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枕邊人 第8章(2)

她听出他話里的傷痛,雖是處于憤慨的情緒,也不免感到歉疚。「對不起,庭翰,如果我的態度給了你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很需要一個人听我說。」

「我可以听你說,小雪!」他激動地搖晃她,激動地想證明自己對她的真心。「只要你願意,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不用了。」她拒絕他。「我有……永玄,他會陪著我。」

又是他!又是嚴永玄!為何她眼里只有那個男人?那家伙根本不懂得珍惜她!

江庭翰笑了,自嘲地、沙啞地笑,笑聲尖銳,又蘊著幾許蒼涼。「你確定嗎?小雪,嚴永玄有錢有勢,外面有那麼多女人等著他寵幸,他會在乎家里還有你這個老婆嗎?」

「他不會……」她緊握拳頭,費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壓抑胸臆翻騰如潮的情緒。「不會阿像以前那樣了。」

「狗改不了吃屎,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改的!」江庭翰冷笑。「不說別的,你瞧他剛才跟那個美女立委——」

「夠了!庭翰。」她疲倦地以一個手勢止住他。「海棠是我學姊。」

他笑得更諷刺。「你不覺得他看你學姊的眼神很怪嗎?照理說他們應該沒見過面,可是他看她的樣子卻好像早就認識她了,說不定他們以前也有過一段……」

不行!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夏雪旁徨地尋思,若是再縱容庭翰在她耳邊胡說八道,她會崩潰的,會像那天晚上一樣,抓著永玄大吵大鬧的,她發誓,再也不那樣失去理智了,她立過誓的……

「我要走了。」她推開江庭翰,焦急地按開門鍵,卡住的電梯又動了,不一會兒,電梯門開啟。

她急奔出來,走安全梯下樓,這回江庭翰沒追她,任由她獨自回到募款餐會的會場。

她才剛踏進入口處,便听見一陣吵雜的尖叫聲,現場一片混亂。

「發生什麼事了?」她隨手抓住一個人問。

「殷立委剛剛被人刺傷了!」

殷立委?是海棠學姊嗎?

夏雪驚慌,縱目四顧,只見重重人潮擠成一團,跟著,人潮稍稍散開,一個男人抱著受傷的女子走出來。

是魏如冬,那個跟她說好扮演她丈夫的男人正抱著學姊,學姊躺在他懷里,滴落的鮮血將裙擺染成一朵艷紅的玫瑰。

他經過她身邊,她試著喚他。

「如——永玄,怎麼回事?」

他沒有回答,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他沒發現她,就那麼漠然地離她而去。

她僵立原地,心口凝結成冰。

殷海棠的傷並不重,只是腰部被刺了一道口,刀刃進得不深,醫生很快就處理好傷口。

那名行刺的凶嫌也立刻被警方逮捕了,原來之前殷海棠曾接受某個遭受家暴的婦人陳情,替她解決了困境,孰料婦人的丈夫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因此生恨,遂決定行凶報復。

魏如冬留在醫院等待醫生為殷海棠療傷,甚至主動前往警局了解調查情況,確定事態穩定後,才開車載夏雪回到嚴家位于台北陽明山區的宅邸。

照理說,他願意主動對她的學姊伸出援手,她應該很高興,可她只覺得胸口破了個洞,有名為嫉妒的蟲在咬。

她吃醋,雖然在學姊面前強顏歡笑,努力安撫遭受驚嚇的學姊,但她心里冒著火,火焰熊熊焚燒,逐漸蒸發她的理智。

回到嚴府大宅,這個嚴永玄自從與她成婚後便搬離的家,她的怒氣終于爆發了——

「你喜歡她嗎?喜歡我學姊嗎?」她尖刻地質問他,尖刻到連自己都覺得羞恥。

「你說什麼?」他看起來整個狀況外。

「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學姊?殷海棠,你喜歡她嗎?」

「你發什麼神經?」他諷嗤。

這不屑的反應更加激怒了她。他把她當瘋子嗎?

