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海琳便一直躲著杜唯。
她的說法是,鄭英媚已經對兩人之間的關系有所懷疑,為了避嫌,他們不宜再像之前那樣出雙入對。
她不再坐他的車上下班,而是請顧家司機接送,在公司除非公事場合,兩人才會相見,回家後更毫無獨處的機會。
為何要這樣躲著他?
雖然她的理由不無道理,但他總覺得是借口,總覺得還有什麼他不曉得的緣故,才促使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那令他很不安。
而高、顧兩家緊鑼密鼓籌辦的婚事,更令他精神緊繃,高信寬不時便會出入顧家宅邸,與她商議婚事進程,選喜帖、討論婚宴菜單、擬定宴客名單等等,某日,當他听說兩人婚紗照都拍了,胸臆更是陡然冒火。
他很生氣。
明知她只是為了履行與他的約定才進行這樁婚事,明知只有這樣,她才能助他奪得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權,他仍是怒火中燒。
鄭英媚有意無意地將她拍好的婚紗照拿給他看,稱贊她和高信寬有多麼郎才女貌,他咬牙听著,得凝聚所有理智才能保持禮貌的微笑。
是夜,杜唯看過婚紗照,看到照片上那美麗絕倫的新娘,她的神情是一貫的淡漠與疏離,和高信寬爽朗的笑容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是不情願的新娘,他安慰自己,回到房里,卻忍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辛辣的威士忌,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妒意。
他快瘋了,真的快瘋了!難道真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嗎?縱然她用的是個假身分。
而她這段日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葫蘆里賣的又是什麼膏藥?他猜不透她內心真實的想法。說不定她並非被迫嫁給高信寬的,說不定她其實心里樂得很,說不定她已想到某種詭計擺月兌他,丟下他這個為她瘋狂的傻瓜……
即便與她簽了結婚書約,即便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對他而言,她依然是個難解的謎。
「李海琳,李海琳……」他喃喃念著這個名,任酒精灼燙著喉,灼燒著心口。
驀地,他再也壓不下滿腔翻騰的情緒,霍然離開自己房間,來到她房門前,用力敲門。
她由門眼看見他的身影,拒絕與他相見。「很晚了,我要睡了。」
「你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海琳……」
「不要那樣叫我!」她急促地打斷他。「你忘了現在在哪里嗎?」
是了,現在他在家里,在這個家,她是顧春雪,不是李海琳,是即將嫁給高信寬的新娘,不是屬于他的女人。
「那你出來!」他拍門。「我要見你。」
她沉默數秒。「杜唯,你喝酒了嗎?」
「對,我是喝了。」
「你喝醉了,去睡吧!」
他醉了嗎?他怎麼覺得自己很清醒,清醒得仍能清楚地感覺到胸口的痛?他沒醉,若是能醉就好了。
杜唯自嘲地尋思,順著門板滑落,坐倒在地,他背靠著門,忽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回旋在幽暗的走廊。
海琳在門內也听見了,心弦揪緊。
「你不開門,我就坐在這里等,一直等到你開門為止。」他執拗地發表宣言。
她震顫,有股沖動立刻就開門,卻又怕自己開了門,好不容易對他封閉的心房,從此再也無法關上。
她靜默無聲,在門內陪他坐下,兩人隔著門,背靠著背,在如此近的一扇之隔,煎熬著相思。
周六,顧家迎來大喜之日。
這場結婚喜宴,擇定于市區某家五星級飯店舉辦,清晨,整個宅邸便熱鬧異常,佣人們忙著張燈結彩,鄭英媚請了專業化妝師來幫新娘梳妝打扮。
當海琳穿上名家設計的婚紗時,惹來一陣驚嘆。
「美極了!春雪,你真的好漂亮。」鄭英媚贊不絕口。
海琳听著,卻只是淡淡地笑,無動于衷。
穿衣鏡里映出的倩影再如何婀娜多姿,她都覺得與自己無關,旁人眼中那個幸福的新娘,不是她。
「信寬怎麼還不來?」鄭英媚瞥了眼手表,秀眉微蹙。「他也該來迎娶你了,我下樓瞧瞧去。一
語落,鄭英媚匆匆離開,整個早上她便是如此來去倉促,忙碌地張羅一切。
珠喜端來一杯現榨的新鮮果汁及一碟手工餅干。「春雪小姐,趁現在吃點東西吧,今天你恐怕沒太多能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的時間。」
「我不餓。」她毫無食欲。
「可是你早餐也只喝了一杯咖啡,多少吃一點吧。」
「我真的不餓,你們都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好吧,那我把果汁跟餅干放在這里。」珠喜無奈退下,順便也把化妝師帶出去。
房內只留海琳獨自坐在梳妝台前,靜靜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好一會兒,她揚起手,撫模藏在內衣襟里的項鏈,那是杜唯送她的戒指,她隔衫感觸著那玲瓏的形狀,心弦揪扯。
她真的可以就這樣嫁給另外一個男人嗎?縱然用的不是自己真實的身分。
謊言的雪球愈滾愈大了,她好怕有一天崩坍,她會因此滅頂……
「你怎麼這種表情?」一道喑啞的嗓音突如其來地響起。「要出嫁了,你不開心嗎?」
杜唯!
