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宇文瓏一聲不吭,打破沉默的是言少輕,但說的卻是宇文瓏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她竟然還在想著那個文瑯?是打從上了馬車,她就一直在那想那家伙嗎?
若是他沒有當機立斷將她帶走,她還想跟文瑯無視他存在的聊到何時?
他抬眸看著她,悶哼道︰「你在意他嗎?」
「什麼?」
也怪不得言少輕會一楞了,她在跟他說文瑯的相貌,他怎麼會風馬牛不相及的扯到了在意與否的問題去了?
她進宮後,太後就對她說過玩笑話,說皇上幼時腦子被門夾過,所以比較笨,比較不懂得表達心意,要她多擔待。
現在,是在驗證他腦子確實被門夾過嗎?
「我說,你在意文瑯那個人嗎?」宇文瓏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內心煩躁得幾乎是狂亂了。
言少輕完全不受他的影響,淡淡一笑,「我確實在意。」
宇文瓏臉色倏地一暗,內心刮起了狂風暴雨。
回頭他一定要親手掐死樓禎!沒事給他招惹個大情敵,那國策什麼的,窮他一生都寫不出來,寫不出來,便得不到她的青眼……
「如此才華橫溢之才,猶如鳳毛麟角,皇上一定要將他留住。」她聲音鏗鏘有力道︰「若讓他為他國所用,日後必定會成為我大雲的心月復大患,所以萬萬不能讓他離開大雲。只要皇上真心誠意的禮賢下士,文先生必然能感受得到。」
宇文瓏有些楞神。「你說的在意是這種在意?」
言少輕輕鎖了眉,「難道皇上不在意?」
「自然不是。」宇文瓏哼道︰「只不過那是國事,你與我在朝堂上議論即可,在這個只有我倆的馬車里,我不想再與你討論國事。」
他這話說得有些孩子氣,言少輕不禁失笑。「那麼,在這只有我倆的馬車里,皇上想與我說什麼?我洗耳恭听便是。」
宇文瓏依然繃著臉,「我現在不是皇上。」
言少輕覺得自己好像跟不上他的思路。「不是皇上是什麼?」
他目光直直的盯著她,「是你的夫君。」
言少輕心口倏地一緊,面上呈現的狀態卻是一笑置之。「你自然是我夫君了。」
宇文瓏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好,既然你認同我是你夫君,那麼你告訴我,你對我有什麼看法?」
「看法?」言少輕蹙了蹙眉。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這倒是考倒她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嫁給皇帝,還當了皇後,她祖母說過,嫁雞嫁狗就是不能嫁皇帝。
祖母說,要跟一大堆女人共享丈夫是很痛苦的事,而她,如今正夜夜在承受那種痛苦。
祖母說,唯有解散後宮,她才能真正的得到幸福和平靜。
可解散後宮,這談何容易?
不說于禮制不合,就是宇文瓏自己也一定不肯解散後宮,他是什麼人?是京城有名的公子,能擁抱一大群鶯鶯燕燕多好,何必一生只對著她一個人那麼枯燥乏味?
若不是祖母跟她說過,世上有那麼一個地方,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也不會生出向往,期盼著那不可能的單一感情,即便像她爹那般寡欲之人,除了她娘之外,也還有兩房侍妾,雖然都是先帝的賞賜,不得不收,但終究是有妾的。
當今世上真會有一心一意、從一而終的感情嗎?
祖母還說過一個故事,有個男子,痴痴等了心愛的女子十六年,十六年後,當他得知女子早跳崖自盡,怕他尋死才做了十六年之約後,他也跳崖殉情了。
如此情深,一生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也不枉此生了,而她,是注定不可能得到如此純粹的愛,當她接受了太上皇指婚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資格。
明知道成了皇後之後,她要走的是怎麼樣的一條路,她還是答應了,明知道打從做宇文瓏的伴讀起,他就不喜歡她,她還是答應了,明知道他屬意的皇後人選可能是郭夢夢,她還是硬生生的把自己變成了皇後。
他初初登基,一定艱辛,她就想為他做點什麼,無論是在朝堂上或是在後宮,她都想為他鋪一條平整的路,不要他被天下人議論他不如先帝和太上皇,不要他被人看扁,因為……
因為她是他的侍讀,她有責任,對,她有扶持他的責任,而她內心深處對他那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暫且不去想了……
「怎麼?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任何看法嗎?」她思量得越久,他心緒就越浮動,忍不住沒好氣的擰眉道︰「還是說,我是個不值得你有看法的男人?」
他想知道,她可有一點點將他放在心上?接受了他的花燈,是否代表他能更進一步?
「並非如此。」言少輕很快找回她給自己的定位,她大度泱泱地道︰「我對皇上的看法不重要,天下人對皇上的看法才重要。」
一瞬間,宇文瓏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氛圍。
他會被她氣死!
「那麼,你可知道為何你入宮之後,朕便不再翻牌子了?」他看著她,一字一頓的問,眼底盛著意謂不明的眸光。
「請皇上告知。」這點她倒是很想知道,所有人都認為是她暗中搞鬼,她實在是背了黑鍋。
「告知?你要我告知?」宇文瓏眉毛豎起來,神情陰冷狂怒。
他真會被她氣死!他在心里打了百結,她卻不解風情,什麼都不知道!
