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雲天將擊出第一掌之際,銀貅暗自叫糟,體力尚未恢復的她,連逃竄都很吃力,勉強護住肚子,卻避不了颶風一掌,她被打飛出去,跌向七彩晶叢之前,及時變回銀白獸形,才得以穩穩站立,否則這一撞,不死也去掉坐條命。
司雨天將的攻勢緊隨其後,雙掌里醞釀水意,不給銀貅喘息的機會,驟撲而來。銀貅右肩已被司雲天將擊中,又熱又痛,逼使她歪傾身軀,想撐起四肢也做不到,決計不可能避開司雨天將的雨掌,就算僥幸避開,第三位司雹天將蓄勢待發地守在洞口,沒有加入戰局的打算,擋住唯一逃生出路,她無處可去。
天界矯枉過正的行徑,她早有耳聞,知道他們嫉惡如仇的過度廉潔癖性,眼早容不下半點邪惡,但她萬萬沒料到,竟是這般偏執!
百花天女離去之前,明明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月復中孩子雖不被允許存在,但她罪不致死,天將們請斟酌」,可他們看起來根本想連她一塊除掉!
銀貅一徑地逃,毛發末端的銀光凌亂飄散,在貔貅洞里仿似充斥著被人撲捉的流螢四處逃竄,粉星紛紛,阻撓不了天將的視線。
司雲天將一閃身,來到她面前,她後退,司雨天將第二掌等在她身後。
死定了!
這念頭才浮上,左啟一痛,後背一辣,司雲天將及司雨天將的猛攻,她都沒能避過,身軀軟綿欲碎,腥紅的血噴吐而出,銀色美麗的獸,終于倒地,維持不了逞勇的猛獸外形,只剩贏弱癱軟的氣虛人兒,銀發凌亂披散,無法動彈。
司雲天將在她身旁蹲下,手掌來到她渾圓月復間,掌心冰冷寒氣進逼而來,她想尖叫要他滾開別踫她,可她沒辦法,她的低狺被嘔血和劇咳梗住,吐不出半個字。
強烈火光,形似蛇,迅若箭,轟然竄入,擊散司雲天將掌心冰霜,並熊熊燃燒起來,教司雲天將嘗到劇痛。他與司雨天將同時望向守在洞口的司雹天將,只見司霍天將臉色鐵青,瞠圓著和他們相仿的驚訝虎眸,不同的是,他低頭,看著自己冒火的胸口,天將神衣印出一記掌痕,由掌痕邊緣開始龜裂,神衣瞬間迸散碎盡,司雹天將亦倒地不起。
兩天將進入備戰狀態,額際生汗地等待發動攻勢之人現身。
明明已經擺好架式等著,卻在方不絕不發一語到來,看見銀貅神色痛苦僕臥于地,火光染紅方不絕的眼,雙臂火蛇殺氣騰騰朝他們兩人撲咬過來時,他們仍是抵擋不住,兵敗如山倒,落得狼狽逃離的下場。
方不絕沒有戀戰,也不準備趕盡殺絕,比起落荒而逃的天將,無助倒地的銀貅才更是要緊。
「咳……咳……」銀貅猛烈地咳著,肩痛,肚子更痛,她承受不住連番攻擊,怕是動了胎氣。
「小銀!」方不絕忙不迭扶起她,一身火炎滅盡,不再高熱炙人。
她听見他的聲音,以為是幻覺,她無法睜開眼辨視真假,疼痛霸佔她泰半的理智,她疼得想大叫想哭想吼,又恐懼即將失去孩子,兩相折磨的情緒,使她皺起血污俏顏,狼狽掉淚。
力量,教導方不絕將右掌貼在銀貅受傷的肩膀,為她療傷。他知道,陌生而強大的力量,可以傷人,更可以救人,他在心里祈求,求它為他所用,收斂傷人的凶悍,轉化為溫柔光芒,讓他治愈她。他的手掌才稍稍靠近銀貅,立刻激起她獸性防衛,她拚上最後一口氣,也絕不容許誰傷害她的孩子!
用盡吃女乃力氣,她咬住那只企圖踫觸她的手掌,即便她虛弱得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傾注決心的牙,咬住便不許輕放!