海琳一凜,望向倚在門邊的男人,為了配合今日的喜宴,他穿著淺藍色的三件式西裝,姿態顯得英氣勃勃。
「你來……做什麼?」她有些慌。
這陣子她找盡鎊種借口躲避他,真不希望在如此敏感的日子和他私下獨處。
「怎麼?我不能來?」他勾唇,嘴角劃開冷笑。「我表妹要出嫁,做表哥的難道不該來向她說一聲恭喜?」
他在說什麼?為何要如此諷刺?
海琳咬牙,戴著蕾絲手套的雙手悄悄揪著裙身。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笑意更深,也更危險,一步一步逼近她,宛如鎖定獵物的獵豹。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躲我嗎?」
「我沒……躲你。」
「說謊!」
「我沒說謊。」
「你就是!」一只大手猛然探過來,迅雷不及地攫住她手腕。
她嚇一跳,駭然望他。
而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她整個人拉起來,逼迫她與自己面對面,兩人站得極近,幾乎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她心韻凌亂。「杜唯,你瘋了嗎?這是家里,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隨時有人會進來。」
「那又怎樣?」
「你不怕我們的事被揭破嗎?」
他凜然,她可以清楚地感覺他全身肌肉緊繃。
「你放開我。」她試著掙月兌他的手。
但他不放,固執地鉗握她的手,俊臉俯下,陰郁的墨眸像要望入她靈魂深處。
他盯著她,許久,許久,終于啞聲揚嗓。「李海琳,你真的要跟他結婚嗎?」
「你到底怎麼了?這不是我們說好的事嗎?我跟高信寬結婚,你才能順利得到公司股份。」
「我知道,是這樣沒錯。」
「那你現在在發什麼神經?」
他不知道!杜唯懊惱,牙關緊緊咬著。他也不懂自己究竟怎麼了?為何就是無法雲淡風輕,冷靜地看她舉行一場虛假的婚禮?
「我想知道,為什麼你這陣子一直躲著我?」
「我沒躲你。」
「你有!」
結果話題又繞回原點了嗎?海琳無奈,水眸氤氳地睇著眼前的男人,總覺得自己和他的關系像一個糾纏不清的毛線結,怎麼也解不開。
「杜唯,你放開我,我好渴,想喝點飲料。」她柔聲道。
他呆怔片刻,總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她,她端起玻璃杯,用吸管啜飲果汁,一面思索著該如何打發他。
幸而化妝師及時出現,解救了她。
「顧小姐,他們說新郎馬上就到了,要我來幫你補妝。」
「好,麻煩你了。」海琳立刻坐回梳妝台前。
杜唯見有外人在,也不好說什麼,怔怔地望著化妝師在她臉上撲粉,妝點一張細致容顏。
她已經夠美了,實在不需要這些庸脂俗粉來點綴,他好想出聲阻止化妝師,別毀了他心中如冰雪純粹無瑕的她!
「好了。」化妝師補好妝,滿意地端詳成果。「那我先告退了,顧小姐……」
「等等!」海琳忙阻止她。「我跟你一起下樓,我有些事跟我舅媽說。」
「我可以幫你去請她過來……」
「不,我還想見我外公,他不方便上樓來。」
語落,海琳翩然起身,央求化妝師替她提起婚紗長長的裙擺。
杜唯並沒傻到看不出她是藉此逃離自己,他目送她背影,雙拳緊握,腦海思潮翻騰。
就這麼讓她走了嗎?就這麼任由她……逃離嗎?
