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不換(上) 第1章(2)

老女乃女乃察覺到了,干癟的嘴唇微微一掀。「你還沒跟他說嗎?」

她怔忡地回眸。「什麼?」

「韓醫生啊!」老女乃女乃笑得慈眉善目。「你還沒跟他說喜歡他嗎?」

她一凜,瞪著老人家那恍若了然一切的表情,胸臆揪著某種不愉快。「呿!誰說我喜歡他了?」

「不喜歡他的話,為什麼每次提起他,你總要像只刺蝟呢?」

「那是因為……我討厭他!」

「你干麼討厭自己的主治醫生?」

「因為他……狂妄、驕傲、自以為是!」她一連串地數落他的罪狀。「他憑什麼以為他每天板著一張死人臉,冷冷地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萬,然後每個病人見到他還要對他歌功頌德,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那是因為韓醫生真的救了他們。」老女乃女乃溫聲道。「他也救了我,我心髒里這兩根支架就是他幫我裝的,要不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方楚楚啞然無語。

其實她討厭韓非並非因為他是個不夠格的醫生,相反的,他在這家醫院評價很好,醫術精湛,執刀技巧高明,大家都說他是台灣心髒外科界的超新星。

他對病人是冷淡了點,不像某些醫生會親切地跟病人閑聊,他從不說多余的廢話,保持公事公辦的醫病必系。

但他的病人都很信賴他,眾人流傳耳語,只要由他執刀,就連踏進鬼門關的病人他都有本事跟閻羅王討價還價要回來!

這樣的醫生,有何可挑剔的呢?

可她就是想挑剔!這醫院里人人都尊敬他,她偏偏要……與他唱反調。

「你喜歡韓醫生,干麼不承認呢?」老女乃女乃言語慈藹,卻尖銳地刺痛她。

「我說了我不喜歡!」她倔強地咬牙。「女乃女乃你再胡說,我不理你嘍!我要先走了。」

「好好好,你別生氣,別走。女乃女乃整天躺在床上無聊死了,你陪我聊聊吧。」說著,老女乃女乃很識相地轉開話題,聊天聊地聊自家孫兒也聊她新買的相機。

方楚楚正對老人家展示相機的功能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匆匆忙忙地趕回自己床上,接著,一列白袍醫生浩浩蕩蕩地走進來。

領頭的正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方啟達,也就是楚楚的父親,而緊跟在他身後的就是心髒外科的明星主治醫生,韓非。

眼角瞥見那個神態冷傲的男人,方楚楚身子立即僵住,她凍在窗邊,敏感地意識到自己身上穿著病人服,非常難看非常不能顯出女人味的一套衣服。

在醫院里,她只能這樣穿,在他面前,她永遠都只能是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他看她永遠不會是一個女人,只是一個病人。

她本來就不美,在醫院里消磨了這段時日,肯定變得更丑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照鏡子。

她疏離地別過臉,假裝對病房內的一切滿不在乎。

只可惜她那個煩人的老爸偏要提醒大家她的存在。「楚楚!你怎麼會在這里?現在是巡房時間,你應該回自己病房。」

她悄悄捏了捏手。「腳長在我自己身上,我高興去哪里就去哪里。」

方啟達聞言,眉宇一擰,他打量自己女兒,見她臉色似乎越發慘白了,心下一緊,回頭對身後的年輕男子下令。「韓非,是你的病人,把她帶回她房里去!」

方楚楚一凜,不敢相信地瞪視父親。「爸!」

「帶她回去!」

「是。」韓非頷首,從容不迫地走向她,語音冷冽如冰。「大小姐,走吧。」

她清楚看見他眼里的不屑,而那令她心如刀割。

韓非「護送」方楚楚回病房。

位于走廊盡頭的這間房,是這家醫院最上等的病房,二十坪的空間,隔成臥房、會客廳及浴室,為了方便方楚楚沖洗照片,甚至隔出一小間臨時的暗房。

方啟達明知女兒困在醫院里的心不甘情不願,只能盡力將病房布置得猶如自家屋宅,務求她住得舒適。

但他不懂,她要的不是舒適,不是在這棟白色牢籠里閑閑地耗盡殘余的人生。

她要的是,飛翔的自由。

「你可以走了!」一進房,她便擺出傲慢的姿態對伴隨她的男人下逐客令。

韓非連應都懶得應她一聲,徑自取出听診器,示意她在病床坐下。

「我很好,沒事,不用你替我檢查。」她乖張地拒絕。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那一眼,宛如判她下地獄,她倏地震顫,不知不覺地坐落在床沿。

他為她听診,冰冷的金屬貼在她胸口,隔著薄薄的上衣,依然能令她感到羞憤不堪。

自從他受父親指示擔任她主治醫生後,這一百天,他日日重復著這動作,一次又一次地拿听診器貼著她豐盈的乳下,听她的心音。

她好怕他會听出來她不受控制的心韻,怕他听出她為他怦然心動。

那她會……寧可死了!

他听診完畢,又替她量體溫、血壓。「你血壓太低了,沒吃早餐嗎?」

她是沒吃。「我吃不吃關你什麼事?」

「要按時吃東西,補充血糖。」

「我心髒都這樣了,還在乎有一點點貧血嗎?」

他又用那種漠然的眼神瞥她一眼。「听起來你隨時準備死了?」

「是又怎樣?」她嗆。

「你的心髒雖然在衰竭中,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而且你已經排在心髒移植等候名單前幾位了,只要出現適合你的心髒,隨時可以開刀。」

瞧他說得好篤定!

「首先,能不能出現適合我的心髒,還不知道,就算有人把心髒捐出來了,你敢保證移植手術一定能成功嗎?」

「我的手術不會失敗。」他靜定地望她。「這點你可以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自己的病人。」

為何他膽敢如此對她保證?為何听他許諾後,她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這男人太猖狂了!他該懂得他搏斗的對手是殘酷的死神,不是阿貓阿狗!

「你真的是……你以為你是誰啊?」她懊惱地磨牙。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他漠然回應,漠然起身。

他微微甩動袍袖,因而掃落茶幾上一本書,他彎腰拾起,瞥見封面畫著一對熱情相擁的男女。

很明顯,那是一本愛情小說。

劍眉斜挑。「你看這種書?」

「不行嗎?」她飛快地搶回書本,瘦削的頰難得染上羞赧的紅暈。

他注視她,嘴角似是隱約抽搐了下。

她瞪他。「你在笑嗎?」

他一凜,半晌,淡然揚嗓。「我沒必要對你笑。」

拋下這句話後,他轉身離開,而她目送他帥氣挺直的背影,只覺得喉嚨像是噙著一枚苦澀的橄欖。

對,他沒必要對她笑,她也沒見過他在這醫院里對任何人笑,可是曾有個護士對她說,他其實會笑的,只是那笑容只給某個特定的女人。

「我也不曉得她是誰,她來找過韓醫生幾次,韓醫生每次見到她,整個表情都變溫柔了,對她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我猜那女人是韓醫生的女朋友吧!雖然醫生從來不承認,但他對那女人真的很不一樣。」

那特別的女人,究竟是誰呢?

方楚楚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她捏著手上那本還沒看完的愛情小說,忽地覺得興致缺缺了。

就算她讀遍了書中這些高潮起伏的愛情故事又如何?

那樣的愛情,不會發生在一個將死的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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