「小銀,是我。小銀,小銀……」
方不絕手掌絲毫不覺疼痛,他已經沒有能痛,卻在見她面臨危險之際,痛得撕心裂肺。
他輕柔地喊她,一聲聲,一遍遍,喊著她,近在咫尺的呢喃,撫慰人的沉穩,以及擱在她後背上,過渡舒適熱息的大掌,終于讓她逐漸懷疑他不是自己極度思念所生的魔。
她眯眼,朦朦朧朧看見是他。
「我幫你療傷,你放松一些,咬著我無妨,小銀。」
是他。
所以她死了嗎?她來到黃泉了嗎?
不然……怎可能見到他?
她的嘴,從他掌背滑開,虛弱無力的她沒能咬出牙印,只有從喉間溢出的血和著津液,殘留在他手背上。他看了又疼又憐,尤其是她雙眼茫然,眨也不眨地瞅著他,眼眶還有淚光,像對此時處境的不解和驚魂未定,再再令他自責,責怪為何沒能早些過來,保護她,保護他與她的孩子。
「好些了嗎?」他問,並輕手替她拭去唇角血跡。「還有哪里痛?」
「……肚子。」身體的痛,奇異地消失,她舒服輕吁,肚子仍有些酸痛感,但漸漸淡去,她倦得想睡,幾回吐納,唇上血色恢復,她也慢慢昏厥過去。
方不絕療傷的手,平貼其上,感覺到她月復間一震。
這是他第一次觸踫到孩子,比他時時幻想的觸感還要神奇,圓滾滾的肚子硬邦邦的,那麼緊繃著,神聖地孕育兒女,她辛苦地挺著它,難怪總有些彎腰駝背。他忍住想將耳朵靠過去聆听的沖動,要先幫她舒緩疼痛。
有一股阻礙,拒絕他把力量輸入她月復間。
他想加重力道,又怕傷她,只能試探——確確實實,有東西在她身體里面,阻擋外來侵犯。
「是誰?!」方不絕感受到不屬于她的氣息在月復間醞釀,冷聲問。
喂喂喂!你哪位呀?!我才想問你是誰! 梟回嘴。
與方不絕相抗衡的,正是 梟。
你想害死這只母貅嗎?!我告訴你,她是我罩的!在我平安出世之前,誰都不許動她一根寒毛!
方才天將的攻勢,足以把她打到流產,要不是我護著,現在就是一尸五命!呼,幸好,我的法術還殘存一點點,實時拉開護身罩,否則剛剛那種扁法,我和三只小妹妹就掛定了……不過也因為只殘存一點點,所以護身罩的範圍僅止于銀貅肚子一圈,其余部位,不好意思啦,他救不到。
幸好有他,不然那只母貅一會兒被打這邊,一會兒又被扁那邊,想保住孩子,門兒都沒有!
「你是……她月復里的孩子?」
對啦!我好不容易才附身進來,你這只鬼也想佔一位是不是?去去去,里頭滿了!另外三個肉胎都是沒帶把兒的啦!我可不想要一個「粗壯」的妹妹! 梟啐聲道。
「原來里頭有四個孩子,一男三女。」他還以為數量是一,一個孩子而已。
你到底是誰啦?! 梟惡聲質問。
「爹。
嗯?啥鬼?
「我是你爹。」
銀貅是被對話聲給吵醒的。
距離三名天將圍攻,已是五日之前的事,遠得彷佛惡夢一場,她若真的被打成那樣,現在絕不可能通身舒暢,沒留下半點酸痛,所以,是夢吧?