不!她別想躲開他,他不準!
一念及此,他驀地大踏步追上她,也不管化妝師就在一邊看,強悍地圈鎖她手腕。「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杜唯,你放開我……」她焦灼地掙扎。
「跟我來!」他不容她反抗,硬拖著她想往房里走,她堅決不肯,兩人在走廊拉拉扯扯。
化妝師愕然看著這一幕。
正當氣氛僵持不下時,一陣急促的跫音咚咚作響,不一會兒,珠喜在樓梯口現身,氣喘吁吁。
「春雪小姐,不好了……」她忽地頓住,震驚地瞪著海琳與杜唯糾纏的身影。
海琳乘機推開杜唯,假作鎮定地轉向珠喜。「發生什麼事了?」
「是……」珠喜將海琳拉到一旁,遠遠地避開其他人的耳目,這才低聲說道︰「老太爺接到信寬少爺的電話,現在正在發脾氣呢!」
「為什麼發脾氣?」
「因為……」珠喜猶豫不決,半晌,才下定決心。「信寬少爺說他不過來了,他說要取消今天的婚禮。」
「什麼?!」
「為什麼要我取消婚禮?」
斑信寬倚在牆邊,雙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深邃的星眸緊盯著坐在床沿的女子。
她正低垂著頭嚶嚶啜泣,一頭秀發散亂,身上的衣衫也因方才在路上跌了一跤,沾滿泥漬,顯得極是狼狽。
此刻兩人正在一家汽車旅館的客房,是她在他前往迎娶新娘的途中,打電話約他于此處相見。
「意詩,我在問你話,為什麼要我取消婚禮?」
她沒答話,揚起淚漣漣的容顏,一臉楚楚可憐。
那令他的心口忍不住揪緊。「你不跟我說清楚,那我走嘍?」
「不可以,你不準走!」她慌忙起身,雙臂橫展擋在門前,攔住他去路。
見她如此傻氣的模樣,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不讓我走,那就跟我說清楚,為什麼在我結婚當天要約我出來見面,強迫我當落跑新郎?」
她瞠視他,片刻,忽地嬌嗔地跺腳。「我……我不知道啦!我……我就是不想你跟別的女人結婚,不想你用應該看我的眼神看著春雪,我不要你跟她親吻,不要你們上床,那樣我的心會好痛好痛,都不能呼吸了!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
但他很高興她如此在乎他,如此坦率地對他表白,這麼多年來,他等的就是這一天。
「意詩,你愛我,對嗎?」他柔柔地問。
「我不曉得。」沈意詩嗚咽。「我只知道我快瘋了,真的快瘋了……」她猛敲自己額頭。
「傻瓜。」他走近她,拉下她虐待自己的小手。「沈意詩,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
「又說我傻!」她氣得推他。「在你們眼里,我就這麼笨嗎?」
「對,你很笨。」他絲毫不給她面子地重復,她倒吸口氣,正欲發難,他又微笑補充。「但是笨得很可愛,你是我最心愛的傻瓜。」
她怔住。「你說什麼?」
「不要跟我說你听不懂。」他俯,輕輕捏了捏她俏皮的鼻尖。「你不是一直認為我喜歡你,逃不過你的魅力?」
「你別鬧了啦!」她揮開他調皮的手,櫻唇嘟起。「拜托你,認真點跟我說,你真的喜歡我嗎?」
「對,我喜歡你,沈意詩。」
「你愛我嗎?」
「愛你。」
她倒抽口氣,不敢置信。「有多愛?」
「像你愛我那樣愛你。」他回答得很妙。
「那你為什麼要跟春雪結婚?」她哀怨地瞪他。
「你不是說,像我們這種出身的人,結婚跟愛情是兩回事?」
「可是我不想你跟她結婚!」
「好,你不讓我娶她,我就不娶。」
其實他從來就沒真正想娶春雪,一直以來他想共度一生的對象只有她,但他不要她因為方便或利益而嫁給他,如果他們結婚,只能是因為愛。
而她終于承認自己愛他了。
想著,高信寬滿意地低下唇,用一個個細碎又滿懷憐愛的親吻吮去沈意詩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