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江山 第9章(2)

「所以你這是要我撒手不管?」

「你本就不該管!」

「我要管!」

「你不能管!」

「為何不能?我是希林的公主,那些姑娘是我希林的子民,我有資格管!」

「所以,始終究……還是要做回希林公主嗎?」

真雅怔住,惶然揚眸,與無名相凝。

他的眼潭,沉蘊著過于深刻與復雜的意思,眸光清銳犀利,仿佛看透了她。

她驀地伏斂羽睫,躲開他的逼視。「總之,我不能不管。」

不能不管。這是她的回答。

而他明白,這話里隱喻的涵義。

她終究還是那個心系江山百姓的公主,她的心依然有份牽掛,對于王位,對那條她久遠以前便認定自己該走的路。

絲然她口不明言,但他想,她終有一日會回宮的,遲早而己。

沙漠飛雪,果真將是他此生不可得見的奇跡嗎?

無名側過頭,迷蒙的眼遙望西方。

在真雅的堅持之下,他倆騎著馬,悄悄尾隨于那些人牙子後頭,往唐國邊關的方向走。

那里駐扎著大批戍守邊關的將士,軍營生活寂寥,有些不能攜帶家眷一同前來的小兵,長夜漫漫,需要慰藉,于是便有一群人牙子來往各國邊境,買賣軍妓,除了慰勞官兵,也能幫忙開墾電田。

希林女子五官深邃,身材雖較為高,骨架卻縴細柔美,兼之身強體健、能耐操勞,很受當地官兵的喜愛,往往能賣得高價。

這一路往南,離西方沙漠便愈來愈遠,看來那壯闊淒迷的雪景,他們是看不到了。

她會有遺憾嗎?

無名收回茫茫視線,凝定于前方的真雅,兩騎之間拉開十數步,很明顯,她不想與他交談。

生氣了嗎?

他也氣啊!她不欲言語,他何嘗想開口?一股悶郁橫梗于胸臆。

這還是他們相識以來,初次鬧得這般僵持不下,如一對口角不合的年輕犬妻。

傍晚,那群人在野地扎營露宿,他們也于附近尋了塊空地,他撿拾干柴,生了一堆火,兩人各自坐在火堆兩邊,默然不語。

這份僵凝還要持續到何時?他賭氣不問,她也淡漠,吃過干糧後,自顧自地入睡。

好怒!

有多久,他不曾領受過情緒如此強烈起伏的滋味了?為了一個人喜怒哀樂,半點由不得自己——這就是愛嗎?

太令人無從掌握了,他但願自己別愛她,也不至于受這種苦。

無名郁郁沉思,一道冷風吹過,火焰半滅,他忙加添薪柴,重新將火燒旺,見她在夢中拉攏毛毯,似是感覺到寒意,他一凜,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悄然起身,把自己那塊毛毯也蓋在她身上。

沒了毛毯,他覺得有些冷,于是靜下心來打坐,慢慢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焦味驀地襲來,他修然睜眼。

真雅亦察覺到異狀,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條毛毯,微愣,可尚不及細想,前方涌來一團濃煙,跟著有人驚慌大喊。