連作夢都夢到方不絕離開地府,在她有危險時出現救她,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吶……
連作夢都夢到方不絕一手按著她隆起的肚子,一臉笑容,黏在那兒不想挪開,對著她的肚子夸獎「好孩子,多虧有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最神奇的是,她的肚子還不爽回嗆他「馬的,不要叫我好孩子——」。
連作夢,都夢見自己枕在方不絕身側,腿兒與他的密密交纏相貼。
真是又混亂又荒唐又甜美的夢。
銀貅抬手,想揉眼,也想撥開臉頰上撓癢肌膚的發絲,有人比她更快一步,輕輕柔柔撩動軟銀亮絲,將它們理在她耳後,露出白皙臉蛋。
有些冰涼的唇,熨在她腮幫間,笑嘆的寒息緩慢拂過。
「小銀,你睡這麼久,不餓嗎?」撩發的手指沒離開,仍盤旋在她臉上,撫模著她細致雪膩的肌膚。
銀貅眸兒大瞠,與俯首笑覷她的方不絕四目膠著。
她憨傻地看著他,無論如何眨眼,他都沒有消失,她听見自己窩囊嗚咽,撲進他懷里。
「慢些慢些,你會壓到孩子……」
對呀!你壓到我了啦,蠢母貅! 梟也湊熱鬧在吠。
「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怎麼離開地府……你——」
「你忘了嗎?你被天將打傷之事?」
經他提醒,她才緩聲輕「呀」,那不是惡夢,對,她被天將打得幾乎昏死過去,那時發生的後續,她全處在混沌之間,記得不是很清晰,即便隱約看見他,隱約听見他說話,她也分不清是虛是實。
原來,關于他英雄救美的部分,不是她幻想出來的美夢。
「你怎會來得這麼湊巧,剛剛好救了我?」
「不是湊巧。你沒有像平時那樣在池畔出現,我不放心,怕你出了意外。」他說得輕描淡寫,沒有忠實呈現他與文判、黃泉之主那段追逐阻止,以及險些引爆的激戰。
幸好,他不顧一切,及時趕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虛弱暈厥那一景,仍教他膽顫心驚,必須依靠此時牢牢握住她的手,听見她說話,感受她平穩吐息,才能稍稍得到安定。
「你還是關心我的嘛!」銀貅咧嘴大笑,他沒有否認,因為確實如此。她抱著他不放,女敕顏輕蹭。「我一開始沒能趕去地府,是因為 梟的緣故,他讓我痛上好久好久,想逼我允許他霸佔肚里孩子的肉胎,原先肉胎里的小魂被他一腳踹走,哭著跑掉了,他還戲弄我們的女兒咕嘰咕嘰咕嘰——」
銀貅將 梟的惡行惡狀全盤說出,不為告狀,只是想讓方不絕多流露一點點對她的疼惜目光。
喂喂喂,你加油添醋!我哪有這麼壞?!我只是讓你小痛,你不要越說越夸張!
「這小家伙,虧我夸獎他保護其余妹妹的英勇舉動,原來一開始他做出這樣的事。」方不絕冷眸瞪向她的肚子,眼光足以穿透,讓 梟清楚感受到寒意。
「呀!孩子……都沒事嗎?」銀貅沒忘了這重要大事。
「沒事, 梟在緊急時候,用盡全力保護著他和其它孩子,他們才能在天將攻擊之下,毫發無傷。」他有義務替 梟陳述他值得贊揚鼓勵的英勇之舉……
她放下心來,拍拍肚,像在模 梟的頭。
哼哼哼,沒有我 梟大爺紆尊降貴附身在這只人貅小混種身上,你們夫妻倆現在應該是哭著替小孩挖墳,或是憤而直接殺上天庭去開打。 梟可跩了。
梟提到了「人貅小混種」,激起銀貅的不滿——對天庭趕盡殺絕的手段,怒火大爆發!
