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趴辦得熱鬧,襯著晚霞海濤,氣氛極是歡快,可幾位敏感的賓客仍能感覺到席間暗潮洶涌。
朱佑睿陪著應酬了一陣,好不容易才在程思曼的協助下,擺月兌了包圍圈,他頓時松了一口氣。
「怎麼?煩了?」程思曼斜眼睨他。「我還以為有那麼多鶯鶯燕燕纏著你,你很得意呢!」
「有什麼好得意的?」朱佑睿翻翻白眼,只覺得自己被擠得熱出一身汗。
程思曼噗哧一笑,將一盤烤好的肉遞給他。「吶,留給你的,香腸和雞腿都烤得不錯,你吃吃看,還有你最討厭的青椒。」
青椒?他好像沒吃過,這是鄭奇睿討厭的食物吧。
朱佑睿皺眉,瞪著那烤得酥軟微焦的青椒,不知怎地,雖然沒嘗過也能想象出邵味道,頓時感到些許反胃。「你明知我討厭還給我?」
「不可以挑食!」她將青椒串送入他嘴里。「吃肉也要搭配蔬菜,這樣營養才能均衡。」
他咬了咬,也不算太難吃,就是有股膩人的菜味。
他努力咽下去,吐了吐舌頭透透氣。
這孩子氣的反應令她笑了,明眸彎成月牙兒,瑩瑩燦亮。
她笑起來真的挺可愛的,整個人像年輕了好幾歲,帶著些青春少女的俏皮與純真。
他喜歡看她笑。
朱佑睿也笑了,淺淺地勾著唇,笑得迷人俊雅,襯著他那小麥般的膚色,有種陽剛的男性魅力。
程思曼的心韻霎時漏了一拍,她慌張地別過頭,不敢再看他。
「奇怪了,怎麼女主角到現在還沒登場呢?」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她故意低聲嘟囔。
「誰啊?」
「還有誰?汪明玉啊!」
「她啊。」朱佑睿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听他這滿不在乎的口吻,程思曼倏地惱了,轉回頭來瞪他。「你別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你現在是失憶了記不得,以前你可迷戀她了!」
「是喔?」他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態度。
「就是!」她冷哼。「而且你一看見她,整個人就像蒼蠅見到蜜糖,嗡嗡地纏著不放,一點格調也沒有!」
「怎麼可能?」他不信。
「就是可能!」她怒視他,明眸異常閃亮,彷佛焚著火光。
居然氣成這樣?
他挑挑眉,不禁莞爾。「不管我以前怎麼樣,總之我現在一點都不記得那女人是誰,也絕對不會被她迷惑。」
「最好是這樣啦!」她哼哼。
劍眉又是一挑,他走近她,刻意低頭在她鬢邊耳語。「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
「嗯?」她疑惑地抬眸望他。「是啊,怎樣?」
星眸含笑。「那你干麼吃醋?」
她一窒。「我、我哪有吃醋!我干麼吃你的醋?」
他聳聳肩,氣定神閑地笑。「嗯,你干麼吃醋我不知道,我只聞見這空氣中有股酸酸的味道,只看見有人眉頭皺得跟酸梅一樣。」
她聞言一驚,下意識地就想伸手撫平自己的眉頭,可眼角余光一瞥,見他笑意更濃,倏地警覺,悄悄捏握雙手。
「我……沒有。」她弱弱地辯駁。
「你有。」
「沒有。」
「有。」
這幼兒園等級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她才不陪他耍白痴呢!
「鄭奇睿!」她氣呼呼地擺出潑辣姿態,意圖藉勢壓人。
可他一點也不怕,嘴角勾得更彎了,嗓音低低啞啞的,宛如在深夜里被撩撥的大提琴。「叫我「睿」。」
「什麼?」她愣了愣。
「睿。」他再次示意,語氣帶著誘哄。
她驀地心跳一停,忽然覺得兩人靠得太近,急忙往後退一步,他也跟著追上前一步。
「曼曼。」溫醇的氣息在她耳畔吹拂。
她覺得耳朵好癢,芳心更因他這聲親密的呼喚而騷動不已。
他、他、他……瘋了吧!怎麼突然這樣喊她?