「魏如冬!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對我的態度有多侮辱我?我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卻看不見我,你只看著我學姊,只擔心她的安危,你眼里只有她!」

他皺眉。「那是因為她受傷了……」

「不是那樣!不只是那樣,你從一開始看她的眼神就不對勁,你應該不認識她的,可是看她的眼光卻……我學姊很美,對吧?她令你心動,對不對?」

他困惑地望她,許久,才森沈地揚嗓。「夏雪,你這是在……吃醋嗎?」

是,她是吃醋!問題是,她根本沒吃醋的理由,這男人不是永玄,只是個她找來扮演自己丈夫的演員,就算他為她學姊心動又如何?她完全沒吃醋的資格。

她瘋了,真的瘋了,

「這都該怪你!」她張牙舞爪,像潑辣的貓似地攻擊他胸膛。「如果不是你長得那麼像他,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

她是將對永玄與對自己的怒氣發泄在他身上,她知道,卻無法克制自己滿腔澎湃的情緒。

「夏雪!你瘋了嗎引你冷靜點!」他擒扣她雙手,試圖喚回她瀕臨崩潰邊緣的理智。

啊,她好討厭自己,瞧不起自己,她是夏雪啊,庭翰口中那個倔強高傲的女人,不是這樣一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她討厭自己……

「庭翰說得對,我早就應該想開了,早就該看透了,我跟他之間,不會有幸福,不會有的……」她低啞地呢喃,淚水碎成一顆顆透明冰珠。

魏如冬驀地緊握她的手。「他說什麼?江庭翰對你說什麼?」

她沒回話,瞳神失了靈魂,漂浮無根。

「夏雪,你說話啊!」他凌厲地瞪她,手勁更使力,掐得她手腕生疼,印出兩圈紅痕。

她感覺不到痛,依然迷惘不語,像個迷路的小孩。

深夜,夏雪在臥房里睡了,魏如冬站在戶外的陽台,倚著欄桿,默默抽煙。

他在想,為何夏雪會與他爭吵?他做錯了什麼?又或者是,江庭翰對她說了什麼?

那個男人愛著夏雪,他看得出來,問題是夏雪怎麼想?她總說兩人之間是純友誼,鬼才相信!

至少,他是不信的。

一念及此,魏如冬冷誚地勾唇,挾在指間的煙蒂燒短了,紅灼的煙頭燙著他手指,他卻渾然不覺,思緒起伏如潮。

匆地,腦海意念一閃,他想到自己還有件事沒做,連忙丟開煙蒂,取出手機,撥通電話。

鈴聲數響,對方接起,聲嗓含笑。

「怎麼這次想到要打電話來?你不是最討厭說話的嗎?」

「打電話比較快。」他低沉地解釋。

對方听出他話里隱含著某種暗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嗯,的確出了點事。」他簡短地說明今日行刺事件的來龍去脈,說明完畢後,他等待好友的反應,等到的卻是長長的沉默。「Black,你不回來看看她嗎?」

「……不了。」

不?魏如冬訝異地挑眉。「你真放得下她不管?」

「照你所說的,她的傷勢並無大礙,不是嗎?何況……」

「怎樣?」

「其實我考慮要結婚了。」

「結婚?」魏如冬差點沒嗆到。「跟誰?」

「你見過的。」莫傳森語氣清淡。「之前在游艇上那位,記得嗎?」

原來是她。

魏如冬恍然,雖然這個好友身邊從不缺女人,但他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再婚,婚姻是男人的墳墓,傳森一向如此主張,不是嗎?