「真的太過分了!他們以為他們是什麼東西!憑啥決定別人的生死?!滿口歪理想矯正錯誤,錯不錯誤不是他們說了便算!我一點都不覺得懷這幾只小家伙何錯之有!」她氣呼呼的,方不絕在一旁安撫她,不讓她過度激憤而再動到胎氣。
「冷靜些。」
「怎麼冷靜呀?!萬一他們再來呢?!不,不是萬一,他們一定會再來,而且數量由三個變十個,只要我肚里小家伙一天沒死,他們不會放過我!」
「小銀。」方不絕這回牢牢箝握她揮揚的雙手,要她靜下心來,別因惱怒傷身。確定她溫馴听話,只剩紅潤雙頰鼓鼓的,還軹著好大一口怨氣,嗔怒的模樣精力充沛,俏美迷人,他才續道︰「就算他們再來,我也會保護你,上回的情況,我不允許再發生,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及孩子。」
「你……你好像變得……不太一樣?」銀貅細細打量他的改變。
對,方不絕變得不太一樣。
向來束冠的長發,不再整齊收攏成髻,一絲不苟,而是狂漫如瀑,任其披敞寬闊肩脊,不似文人受禮教拘謹限制,而是不羈隨意地滑過他結實的身軀、賁起的肌理,他宛若大山,黑發是清冽山泉,相輔相成一幅晴翠欲流的山水美景。
不單單只是散發一件事,她又不是沒見過他甫睡醒時相仿的模樣,可,那時的他還有「人味」,此刻的他,卻比她第一眼看見他時,覺得他像獸不像人的感覺更強烈。
人類的弱小,人類的無助,人類的綿軟如柿、一捏就爛……在他身上全然消失無蹤,他的五官雖仍是她熟悉的那些,但她很清楚地察覺,他,不一樣了。
銀貅湊鼻,在他身上東嗅西聞,他的氣息……變得好干淨,不是人,不是獸,當然,更不是鬼,像極了她聞慣的神味,此一猜測,讓銀貅眸里添了驚訝,抬頭與他相視。
「我確實是有些不一樣。」僅僅有些嗎?以前的他,可不會飛天遁地,更別提是與天將干戈相向,這是變成鬼魂後的改變嗎?那也改變得太凶猛了點,他很明白,他改變之處太多,多到無法細數,然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由他口中輕吐緩述的那些︰「但我仍是方不絕,你月復里孩子的爹,你的夫君。」
「還夫君咧,你都休掉我了。」她故意擺出臉色嚇唬他。
「我是休掉陸小蟬,又不是休掉那只名喚「銀貅」的貔貅。」
「歪理。那件事,我還沒原諒你呢!」休書事件,她心里早已淡忘掉憤怒,只是仍有些不甘,自己竟被他輕易休離,男人心,超絕情。嘴上說的「沒原諒」,九成虛,一成真。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也不曾後悔當時那麼做過。」
「為什麼?!」銀貅幾乎整個人彈跳起來,雙眸燃火,對他的答案明顯不滿。「你那時是真的以為我是妖,所以巴不得快快趕我走嗎?!你們人類的愛情,只取決在對方是不是同類?!只要一發現對方不是人,你們就收回全部的愛,管它曾經多濃情蜜意、生死相許,一概打散,當它是個屁?!」
她的反應仍是激動掛帥,一古腦宣泄不滿。
「那時我已經知道你是神獸貔貅,不,應該說,在那之前……從我改口喊你「小銀」開始,我就知道你的身分。」
銀貅怔住。
「那……那距離你丟休書給我,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你——你知道我是貔貅?!」她好生驚訝。在他知道她是貔貅的那段時日中,他待她多好,好到足以教一只貔貅甘願永遠留下,在他身邊,與之相伴。
既然他早就知道,他為什麼還說出那番傷人的指控?!為何以此為理由,逼她離開方家、離開他?!為何假裝對她的敵意和嫌惡——
思緒本來零落散亂,現在卻逐漸拼湊成形,有了頭緒。
貝陳不願意給她的答案,加上方不絕輕描淡寫的透露,他死前突兀地呼喊勾陳,他的狠絕態度,他在她離開的同一日結束性命……總總在她腦中交纏,一經一緯,紡織出始末環節。
「是勾陳教你這麼做的?因為他知道你的死期,他要你故意讓我恨你怪你埋怨你,憤而掉頭離去,如此一來,我根本不會知道你死去,他想……使我別太傷心難過,我說對了嗎?」這是她做出的結論,並且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自己的猜測相去不遠。
他已經死去,卻只記掛她,那時借著勾陳的法術走向海棠院的他,僅是一具甫斷氣的尸體,他說得多絕情,驅趕她驅趕得無所不用其極,他拿劍向她,他寫下休書,他喝令她滾……那些要耗費他多大的氣力和心傷?