正不知所措時,遠處忽地傳來一陣馬蹄聲,踢踢踏踏,猶如鼓聲在她心頭敲響。
她震住,直覺往蹄聲來處望去,果然看見細白的沙灘另一端,一個長發美女從容地騎著白馬奔馳,霞光掩映,顯得那身姿格外帥氣嫵媚。
「女主角到了。」她呢喃。
「她就是汪明玉?」朱佑睿眯了眯眼,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她騎馬的英姿確實好看。
程思曼望向他,胸臆漫開復雜的情緒。「她念高中的時候,曾經參加過馬術比賽,你為了追求她,也跟著學騎馬,結果差點摔斷腿。」
「這麼遜?」朱佑睿不敢相信。
「就這麼遜!」她嬌哼,狠狠瞪他一眼,別過頭去。
懊不會又吃醋了?朱佑睿好笑,剛想調侃她幾句,汪明玉已騎著馬來到兩人面前,她勒住韁繩停定,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
「好久不見了。」她甩了甩飄逸的長發,問候的口吻自有一股傲氣。
朱佑睿皺了皺眉,俊顏抬起,雙眼射出清銳的眼刀,汪明玉猝不及防,一時被他凜冽的氣勢壓制。
只是那如寒冬般的眼神在看清她的臉後,倏地褪去冷意,轉成一抹迷惘。
月薇?
朱佑睿駭異地瞪著騎在馬上的女人,一身勁酷的咖啡色騎裝,長發綁成一束,除了穿著打扮不同,她活月兌月兌就是他過世的元配趙月薇!
回憶如潮水在腦海涌動,他想起了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
雖然她是他主動求娶來的,可並不是因為喜歡她,只是听說她貌美多才,秉性溫柔,又是出身名門望族,祖父是當朝內閣次輔,父親是禮部侍郎,長兄入了翰林院,一門清貴。
成親那年,他十八,她十六,年少夫妻,相敬如賓,他敬她、重她,卻怎麼也無法愛她,比起她,他更愛在沙場上征戰殺伐,比起經營夫妻間的情分,他更渴望建功立業。
兩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伴在她身邊的日子不足兩個月,最後,她為了生下他的孩子難產而死,一尸兩命。
他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到,據說她臨終時,喊的是自己的爹娘,不曾喚他這個夫君一聲。
她怨他吧!
她是否在臨去前,心里厭他、憎他,甚至後悔嫁給了他?
他不知道她的想法,只知道自己從此再也未曾動過續弦的念頭,他是怕了……
有人悄悄扯他衣袖。「你發什麼呆?」
他一震,恍惚地從遙遠的過去回神,凝視眼前的女子。
程思曼秀眉顰蹙,櫻唇微嘟,明眸嗔惱地瞪他。還說不會被迷惑呢,現在可不是看人家看呆了?
朱佑睿定定神,無暇對她解釋,只是繼續打量汪明玉,試著找出她和趙月薇的分別。
瞧這女人滿身的張揚傲氣,月薇卻是賢慧婉約,除了容貌之外,兩人身上再無半分相似之處。
心頭的悵惘緩緩淡逸,他確信汪明玉和月薇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就像思曼不是香雪,而他不是這具身軀的原主鄭奇睿。
可想想也實在奇怪,為何他會在數百年後的時空,遇見外貌這般相像的人呢?
莫非這代表了什麼意義……
汪明玉高高坐在馬上,對他惘然出神的反應十分滿意,她就知道憑自己的美艷,這個笨蛋少爺還不手到擒來?方才那一瞬間的冰冷氣勢只是她的錯覺吧!
這時,一個佣人牽了另一匹棕色駿馬過來,汪明玉輕輕甩了甩手上的皮革馬鞭,美眸流媚,艷光照人。
「奇睿,跟我跑一陣吧!讓我看看你騎馬的技術有沒有進步一點?」甜膩膩的嗓音似挑釁,更像勾引。
朱佑睿勾了勾唇,似笑非笑,正欲點頭同意時,程思曼搶先開口。
「我來!我來陪你賽馬!」
這話一落,另外兩人同時一怔,汪明玉不豫地蹙眉,朱佑睿也顧不得回憶往昔了,眼神玩味地瞥向程思曼。
「看什麼看?」她暗暗掐他手臂,小聲地警告。「別因為看到美人就逞強昏頭了,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萬一又摔下馬怎麼辦?」
他低頭凝視她,笑意在眸中輝耀如寶石。「你怕我受傷?」
「我是怕你在這麼多職員面前丟臉,到時他們又對你失望。」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徑自就拿過那佣人手上的韁繩,左腳踩上馬蹬,小心翼翼地上馬。
她今天穿著件白襯衫,領口系著蝴蝶結,衣襟和袖口都綴著蕾絲,下半身則是一條繡著銀色花葉的丹寧長褲,看來頗有幾分貴族氣息,騎在馬上倒也顯得英姿颯爽。
只是瞧她上馬姿勢戰戰兢兢的,九成九是個新手。
「你真的會騎嗎?」他忍不住問。
「比你會騎!」她朝他皺皺鼻頭,轉向汪明玉。「我好久沒騎馬了,很想試試看,明玉你不介意吧?」
汪明玉看著她笑盈盈的容顏,又看向那個明顯為她擔憂的男人,胸口一窒,暗暗一惱。
明明方才這大少爺眼里還只有自己呢!現在卻只緊盯著她不放……可惡!