「朕也不知道!行了吧!」他磨牙,臉色都猙獰了起來。
言少輕覺得他的脾氣來得莫名其妙,正想再問清楚,馬車已經停下,顯然是進了宮。
她掀開車簾一角看了看,對宇文瓏道︰「在晴光殿角門。」
夜色濃濃,已過了亥時,兩人都不拘禮,不等有人來接駕便徑自下了馬車,倒把馬車外正在和一名小太監說話的尚德海嚇了一大跳。
「呃,皇、皇上,娘娘,奴才還沒安排好接駕……」
宇文瓏皺著眉道︰「不必了。」現在就算玉皇大帝親自下凡來接駕他都沒心情了。
言少輕看著面色有異的尚德海,又看了一眼小跑步離去的小太監,挑了挑眉梢問︰「有何事?」
「是……是有事。」尚德海神色閃爍。
宇文瓏有些冷然的看著尚德海,「說。」
尚德海知道主子沒耐心,討厭人家賣關子,便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梅嬪娘娘滑胎了。」
打從他入宮為太監,這種嬪妃爭寵的戲碼就沒少見過,只不過每回听聞,還是會膽戰心驚,那可是一條性命,是皇家血脈啊,也是太後一心期盼的龍孫,就如此沒了,一條小生命的無疾而終,也顯示了宮里的水有多深多髒。
「滑胎?」宇文瓏眉頭又是一皺,頓時感覺十分厭煩。
他都已經很不想要那些女人了,她們還沒事找事,定要把後宮搞得烏煙瘴氣才甘心,他閉著眼楮都知道是怎麼是回事,無非又是宮闈傾軋,有人不想梅嬪率先生出皇長子。
尚德海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精,知道主子心煩,可還有一件事不說不行。「皇上,兵部尚書求見,正在御書房外候著,說是關外有八百里加急的密件來,定要與皇上商議。」
宇文瓏馬上就作出了決定,「梅嬪那里,朕就不去了,皇後去看看吧。」
見他說完就要走,言少輕卻是不假思索地道︰「臣妾也跟皇上去見楊尚書。」
宇文瓏轉身,無奈的看著她,「皇後,你身為六宮之主,梅嬪流產,你理當探望,問明原委,至于那八百里加急的密件若真有什麼事,朕自然會在明日早朝提出來,與眾卿家一塊商討。」
言少輕蹙眉。雖然他言之有理,可是她還是想先見見楊尚書,畢竟國家邊防大事比一個嬪妃滑胎重要多了,滑胎既然已成事實,她去探望也無濟于事,安慰人的話她更是不太會說,不如讓梅嬪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探望便是。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皇上,緊鄰大雲邊關的有大越、大遼、柔然和北匈奴,任何一國都有可能突如其來的舉兵來犯,尤其是大遼,覬覦我大雲的物產豐饒已久,遼王早有野心想趁太上皇退位來進犯,大遼的駝隊半年來常在我官道來往,打听消息,在在都像是要興兵前來的前兆……」
「難道朕不知道嗎?」她的話著實刺耳,宇文瓏劍眉蹙擰,強硬地說道︰「邊關之事,朕自會處理,皇後去探望梅嬪!」
她是有多瞧不起他的能力才會堅持一同去見楊尚書?她就不能信任他一回,相信他也能將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的嗎?
兩人正誰也不讓,尚德海小心翼翼地插話道︰「娘娘,皇上說得極是,且太後此時正在落梅宮等著娘娘過去,也不好叫太後等……」
言少輕沒想到太後在等她,頓時有些錯愕,只是,太後為何也在落梅宮?
听言少輕問起,尚德海更加小心地道︰「因事發之時,娘娘不在宮里,六宮無首,落梅宮的宮女只好去向太後稟告了。」
太後在等她,她自然不能不去了。
宇文瓏見她終于坐上前來接她的腰輿回鳳儀宮更衣,轉頭便吩咐尚德海,「派人盯著落梅宮,朕不要見到皇後身上被潑一星半點的髒水。」
尚德海躬身垂首道︰「奴才明白。」
夜色中,宇文瓏望著腰輿消失在千步廊邊,面露煩躁之色。
她是朝堂上的老手,可對于後宮算計,她還稚女敕,爾虞我詐的心機斗爭,可不像她驗驗尸體便可以查出真相。
尚德海做為一個貼心的奴才,此時自然要說些得體的場面話了。「皇上就別擔心了,娘娘肯定能處理得很好。」
但他自然知道以皇後娘娘平素在朝堂上兼听博采的作風,後宮的事是處理不好的,這後宮之主在處理嬪妃之間的紛爭時,糊涂要比精明好,裝傻要比明察秋毫好,而且事實不重要,平衡嬪妃背後的勢力才是一等一的緊要。
「朕哪里擔心了?」宇文瓏眼楮眺向落梅宮的方向,陷入了思考。「話說,是誰這麼大膽,皇後不在宮里,便去稟了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