他想著在自己死後,如何不害她哭,不害她疼痛,不害她嘗到死別,寧願被錯認為負心漢,擔下她的臭罵、怨恨及怒火……
方不絕沒有點頭或搖頭。她猜得泰半皆對,只是關于「理由」,並不單單是不忍她傷心哭泣,更深一層的原因,是擔心她的魯莽會闖下大禍。
結果,大禍是闖了,他也必須算上一份——天不願容許的孩子,還有,他私逃黃泉,更打傷三名天將,已經……無法粉飾太平,他希望換取她平安快樂的消極逃避,再也沒有意義,她仍是受了傷,仍是身陷險境,仍是差點失去孩子。
「你怎麼這麼笨?!怎會去听勾陳的話而忽略我再三擔保過的——我會保護你,誰都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就算是我一時大意松懈,害你死去,遭鬼差拘走,我也一定會硬闖地府,救你出來——」銀貅的豪氣話語,被方不絕的笑嘆打斷。
「小銀,這才是我與勾陳真正害怕之事。」熟知她的性子,她確實會那麼做,不許誰帶走他,她光是方才說著,便一副要同誰拚命的狠樣,若當時她在場,直接與鬼差杠上,後果不堪設想。「你的莽撞和不顧一切,教誰放心得下呢?」
銀貅又是一怔,慢慢領悟,咀嚼他的用心良苦。
「你……就是不希望我犯險去把你救回來,才連死都不讓我知道?」
「我要你毫發無傷,連一絲絲的不測都不會有,哪怕是以仇視我為代價,詛咒與我百世不再相見,我也要完成這個心願。」方不絕輕觸銀貅白皙芙頰,見她眼眶漸紅,銀眉攏蹙,結滿千言萬語,貝齒咬著唇,像是下一刻就會連串罵他蠢呆愚笨,又像是咬住嗚咽輕泣,隨時都會哇地爆出大哭,相較于她,他則是流露出擔憂的苦笑。「現在此一心願面臨的難題,不再是你恨不恨我便可以達成,而是「他們」放不放過你。」
「他們才不會!他們眼中根本容不下半粒沙,只要是他們認定不該存在的人事物,他們便無所不用其極想抹去,當作從沒發生過,以正義和天道為名——」銀貅氣憤道。
對!她說得沒錯!頭上那群家伙就是如此!把我們妖物當成世仇,老找我們麻煩,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們都看不順眼,動不動就冠我們罪名,哼! 梟在一旁幫腔,他與神族也有深仇大恨,總是被神族追著扁,當然氣他們氣得牙癢癢。
方不絕的觀點倒與兩人不同。「對我們人類而言,他們被崇拜著,上香拈祈任我們求財、求名、求富貴、求姻緣、求風調雨順,在人類眼中,他們寬恕慈悲,憐惜眾生,能觀世音、聞世苦,應該不至于如你們兩位所言惡劣,難以溝通。」
他當過人,拜過神佛,求過平安,絕大多數的「人類」對于神佛皆充滿崇敬之心,相信神佛的庇佑及仙威,自然不似銀貅和 梟兩獸——前者听多了仙佛嚴懲惡徒的手段,後者則根本就是受懲惡徒中的某一只。
「你的意思是?」銀貅偏頭,不解其言。
「找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談談?你白痴呀?!在你剛動嘴要跟他們談之前,他們就先開扁了! 梟馬上傳來不屑嗤笑。
因為你一動嘴就是出口成髒,被扁活該。銀貅與方不絕很清楚 梟所得到的待遇全是自作自受,沒人想表達一些些同情。
「你覺得……他們會心平氣和與我們談?」銀貅對此抱持懷疑,有太多不好的前例,清楚告訴她︰神族的處世方式,便是鏟除所有他們眼中叛道之物。
哼哼哼,看到蠢母貅被打成這副慘樣,你還相信他們憐惜眾生?你腦子裝屎嗎?!呿,沒想到我未來的爹娘全是笨蛋。 梟酸不溜丟道。
「不準再說你娘是蠢母貅這種大不敬的話。」方不絕寒聲斥責,按在銀貅月復上的手充滿脅迫恫嚇,令 梟感到強烈壓力,乖乖閉嘴。
小孩子的劣性,要早點拈除,才不會越養越叛逆。
