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維新醫院。
「大小姐又鬧別扭了?」
「听說她今天對著一個送飯進病房的男護士砸水杯,差點刮花他的臉,嚇得他跟護士長嚷嚷著要辭職。」
「誰啊?」
「還會有誰?小丁啊!醫院里最愛美的人就是他了。」
「他可是護士長的愛將呢!護士長怎麼舍得讓他走?」
「就舍不得啊!所以護士長就親自去找大小姐談,結果被她氣得臉色鐵青地走出來,好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
「這下該不會換護士長想走人了吧?」
「啊知?大概會請院長出面處理這件事吧!」
「院長管得了他的寶貝女兒嗎?」
「管不了也得管!我們醫院可不是大小姐的後宮,任她在這邊發公主病擺架子的。」
「就是啊……」
兩名護士邊聊邊往電梯的方向走,絲毫沒注意到走廊轉角樓梯間,躲著一個縴細的人影。
是個女人,長長的墨發輕飄飄地垂落,遮去她半邊臉,鵝蛋形的輪廓,稍嫌清瘦了點,五官照一般世俗的標準來看,並不能算美,鼻子不夠挺,嘴唇太薄不夠性感,臉色蒼白,眼皮因睡眠不足有些浮腫,顯出幾分憔悴。
幸而她五官雖不夠出色,但膚若凝脂,肌理細致,身上穿著寬松的病人服,看不出她身材,起碼頸脖之間的弧度堪稱優美,不輸給古典女神的雕像。
她是方楚楚,方才兩位護士口中碎念的女主角,那個很難相處的大小姐,不受歡迎的院長千金。
她知道,醫院里這些醫護人員都討厭透了她!
但她又何嘗喜歡他們呢?
方楚楚冷冷牽唇,冷冷地笑,手上捧著一台nikon的單眼相機,鏡頭重得她柔弱的手腕有些撐不住。
懊死!她病得連相機都拿不住了嗎?
方楚楚咬唇,胸臆橫梗一股熟悉的沈郁,她刻意忽略不管,把玩著新買的昂貴相機,閑步晃悠,四處拍攝。
再怎麼花心思取景,她能拍的也就是這間醫院的建築、戶外的庭園,以及在這里來來去去的病人和醫護人員。
她膩了!
將近一百天的日子,她被困在這間醫院里,和照顧她的醫生與護士相看兩厭,好幾次想逃,卻都被盡忠職守的警衛擋下來。
「楚楚,你別任性了,你的心髒撐不住你這樣東奔西跑的。」老爸口口聲聲地勸她。「你就當幫爸一個忙,在醫院里好好地住著,讓最專業的人隨時照顧你,好嗎?」
去年底,她瞞著老爸找了份工作,到公司上了幾天班,結果因為一個烏龍意外導致心髒病發作,老爸便像發了瘋似地震怒,親自替她收拾衣物,拎著她入住自家醫院的頭等病房。
從此,她失去了自由。
不對,其實在更早以前,她就已經失去自由了,由于這先天性的心疾,老爸嚴格限制她的出入,日日夜夜,她只能來往于家里、學校、醫院,這寥寥可數的幾個地方。
她像被囚鎖在籠里的金絲雀,小心翼翼地豢養著,食物和水都吃最好的,身上穿戴著各種稀有珍寶,牢籠也是用最純粹的黃金打造。
她是大小姐,是方家最受嬌寵的公主,她只有一個弱點。
不能飛。
別的鳥兒可以盡情翱翔,即便是一只最平凡的麻雀,也能在電線桿上吱吱喳喳,就她不行。
她的人生,只能困在牢籠里嗎?就這樣嗎?
每回腦海浮現起這般的念頭,方楚楚就覺得胸口透不過氣,好想對誰發脾氣,抒發這壓得她無法呼吸的挫折——讓全醫院的人都討厭她吧!如果這樣能讓老爸死心,答應她離開……
「大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一個護士發現她,驚訝地喊。
她蹙眉,冰冽的眸光射過去,對方立即不安地打個寒噤,半晌,才提起勇氣開口。
「等下……院長就要巡房了,大小姐還是快回病房吧。」
「我偏不回去!」她昂起下頷,甩甩秀發,繼續扮演那個潑辣驕縱的富家千金。
「大小姐,你這樣院長會生氣……」
「讓他生氣好了,氣死最好。」她話說得涼薄。
護士倒抽一口氣。
她假裝沒看見那略帶厭惡的目光,徑自往走廊的另一頭走,這層樓是外科病房,每間房里都住著不同的病人,上演各種悲歡離合。
「哎呀,楚楚,又來拍照嗎?」
喊她的人是一個老女乃女乃,七十多歲了,病痛不斷,是醫院的常客,不時便會來住幾天。
「進來坐啊!陪我聊聊天。」老了另一半幾年前就去世了,兒女們各忙各的,很少來探望她,她若不是獨自悶坐著,便是穿梭各間病房串門子。
方楚楚望進房里,見她虛弱地靠坐在床上,便知她今日身體情況一定很糟,否則她不會甘願乖乖躺著的。
她走進去,倚在窗邊,百無聊賴似地擺弄著相機。
「本來想讓你拍張照的。」老女乃女乃笑道。「不過我今天這樣子,還是別拍好了,太丑了。」
「不會啊,你今天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她說著違心之論。
「什麼時候你也學會說謊了?」老女乃女乃揶揄,看著她的眼神漾著某種暖意。
她別過眸,目光流連于窗外。
她討厭住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得不面對一個個和她一樣生命危在旦夕的病人。
這般一日一日單調地數著將盡的歲月,真是悶得令人抓狂。
「心髒外科韓非醫生,心髒外科韓醫生,請馬上到院長室來。」牆上的廣播器驀地響起清脆的召喚。
方楚楚听著,身子不禁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