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走進一座養著各式蘭花的玻璃溫室里,他們倆則蹲在一扇窗下,悄悄窺探。
「好了,這里都沒人,有什麼話說吧!」是鄭元祈的聲音。
于澄美屏住氣息,等另一個男人開口說話,但卻遲遲听不到回應,只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看見蕭牧理嘴角噙起一絲嘲諷。
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地稍稍踮起腳尖,往窗內窺探,視線穿過一株株嬌貴迷人的蘭花,終于逮到兩條糾纏在一起的身影。
糾纏在一起……她倏地一凜,這才驚覺那兩個男人正彼此纏抱著,四瓣唇饑渴地密合。
這是怎麼回事?于澄美的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男人終于分開,鄭元祈重重地喘氣。
「敦才,你夠了!萬一被別人看到怎麼辦?」
「你就這麼怕人看嗎?」周敦才語帶譏刺。「怎麼?怕影響自己的政治形象?」
「你!到底怎麼了?整個晚上怪怪的。」
「你覺得我怪?怎麼不說你自己整個晚上跟那女人公然調情?你別忘了,她至今還是已婚身份!」
「所以你這是吃醋了?唉!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我對美美沒感覺,只把她當妹妹。」
「美美、美美,叫得多親熱!」
「別吃這種無聊的醋了,你知道她爸跟她大伯父的支持對我很重要,我總有一天要娶她的。」
「是,我知道!我懂你台面上的另一半只能是個女人,可你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看著你跟別人在一起我有多難受!」
「好了,算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別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是……你心里真的有我嗎?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那女人也是有感覺的……」
于澄美再也听不下去了,這算什麼?這些……都是什麼糊涂帳!
胸臆陡然漲滿苦澀,喉間一股酸楚梗著,淚水剌痛著眸,她想哭,真的好想大哭一場。
蕭牧理默默拉著她離開,那個叫萱萱的女孩打手機給他,他沒接,帶著妻子從花園的另一個出口出去,搭電梯來到飯店地下停車場,坐上他的車。
確定兩人獨處後,于澄美方揚起容顏,淚光隱約在眼里閃爍。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她啞聲問。
他沉默地點頭,想想,又補充說明。「那天我去競選辦公室找你,就發現他們兩個怪怪的。」
「那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說了,你就會相信嗎?」他自嘲地抿抿嘴。「我可不敢挑戰你的元祈哥在你心中的地位。」
憶起那日她對他拋下的那些決絕的言語,他依然感覺胸口悶痛。
「原來……是這樣。」她無聲地流淚。這就是當年她選擇離家出走的原因嗎?因為她發現元祈哥的真愛是另一個男人?
敝不得她每回見到周敦才總覺得心頭悶悶的,怎麼也沒辦法喜歡這個男人,原來是因為早就對他有了成見。
「所以你懂了吧?」蕭牧理低語。「你的元祈哥根本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好男人,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
「別說了……」
「還有你爸跟你大伯父,我不相信以他們老練的眼光看不出鄭元祈的本性,你爸要你嫁的到底是一個真正愛你的男人,還是一個能夠延續于家政治勢力的工具?他真的有把你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嗎?」
「別說了!」她掐握掌心。「我爸他……一定不知道這件事。」
「你確定嗎?」他冷哼。「當初你會下定決心離開家里,還那樣徹頭徹尾改變自己,肯定是受了重大的打擊,我不相信你的家人不曉得真正的原因……」
有什麼可怕的、陰暗的黑影張牙舞爪地想要浮出腦海,于澄美直覺感到恐懼,拚命地壓抑,她轉過頭,狠狠地瞪蕭牧理。
「你自己不也不曉得,怎麼能斷定他們就知道!」
言語如刃,尖銳地砍在心頭,蕭牧理整個人愣住。
「你不是說我們很相愛嗎?可我也沒把這些事告訴你這個丈夫,可見我對你也沒有很信任……」
「于澄美!」他打斷她,不願听她吐出更傷人的言語。
她像是偏偏要刺激他,話說得更狠。
「你憑什麼批評我爸媽?我跟你結婚才一年,他們可是養了我二十幾年!我相信我爸……一定不知道這件事,他雖然嚴厲了點,但他……很疼我的,他愛我!」
她爸愛她,可自己也愛她啊!
