山玩水,指導她如何取景拈照。
為了拍關渡水鳥,他們在炙烈的陽光下守了一下午,秦光皓怕她熱著,一直為她撐傘遮陽,她很過意不去。
「學長,不用撐傘了,我有戴帽子,這樣就夠了。」
「那怎麼行?今天太陽這麼大,萬一你被曬暈了怎麼辦?」
「不會的,學長,我現在身體不像以前那麼虛了,曬曬太陽沒什麼的。」
「誰說沒什麼?就算再怎麼健康的人,連續曬幾個小時也會受不了,更何況你皮膚這麼白皙好看,難道舍得曬黑嗎?」
是舍不得,但這是學專業攝影必須付出的代價,誰不曾為了守候一幅值得拍攝的美景遭受日曬雨淋?
「學長,拜托你,別再這麼寵我了。」
「我就是喜歡寵你啊!怎樣?」
這番近乎調情的話說出口,方楚楚這才警覺不對勁,她怎能跟學長撒這種嬌?不符合她人妻的身分。
為了掩飾窘迫,她輕咳兩聲。
「我有帶冰茶來,學長要不要喝一點?」
「嗯,好啊。」
她取出保溫,倒了一杯涼涼的冰茶給秦光皓,是用酸梅加一點檸檬調制而成的,很是爽口沁脾。
「好喝!」秦光皓贊賞。
她嫣然一笑。
秦光皓凝視她數秒,忽地開口。
「楚楚,你不是說你廚藝進步不少嗎?改天做飯給我吃吧!好久沒吃家常菜,嘴巴有點苦呢!」
「學長想吃家常菜?沒問題!」方楚楚一口答應。
他待她如此體貼,她回報一頓親手做的料理也是應該的。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怎樣?」秦光皓有意試探。
「今天晚上?」方楚楚有些猶豫,韓非若是知曉她是為了替秦光皓下廚而遲歸,肯定會生氣。
但……管他的!她才不在乎他發火呢!
「好啊,那我們等下去超市買菜。」
于是拍了幾張水鳥後,黃昏時,秦光皓開車載方楚楚先去買菜,他說自己愛吃台菜,她便采買了各樣新鮮食材。
接著兩人來到他的工作室,她立刻進小廚房張羅,半小時後,屋里己繚繞著濃濃飯菜香。
秦光皓坐在吧台邊,雙手撐臉,看著方楚楚在廚房里忙碌的倩影。
她回眸,瞥見他孩子氣的動作,不禁莞爾。
「你在干麼?」
「看你啊!」他答得自然。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好笑?」
他聞言,起身彎腰行了個騎士禮。
「感謝夫人贊美!」
她哪是在贊美啊?方楚楚搖頭,她這個學長有時真是不正經地拿他沒轍。
唉,如果韓非也能像他這樣在一旁期待地看著她做飯就好了,那她一定會很開心很幸福的……
一念及此,她驀地蹙眉,對浮現腦海的念頭感到很不悅。
「怎麼了?楚楚,你表情怪怪的。」秦光皓奇怪地打量她。
「沒什麼。」她搖頭,強迫自己收束心神。
又過了十分鐘,飯熟了,菜也上桌了,秦光皓迫不及待地動筷子,每道菜都嘗一口。
「好吃!」邊吃邊贊不絕口。
「天哪!楚楚,沒想到你這麼會做菜!我本來還擔心你會把我的工作室給燒了呢!