「為什麼?」他想推敲好友作此決定的心境。

莫傳森輕聲一笑。「這是個好問題。為什麼呢?」他自嘲似地感嘆,意味頗深,魏如冬本以為他不會坦白說,但他的確給了一個理由。

雖然,不是個很能令人信服的好理由,但魏如冬決定不深入追究了,反正婚姻本來就是件莫名其妙的事。

「倒是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莫傳森轉開話題。「那天晚上的事,你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他靜默片刻,終于,一聲嘆息。「也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包括當初是怎麼向她求婚,怎麼跟她結婚的,我都記得,只有那天晚上,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只模糊地記得,他與夏雪似乎大吵了一架,她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但為何會跟她吵架?吵架過後他又為何獨自駕游艇出海?在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游艇引擎怎會突然壞掉?那把火是他自己放的嗎?或者有人意圖燒死他?

記憶像是一幅不完整的拼圖,偏偏失落了最關鍵的幾片,他原以為接近她,便能找回那些碎片,看來事情沒那麼容易。

「幸好我趕到現場的時間還不算太晚,及時把你從海里撈起來。」莫傳森在電話那頭感嘆。

他微微苦笑。「我連自己怎麼落海的都忘了。」

那夜,據說是他主動打衛星電話向Black求救的,他說自己的游艇失去動力了,當時Black正好也在附近,便答應前來幫忙。誰知來到現場時,他已墜海昏迷不醒。

Black將他救起,隔天他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關鍵記憶,想不起自己為何落海,他懷疑有人意圖謀殺,而行凶之人很可能便是最親近他的人。

他的妻,夏雪。

「之前我也到警方那里調閱過資料了,那天夏家一家人包括江庭翰都有不在場證明,夏雪心情不好回娘家,大家一起陪她吃飯,他們的證詞是這樣的。」

「你不相信?」

「我總覺得當晚吵架後,我好像……還有在哪里見到夏雪。」

他懷疑她當時也在現場,一切是她布下的圈套,在Black建議之下,他由新加坡用假護照入境,接著飛往美國隱姓埋名,暗中查明真相。

他和夏雪編來瞞騙眾人的故事,其實有一大部分是真的,只是她並不知曉。

她不知道,她正是他失蹤的丈夫,而他以另一個身分接近她,是想尋回自己破碎的記憶,揭穿丑陋的真相。

他相信真相必然是丑陋的,他也相信如果讓她認出他就是嚴永玄,不但自己的生命可能會再有危險,真相更可能因此永久掩埋。

他是這麼相信的,一再地說服自己,但……

一聲淒厲的尖叫匆地劃破寂靜的夜幕。

他悚然凜神。

是夏雪!她怎麼了?

夢里,她又回到那個夜晚,那個她迫切渴望能從記憶的檔案庫里刪除的夜晚。

那是個混亂、迷離、令人心碎又心痛的夜晚,至今憶起,仍狠狠撕裂著她脆弱的神經。

那夜,她像個發瘋的潑婦,又吵又鬧,連續一個多月的孕吐折磨得她形容憔悴,她吃不下睡不好,肚子里有了寶寶,身形反倒更消瘦了,她擔心孩子會得病,怕自己生下不健康的嬰兒,鎮日胡思亂想,神魂不定。

最過分的是,他明知她狀況不佳,那陣子卻總是不在家,總說自己有事要忙。她想,他大概是去找他美麗的情婦,那時候的她又丑又頹廢,他看到她想必很倒胃口。

那天晚上,他又是深夜遲歸,她隱忍的怒氣達到臨界點,像座不定時的火山,恐怖地爆發了,她哭著鬧著,驚天動地,把家里的佣人都嚇慌了,也把素來淡漠的他逼得手足無措。

他將她拉進臥房里,拜托她冷靜,她只是不斷抽噎。

「你走開!我恨你,嚴永玄我恨你!」她嗆著連自己都捉模不定的狠話。「我希望我肚子里沒有你的孩子!我好後悔懷了他,好後悔……我不想他出生,他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

為何她會說出那樣的話?她不明白,只記得他用蒼白的臉對著她,眼神比平常更失魂,毫無焦點。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問。「你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

「對!我不想要,不想要!」她抓狂地嘶喊,跟著竟將手握成拳頭,一下下地槌自己月復部。

她槌得重嗎?不記得了,只記得他猛然抓住她的手,不許她再傷害月復中的胎兒,可他說的話,卻重重傷了她。

「不想生就別生!別生下來,讓他死在母體里也總比他生下來再被遺棄得好!」

他說什麼?她整個傻了,她期盼的並不是如此冷酷的反應。「你……怎麼能說這種狠心的話?」

「狠心的人是你,不是嗎?是你這個做媽媽的不想要他。」

狠心的人,是她!

