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羅羅沒見過好望攜伴,一時好奇。
好望正低下頭,寵溺輕笑,不急于回答羅羅,反倒與辰星說︰「羅羅,我介紹過的……」
「我記得。追不著兔精的那一只虎。」辰星接續下去。她對羅羅……算挺熟稔的。
「對,就是他。」
見好望神情饜滿,羅羅再鈍,也不難猜想,眼前女子的身分——應該是恩公的愛侶……呃,新任的嗎?
羅羅又有新發現,產生新疑惑。
「恩公,你這次來,沒杠著你的寶貝石床耶……你不是向來床不離身嗎?還不許誰亂踫……上回明明一副『誰敢模,我就打斷誰的手』……」
最後幾句,論為嘀咕。
「有呀,帶著呢。」好望笑容可掬,瞧得出心情大好。
「在哪?」怎麼看,也看不到疑似「石床」之物呀……
對羅羅的問題,好望直接無視,徑自轉移話題︰「你剛剛喊我,喊得像在求救,怎麼?又要我替你出主意了,是不?」
羅羅霎時驚醒。
對,此時此刻,他該要擔心的,不是恩公的石床,或恩公身旁的女伴,現在面臨重大困難的,是他呀呀呀呀——
「大事不好了!」羅羅緊張地嚷,一副快哭的模樣,「他們、他們……要替金兔兒招親!不……不是招親,是、是全族中最強悍的兔勇士,就能娶她!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瞧,我就說吧,他這種長相,卻常常露出完全不適合的可憐表情,會讓人忍不住想打寒顫,對吧?」好望的眼又從羅羅身上挪走,不,應該說,打一開始,便只落向辰星。
「嗯。」同感。
這兩個人,還有閑工夫對他的表情評頭論足?!
嗚,沒看到他苦惱得快瘋了嗎?!
「恩公——」羅羅提出抗議。
「我有在听。」好望掏掏耳,「那群兔精,為什麼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因為……最近精群襲芳草谷,他們束手無策,所以開出優渥獎勵,要召募英勇的兔戰士,對抗精……」
羅羅說來前因後果。
,肉食凶禽,本是兔之天敵,近來密集襲擊芳草谷,已有十數只兔精慘遭叨噬。
「金兔兒是谷里最美麗、最可愛的姑娘,哪只雄兔不愛她,這下……他們拼死也要搶功,金兔兒要被別人娶走了……」羅羅越說,越是悲從中來,捂住臉,抽泣起來。
「兔精里,哪來的英勇兔戰士?你擔心錯重點了,與其擔心她被娶走,更該緊張——她讓給叼去,飽餐一頓。」好望涼涼回道。
「對、對厚!」他沒想到這一點!
「羅羅,你怕嗎?」好望問他。
「當然不怕!那玩意兒對我來說,不過是會飛的山雞!」羅羅充滿自信,拍著胸脯。
「好極了,準備準備,帶你打『山雞』去。」好望笑咪咪。
「恩公的意思是……」
「笨,幫你成為芳草谷的大英雄。」
此時不表現,更待何時?
天賜的大群山雞,不,是大好良機!豈可錯失!
在好望催促下,羅羅隨著他們,風風火火趕往芳草谷。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芳草谷上空,盤旋滿滿的精,巨大的翅,拍拂時發出的聲響,遠遠就能听見。
底下,一片淒慘叫聲。
來不及躲回谷內的兔精,正遭精獵捕。
「呀——不要——不要過來——」
這聲音……
「是金兔兒!」羅羅听出來了。
「救命……救命呀!」
金兔兒驚惶失措,粉臉滿布慘白,踉蹌逃命。
身後,猙獰的大,振翅揚起狂風,拂亂她一身衣發,更形無助狼狽。
芳草谷的各處入口,為防精闖入,已全數閂閉,尚未回谷的落單兔兒,只能自求多福。
並非同族心狠,見死不救,而是谷中有太多兔子兔孫,為救千而舍一,是芳草谷里久循的規則。
金兔兒當然清楚,這種時刻,不可能有哪只兔精膽敢站出來,她理解、她明白,只是……
理解是一回事,懼怕,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哭得眼前一片迷蒙,一個閃神,絆著了碎石,重重跌跤,這一摔,腳踝扭得不輕,無法再跑。
她顫抖地環抱自己,等待……爪撕裂的痛楚。