「 ,那你還叫我做菜給你吃?」她賞他白眼。
他嘻嘻笑,「就是想試試看嘛,看你這個大小姐有沒有對我吹噓。」
「這算是對我的考驗嗎?」
「呵呵。」他沒有否認。
「我可警告你,沒吃完不準離開餐桌。」
「遵命!」
秦光皓興高采烈地行舉手禮,像個孩子一樣,席間更不停說著笑話趣聞,逗得方楚楚樂不可支。
愉快的晚餐過後,由秦光皓負責洗碗,方楚楚在一旁煮水泡茶。
「學長,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突如其來地發話。
他愣了愣,神情頓時緊繃。
「什麼意思?」
她嚴肅地直視他,「我是說,你應該把更多事情交給我做,我是你的助理啊!然領你的薪水,我不想整天只是到處玩。」
「喔,原來是這件事啊。」他松了口氣,笑笑。
「我不是說我的經紀人還在接洽個展的事嗎?等事情定案後,有得你忙了。」
「我現在也能做事啊!比如幫你整理你以前拍的照片,掃描歸入檔案或編號什麼的,這樣以後找起來也方便。」
「這倒也是。」
「所以啊,學長,讓我幫忙吧!」她很認真,「我不想只拿錢不做事。」
秦光皓揉捏下巴,從她眼神看出滿滿的誠意,點點頭。
「好吧,然你這樣說,我就不客氣了,我有幾箱舊照片,你就從那些開始整理吧!」
「OK!」方楚楚得到任務命令,開心得眼眸發亮,立刻追問。
「你說的那幾箱舊照片在哪里?」
「在書房,不過你不用著急,明天再開始弄吧。」秦光皓頓了頓,又問。
「等下要不要跟我去暗房,我們把今天的照片沖出來?我順便教你一些沖洗的訣竅。」
「好啊!」能夠有機會改進自己沖洗相片的技巧,方楚楚自是喜不自勝,兩人各端了杯茶,進到他的暗房。
室內空間不算大,光線陰暗,繩子上晾著幾張沖洗過的照片。
方楚楚仰頭端詳那些照片,都是些風景照,沒什麼特別的,但她看著看著,不知怎地心房橫堵一股悶氣,背脊彷佛竄過涼意。
怎麼回事?
她伸手撫住心跳劇烈的胸口,回頭看秦光皓,他正專注地從相機里取出膠卷,在黯淡的光線下,他的側影顯得朦朧。
她眨眨眼,想看清楚他,腦海卻驀地暈沉,像是缺氧似的,視線頓時模糊。
「怎麼了?楚楚!」
秦光皓轉過頭來,察覺她的異樣。
「你臉色好蒼白,不舒服嗎?」
「沒什麼,只是……有點暈。」她強撐著站穩身子,可仍是失了重心,一陣天旋地轉。
「楚楚,楚楚!」秦光皓焦灼地呼喚她。
她卻听不見,耳畔響起嗡嗡的鳴聲,一股強烈的惡心嗆上喉嚨。
誰說你可以隨便踫我的東西了?不準踫!
她听見一道嚴厲的斥責。
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而己。
傍我出去!我說過你不能進來!
可是為什麼?我又不會怎樣,你放心,我知道這些照片是你的寶貝,我一定會很小心的……
我叫你出去!沒听見嗎?
你……不要這麼生氣嘛,我知道是我錯了……
啪!
清脆的耳光打在她臉上,更打在她心上,她好痛,痛到忍不住掉淚。
你憑什麼打我?從小到大,沒有人打過我……
所以你才會被寵壞了!不把我說過的話當回事。
你太過分了!
太過分了,怎會有人如此惡劣?
她從小習慣了被捧在掌心上,爸爸、媽媽,還有韓哥哥,誰不是拿她當公主疼愛?
為什麼她會愛上這般冷酷無情的男人?為何偏偏只有他對她如此苛刻?
她好難過,心口好痛好痛,痛到不能呼吸。
「咳咳、咳咳咳……」她止不住激烈的嗆咳。
「怎麼了?楚楚,你沒事吧?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楚楚!」
對啊,她是方楚楚,不是那個被男友賞耳光的女人,她是方楚楚,方啟達的女兒,維新醫院的大小姐。
可為什麼心痛的感覺如此明晰?就好似是她的親身經歷。
「我好難受……」她蹲,實在喘不過氣,排山倒海的暈眩襲來,霸道地奪去了她僅余的神智。
在暈去前,她看到秦光皓驚慌失措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