是她逼走了永玄,是她說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是她不夠小心才會流產,她不是個好妻子,更不是個好媽媽,她失去了他們兩個,到如今後侮也是枉然。

「對不起,對不起,寶寶,媽媽沒有不要你,我只是太生氣了,我亂說的,只是想氣你爸爸,我想要你的,媽媽很愛你,就像愛你爸爸一樣,很愛很愛你……」

她哭了,哽咽著,痛著,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每天只是以淚洗面,直到淚水枯干,心房凝凍。

然後,她才終于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的丈夫和寶寶,都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嗚嗚……」夏雪坐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著,哭到呼吸斷了,氣息噎在胸口,然後開始嗆咳。

嚴永玄在一旁震撼地盯著她,不知怎地,當她這樣哭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彷佛回想起什麼,記憶的片段在腦海凌亂地交錯,刺痛他太陽穴。

他單手撫額,強忍劇烈的頭痛,一面緩緩走近妻子。

「夏雪,你怎麼了?是……作惡夢了嗎?」

她听見他的呼喚,感受到他的撫觸,倏地揚起眸,慌張地看他,起初,她以為他是永玄,後來又想到他應該是「魏如冬」。

不是永玄,永玄不會再回來了……

淚霧濕透了她的眼,她抓住他臂膀,像溺水的人撐住啊木。「可以給我嗎?求求你,給我好嗎?」

「什麼?」他不解。

「拜托你……給我一個孩子。」她哀哀懇求。

他呆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急切地點頭,要說服他,更說服自己。「我想要寶寶,想要永玄的孩子,你長得像他,你可以給我一個像他的孩子……」

他眯眼,眸刀鋒銳。「如果你想要你丈夫的遺產,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我會在離開以前,用他的身分將財產全部過繼給你,你不必這麼做……」

「不是的,我不是要錢,我想要的是寶寶啊!」她哭喊。

他不可思議地瞪她,說不清橫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氣憤?懊惱?嫉妒?他的妻為何會墮落到哀求「陌生男子」給她一個孩子?「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嗎?繞了半天,你想要的是我的DNA?」

是這樣嗎?

夏雪迷惑地眨眼,淚珠盈于眼睫,剔透發亮。「也許……真的是這樣吧!也許我找你來,不只是需要錢而已,其實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個長得很像他的孩子。因為我快死了,永玄失蹤以後,寶寶流產那天,我真的覺得難過得快死了,我不懂我怎麼還會活著?怎麼還能活到現在?你說,我是不是干脆去死了比較好?」

她含淚問他,像個天真的孩子一般祈求答案。

她想死?還問他自己該不該去死?她期望他怎麼回答?

嚴永玄凝住呼吸︰心跳奔騰如駿馬,在胸口踢踏著漫天黃沙,他開始弄不懂自己跟這女人是怎樣一段孽緣了。

「你說如果永玄回不來,如果他……真的被我害死了,那我是不是應該跟他一起走?我……」

一道銳利的掌風劃過頰畔。

夏雪怔住,半邊臉頰熱辣辣地痛著,這男人打她?為什麼?

「你給我听著!」他用力抓握她肩膀,星眸灼灼逼人。「女人,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你不準去死,連一丁點這樣的念頭都不可以有,你要給我好好活著!听到了嗎?給我活著!」

他要她……活著?

她想笑,唇瓣卻顫抖得拉扯不開。「你憑什麼這樣命令我?」

「就憑這個!」

他低下頭,用一記近乎凶狠的吻封住她蒼白柔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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