「我認為你想得太容易了,萬一他們不肯談,還是堅持要傷害我們的孩子呢?」銀貅對 梟的惡劣言語一點也沒在意,唯一懸念的,只有方不絕要與神族「談談」這項提議。
對呀對呀!怎麼辦呢?!攸關生死, 梟也急,這回倒沒有再穿插白痴啦笨蛋啦這類刺耳字眼。
「無論談成與否,孩子的性命我們絕不退讓。」這是最低底限。
「只要他們搖頭,就開打?」銀貅補充。
「你不許動手,你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好自己。」方不絕的原則不容更改。
反正到時打起來,她才不會溫馴地躲在他背後尋求保護哩,這個想法,不能讓他知道。
銀貅又有新問題產生,「可是你要如何做呢?直接上天庭去?你現存的情況允許嗎?萬丈神光不會燒融你嗎?」天庭,是鬼魂不容前進的聖地,他這只由地府私逃的鬼,怕是連靠近都困難。
「我不清楚靠近天庭會發生何種變化,姑且先試吧。」否則一直待在這里擔心也不是辦法
「答應我,只要有一絲絲不對勁,我們馬上回來,不要硬闖。」回來再想其它方法,或是等天庭派人找他們麻煩時再面對,就是別拿魂體去嘗試天庭神光有多炙燙。他不要她受傷,相同的,她亦然。
「我答應你。」
如何能不答應呢?她銀色美眸里蘊涵的關懷,萬般璀瓔,被她深深注視,進而發覺自己的身影投映其間,成為眸心中最純粹、最重要的唯一存在,多教人迷眩感動,多教人驕傲自滿?
何其有幸,能讓她這樣愛著。
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填補這段日子里,兩人錯失的那些,讓他在她眸中看到他自己對她隱藏不住的愛戀,濃銀瞳間的男人,有著怎生喜悅的容顏。
喂!我警告你們!我人還在這里!你們別給我含情脈脈凝望凝望凝望就突然發情!我可不想被迫听你們嗯嗯呀呀!喂喂喂!嘴不要黏上來!你們不知道干柴烈火都是發生在一個吻之後嗎?!住手——不,是住口!你們兩只——
銀貅一眨也不敢眨眼,覷望身旁不需依靠她之力,便能飛翔自如的方不絕。
湛藍清澈的穹蒼中,他宛似巨鷹,雙譬輕松平放腿側,無翼自騰,毫不見吃力喘息,黑濃長發如綢溢下,仿佛失手滑開的一匹上好錦緞,在天際間、在他身後柔軟披覆,飛著、揚著、撩舞著。
發覺她的注視,他回以微笑,以為她需要幫助,他向她靠近,輕托她腰後,將她往懷里帶,讓她毋須費力,全由他來負責飛騰。但她卻不是因此才始終沒挪走目光,她擔心他出現身體不適的狀況,更擔心他會逞強忍下,不肯撤退,她細細凝視,倘若察覺他有一絲不對勁,馬上拉他掉頭走人!
進入了天庭範圍,聖潔溫潤的光芒,七彩落下,任何寶礦亦無法比擬其璀燦炫亮,神獸不覺其難忍,甚至浸婬光輝之中,感到無比暖意包圍,但魑魅魍魎及精怪不同,看似美麗輝煌的神光,是天庭不容侵犯的第一道關卡,神光燒灼諸惡邪氣,小妖小敝抵擋不住它,見不得日光的鬼魂當然更是相同。
她在聖光間,銀發更亮閃,一圈薄輝圍繞她縴細娉婷的身軀,燦華絕美,毫不遜色于任何一位天庭仙女。沒從他身上移開的銀瞳,以為會看見他痛苦皺眉的表情,沒想到神光不僅只照耀她,更是完全相襯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染滿熠熠聖輝,不見焚身痛楚,有的只是面容上平平靜靜的淡然,連一分懼意都沒有,她幾乎分不清楚,是光落在他身上,抑或是他也散發了光?
此時的他,根本就不是一抹孤魂野鬼,鬼不會無懼神光,這世上應該只有一種魂體能在神光下生存,並彷佛被注入力量,更形強韌,越是靠近天庭,越是如魚得水——
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