蕭牧理看著妻子蒼白的淚顏,忽然很後悔,他不該一時沖動說出那樣的話,他怎麼就忘了呢?有些話婉轉迂回比單刀直入好,他就是太著急了……
「對不起,澄美,是我說錯話了,我道歉。」
「我不需要你道歉!」她憤慨地嗆聲,想打開車門,偏已落了鎖。「開門,我要下車!」
「澄美。」他握住她的手。
「你別踫我!」她用力甩開他,像甩開某種髒東西。「讓我下車,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澄美。」他試著放柔嗓音哄她。「我知道你現在心情很糟,可你不能將氣出在我身上……」
「我不是生氣,是失望!」她怒視他,眼神滿是輕蔑,看得他心如刀割。
「我本來對你還有點歉意的,覺得自己不該忘了你,可我現在忽然懂了,為什麼我偏偏會忘了關于你的事?因為我嫁錯人了!我一定是後悔了,想回自己真正的家人身邊去,才會在潛意識里想把關于你的一切都忘了……」
「你閉嘴!」一道厲聲咆哮震動了車內的氣流,蕭牧理發狠地瞪著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由齒縫里迸落。
「于澄美,你應該慶幸我不是那種會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否則我現在就當場痛揍你一頓。」
她惶然,看著他如野獸般暴戾的眼神,忽地感覺到害怕,身子不覺往後縮。
「你……想做什麼?」
他咬緊牙關,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全身肌肉僵硬異常,極力克制胸海翻騰的情緒。
他想殺了她!殺了她後,再殺了自己,他發狂地想跟她同歸于盡。
「你听著,于澄美,如果你堅持現在下車,我會讓你走,可我們之間就算玩完了!」
玩完了又怎樣?她求之不得!
她很想這樣嗆回去,可不知怎地,她渾身發顫,囁嚅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給你十秒鐘的時間考慮。」他語聲冷硬。「十、九、八、七……」
這算什麼?威脅嗎?她于澄美不吃這一套,于家人自有風骨與驕傲,絕不能因此低頭認輸。
她不能認輸,低頭了就等于承認父親在利用自己,爸爸是愛她的,他不會那樣對待自己……
于澄美強忍哽咽,狂亂的腦海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逃開這里,逃開這令她無所適從的一切,她不要在這個男人面前崩潰。
「三、二……」
「不用數了。」她木然揚嗓。「讓我下車。」
蕭牧理悚然一震,下頷激烈地抽動著,許久,許久,他才由干澀的喉嚨里逼出聲音。
「你真的決定了?」
「……嗯。」
「好!」
車門應聲而開,她艱難地移動身子下車,沒等她站穩,他便發動引擎。
她目送那呼嘯而去的車影,淚珠紛紛碎落,一顆一顆,都是難以言喻的傷痛。
然後,她身子一晃,頹然暈倒在地……
于澄美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床上,飯店員工在停車場發現她,緊急將她送醫,又聯絡了她母親。
于夫人坐在床邊,看著面容樵悴的女兒,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美美,怎麼回事?你不是陪元祈參加募款晚宴嗎?怎麼他讓你一個人離開,你還暈倒了?」
她望著母親,眼眸凝淚,久久無法言語。
「怎麼了?」于夫人慌了。「是元祈做了什麼事嗎?你們吵架了?」
「沒有。」她黯然搖頭。「我怎麼可能跟元祈哥吵架?」
「也對,你們從來都不吵架。」于夫人幽幽嘆息,伸手撫模女兒冰涼的臉頰。
「那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忽然暈倒?」
于澄美沒回答,想起方才在夢里一幅幅破碎的影像,組合起來便是半成形的記憶拼圖。
「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于夫人先是一愣,過了兩秒,她恍然大悟,駭然變色。
「你是說你失去的記憶……回來了?」
雖仍有部分遺漏,但關鍵之處都想起來了。于澄美惘然尋思,痛苦地閉了閉眸。
于夫人見狀,目光閃爍,臉色忽青忽白。「所以,你已經想起當初為什麼會離家出走了?」
于澄美揚眸,凝睇著母親的眼神是那麼悲傷,那麼令人心碎。
「你明明知道的,媽,你跟爸都知道的,不是嗎?」
「我……」于夫人啞然,神情尷尬。
「為什麼要隱瞞真相?為什麼還要對我說謊?」于澄美黯然流淚,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悲哀,他們一家人都很悲哀——
「媽,難道你希望我這輩子跟你一樣,一直活在謊言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