從小到大,汪明玉向來是異性仰慕的焦點,她習慣受人注目,所以此刻朱佑睿輕忽她,讓她很不高興。
「既然你想試,那我們就比一場吧!」她倨傲地抬起下巴。「就在這沙灘上來回跑一圈,我讓你先。」
「好,承讓了!」程思曼也不嗦,踢了踢馬月復便開跑,不一會兒便拉開了距離。
汪明玉冷冷一笑,這一點距離她還不看在眼里,她若有所思地瞥了朱佑睿一眼,又等了好片刻,才不慌不忙地追上去。
程思曼的騎術自然比不上她,很快的,兩人便並駕齊驅,又過了一會兒,她便遙遙領先,經過朱佑睿時,她志得意滿地看了看他,沒想到他根本沒看她一眼,一徑緊盯著程思曼。
她頓時惱了,生平初次被男人漠視得如此徹底!
愈想愈不甘心,她趁著與程思曼交會時,有技巧地拿馬鞭抽程思曼的坐騎,接著又用馬靴用力踢那匹棕馬的後臀。
馬兒受到挑釁,脾氣發作,撕鳴一聲,撒蹄飛奔起來,一面跑,一面急遽躍動,試圖將騎在自己背上的程思曼甩下去。
她一時驚慌,只能雙手緊緊抱著馬脖子不放,這下更激怒了那匹馬,動得更激烈了。
朱佑睿看得怵目驚心,揚聲喝道。「思曼,冷靜點,拉好韁繩!」
棕馬沖入人群,驚叫聲此起彼落,程思曼努力想安撫暴怒的坐騎。「你怎麼了?你別生氣啊!停下來,求求你快停下來……」她試著想拉住韁繩,可只要她一動,身子便會搖搖欲墜,她嚇得只能繼續摟緊馬脖子。
「救我……睿,救我……」
她顫著嗓子,音量並不大,可朱佑睿清晰地听見了,他胸口一擰,只覺得心急如焚,撲撲地跳。
她絕不能出事,他不想見她受傷……
他倏地咬牙,隨手便抓起一把烤肉鉗朝那匹棕馬揮舞,馬兒將這舉動視為挑釁,昂首嘶叫著向他奔來。
糟糕,會撞上的……
程思曼放聲驚喊。「睿!你快閃開!」
他卻不避不閃,立定原地等馬兒過來,眾人都是面露驚懼地看著這一幕,就連始作俑者汪明玉也頓覺後悔。
她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禍,萬一那個大少爺被撞傷……
千鈞一發之際,朱佑睿看準時機,身形靈巧地一挪,左手拽住韁繩,先疾跑幾步再利用離心力一個回旋,翻身騰躍,利落地上馬,跟著牢牢地控制韁繩,使勁勒住馬首。
不過半分鐘,他便完全馴服了躁動的棕馬,旁觀的眾人目眩神馳,幾乎不敢相信這幕英雄救美的畫面正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上演,汪明玉更是看得眼神綻出異樣神采,嬌容微微暈紅。
朱佑睿無視群眾的驚奇,只是彎身關切懷中的佳人。「曼曼,你怎樣?有沒有哪里受傷?」
「沒有,我……很好。」程思曼氣喘吁吁地轉頭,驚嚇未退的容顏仍蒼白著,帶著一絲楚楚可憐的嬌弱。
他微笑,不禁伸手撫模她冰涼的臉頰。「放心,已經沒事了,你安全了。」
她怔怔地凝睇他,那雙墨眸漾著溫柔的波光,令她不自覺地感到羞赧,耳畔隱隱傳來陣陣竊竊私語。
大家都在看他們……
她慌得將臉蛋埋入他的胸懷,他彷佛感覺到她的嬌羞,低低笑了,輕輕踢了踢馬月復。
兩人一騎,瀟灑地遠離群眾的視線,天邊明月初升,光華澄澈,映得那親密相依的剪影如詩如畫,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