「失火了!失火了!」

怎麼回事?兩人匆匆起身,同時往濃煙竄升處張望,當是那群人駐扎的營帳燃了火焰,熊熊燒成一片。

人聲鼎沸,馬嘶不絕,其中還夾雜著女子的尖叫哭泣。

真雅頓時倉皇。「糟糕!她們被困在里頭嗎?快去救她們!」

語落,她也不管無名反應,心急如焚地往火光處奔去,他阻止不及,只好也跟在後頭。

現場一片混亂,火舌從某頂營帳中竄出,回旋如龍,紅光染遍半邊天。

數名彪形大漢在一旁圍觀,似是放棄搶救。

「為何不滅火?提水來啊!」真雅氣惱地下令。

大漢們不解地望她。「姑娘,你打哪兒來的?這里荒郊野外,哪兒來的水?也只有我們隨身喝的,還不夠撲滅一堆柴火昵,何況是這種熊熊大火。」

「可里頭有人啊!你們怎能站在這兒一動也不動?快進去救人啊!」

「放心吧,里頭只有幾個姑娘,她們原本就是賣身做女奴的,如今死在這兒,也不算淒涼,這就是命——」

「說這什麼話!」一記清脆的耳光截斷大漢涼薄的言語。

出手的人是真雅。她實在太氣了,一時憤慨,把持不住理智,這激怒了這群人牙子,幾個人團團圍過來。

「姑娘,瞧你細皮女敕肉的,也是個上等貨色,既然這把火燒了我們幾個貨品,拿女爾來抵償似乎也不賴。」

「放肆!」

「喲,說話還挺嗆的嘛!被辛辣來勁,我瞧肯定能賣到好價錢——」

刀影疾掠,鮮血飛濺。

眾人驚呆了,眼見方才還垂涎說話的同伴瞬間便趴倒在地,當場氣絕身亡。

「誰敢動她一根寒毛,便殺得你們片甲不留!」

無名冽聲撂話,橫刀護于真雅身前,姿態孤傲冷漠,如荒野一匹狼。

沒人敢說話,甚至連動都不敢動,呼吸也識相地收凝。

他傲然眸晚,確定無人膽敢輕舉妄動後,才轉過頭。「你還好吧?」

話語方落,他霎時震凜,只見真雅竟已自作主張,往失火的營帳走去。

他急忙上前拉回她。「你做什麼?別太靠近,危險!」

「我得去救她們,你沒听見嗎?她們在呼號!」

確實在呼號,痛哭、慘叫不絕于耳,令人聞之鼻酸。

「救命啊!救救我們……好痛、好痛!」

營帳里被困住的姑娘嘆泣呼喊,而那些逃出生天,傻傻呆立于營帳四周的姑娘更是個個面容蒼白,淚流滿面。

「誰來救救我們?拜托!救救我們——啊!啊-」

聲聲淒啼震耳,真稚實是不忍听,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要扯碎了,好焦急,卻也無助。「她們在哭,她們需要我……你放開我,無名,我一定得設法救出她們……」

「你瘋了!你不能去!」他以臂膀箍圈她,不許她亂動。「火勢太大了,你進去只有徒然葬送一條命!」

「可是……她們需要我。」真雅掙扎。「就像那天攻城一樣,只要我說聲停戰,那些百姓就可以不必枉死的,是我,都是我的錯……」

「真雅,嬌冷靜點!」他把定她,直視她淒槍的眸。「這場大火不關你的事,是意外,誰也無能為力!」

「不是,我一定能做點什麼,必須做點什麼——」她頻頻搖首,處在一種絕望卻又堅定的情緒中。「她們在哭,承佑哥說,我不能假裝听不見,不能逃避現實。」

是曹承佑!是他要將她搶走嗎?他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為何還不肯放過真雅

無名發覺自己憤怒,恨著,從來不識得如何恨一個人,可他現下真恨曹承佑,恨那個至今仍佔據她心房的男人,

「你放開我,讓我去救她們,讓我去。」她焦灼地低語。

「不行,我不放開!」怎能放開?這一放手,他或許將永遠失去她,不能放,他不想將她讓給任何人,包括希林每一個百姓,包括那陰魂不散的曹承佑。「你不準去,我不準你如此強逼自己、為難自己,你留下來,就在我身邊。」

「無名……」

「你留下來,算我求你。」威脅也好,懇求也罷,總之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手,她懂嗎?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以身犯險?「真雅,你听我說——」

「放開她!」

一道凌厲的呼斥忽地猶如落雷般震響,轟然劈向兩人耳畔。

「放開殿下!」那聲音又起。「無名,否則你今日將慘死于箭下!」

是……曹承熙?

無名回首,果見曹承熙率領一群衛士,站成一列,人手持弓,箭在弦上,全數瞄準他。

「承熙,是你?」真雅亦認出來人,顫聲相問。

「是,殿下。」曹承熙出列,恭敬跪下。「下官護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你們……怎知我在這兒?」

「日前有人在希林邊境疑似見著殿下,下官接到消息,立刻率人循線追尋。三日前,偶遇一位不知名的俠士,蒙他告知您的行蹤,我們這才快馬加鞭地趕上。」

那位不知名的俠士,恐怕就是師父吧。無名閉了閉眸,嘴角撇開一絲苦澀。

「原來如此。」真雅悵惘,瞥一眼仍肆意燃燒的火勢,眉宇蹙攏,正欲發話,曹承熙搶先揚嗓。

「公主可知嚴冬被殺了?」

「嚴冬?」真雅咀嚼這令人錯愕的消息。「是黑玄的護衛嗎?」

「不錯。」曹承熙頌首。「德芬公主派他送信給您,他卻于途中被殺,殺他的人,如今就在您身邊。」

什麼?真雅震撼。「你是指……無名?」

「就是他。」曹承熙落向無名的目光滿是憎惡與敵意。

無名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懷里這個女人,只有她的看法,能左右他的心緒。

但她看他的眼己蒙落陰影。「你為何殺他?」

這問題,他無從回答,殺嚴冬的人不是他,但他仍是間接的劊子手。

「當然是因為他想隱瞞自己的身分!」曹承熙批判的嗓音又響起。

他感覺真雅渾身顫栗著。

「你……究竟是何人?」她啞聲相問。

她開始懷疑他了嗎?那潛藏于她眼里的,可是驚懼?她怕他嗎?

無名黯然,咬牙無語,兩條臂膀緩緩地、緩緩地垂落,身子往後退一步。

即便再留戀、再不舍,滿腔洶涌著瀕臨痴狂的痛楚,他終于還是不得不對她,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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