一聲虎嘯,震響如雷,不用誰人教導下一步該如何做,發怒的羅羅已經箭步沖出。
一拳,把俯沖而下的大,打飛出去。
見同伴遭毆,其余精開始騷動,大聲叫囂。
羅羅毫不畏懼,回以凶惡虎吼。
幾次來回的啼鳴,咆哮,雙方動口也動手。
羅羅個子高大,虎拳凶猛有力,精以數量取勝,更擁有飛翔優勢,由四面八方進攻,急俯啄咬,再急沖上天,很快的,羅羅已顯劣態。
好望與辰星相視一眼,毋須多言,也能看穿彼此心意。
兩人各自取出武器,輕軟的白紗,水凝的長棍。
「要做得不著痕跡,干淨俐落,沒有破綻。」
異口同聲之後,兩人都笑了。
羅羅一個獨戰群,兩掌各揪住一只的頸子,兩相互撞,撞昏了兩只,又攻來三只,沒完沒了。
一抹煙般的白,彎彎如薄絲,瞬閃而至,繞過幾只大周身,大竟折翼墜地;同一時間,半空中,散開的透明水珠,每一顆看似雨點,卻滴滴精準、有力,擊在其余精的額心——
羅羅在原地喘息,幾處傷口正汩汩滲血,他動也沒動,旁邊的精竟紛紛掉落,在草野間發出淒厲慘叫。
「怎?怎麼回事?」羅羅楞楞看著發生的一切,他沒出手,這群精卻……
難道……
羅羅抬頭看向好望,他和那位面容冰艷的女子,只是騰飛于半空,面帶輕松微笑,不見任何動作。
不一會兒,精逃的逃,竄的竄,芳草谷上空,恢復了寧謐的白雲晴空,不見鳥影,不聞鳥啼,只有金兔兒細細的抽泣聲,好不可憐。
好望一記掌風拍醒羅羅,用無聲唇語,一字一字,清楚傳達︰還發呆?!去安慰她呀。
羅羅來到金兔兒身旁,她縮成一小團,渾身顫抖,止不住的淚珠,溢出緊閉的眼縫,成串成串地爬滿雙腮。
他手忙腳亂,一臉笨拙,不知如何是好,想伸手拍她,又看到自己雙手全是血和泥,哪敢去踫觸她?萬一血染到她身上,可就糟了……
他雙手藏在腰後,努力擦拭,將那些分不清是他的、或是精的血,全抹到衣褲上頭。
他記得很清楚,金兔兒討厭血腥味……
「嗚哇——」
金兔兒突然撲進羅羅懷里,教他措手不及。
「好可怕……嗚,好可怕……我以為我會死掉……」
她涕淚縱橫,深埋他胸前,抖若秋風落葉,兩只小小柔荑,絞緊他的衣襟,視他為此時此刻唯一的浮木,最堅強的依靠。
「呃……」羅羅不知該抱,或該推開她,他的手……還沒擦干淨。
「幸好你來了……嗚,沒有你的話……我不可能好端端在這兒,謝謝……謝謝你……」
熱淚濡濕著羅羅的衣襟,她的哆嗦、她的恐懼、她的依賴,清晰而強烈,傳達給了羅羅。
羅羅最後決定,收緊雙臂把她抱個滿懷,密密護入胸口。
沉穩的心跳、低喃的嗓音,安撫她︰「不要怕,沒事了,那些精全飛掉了,他們要是敢再來,我也會保護你,不讓他們傷害你……」
金兔兒抬眼,淚花朦朧,眸里,一片迷離水光。
紅通通的眼、紅通通的鼻、紅通通的雙腮,她瞅著羅羅,好半晌不吭聲,爾後,終于頷首,綻開一朵淺笑,重新偎進他懷中。
芳草谷的兔門,一扇扇打開,成群的兔精,或為人形,或為兔兒樣,紛紛探頭出來,確定危機已解,只只跳過來,把羅羅團團包圍。
「芳草谷的英雄!救命恩人!」
「太厲害了!我還沒看清英雄是如何出手,那麼一大群的,就被教訓得落花流水!」
「謝恩公出手相救!我家兔兒才撿回一命!」金兔兒的雙親滿懷致敬。
「請恩公受我們一拜!再拜!三拜——」
諸如此類的感激和示好!不絕于耳。
羅羅被夸出滿臉紅赧,駑拙傻笑。
他心里隱約知道,除好望外,他哪可能在眨眼瞬間就打退了精?
恩公真是助他太多了……
投去的感謝眼神,挪往天際,而本該佇足于那兒的兩人,身影不知何時早已離去……
英雄救「兔」的戲碼,好望和辰星沒有看到最後。
確定精逃散之後,兩人挽手到另一處幽境賞景。
「這下,羅羅應該能被請進芳草谷,接受兔精的謝恩了吧。」
又達目標,邁進一大步,恭喜。
「只要是真心,總有一日,定能傳達給對方。」辰星淡淡說。
「下回再臨芳草谷,會不會看到成群的虎兔寶寶?」好望已經想得很遠。
辰星眸兒晶亮,似乎對他的未來勾勒興味高昂。
「我們再一起來瞧瞧吧。」他低笑,與她交扣的手略略攏緊。
一起手牽著手,像此時,同此刻。
她點點頭,輕輕地,五指回握,力道堅定。
掌心熱暖,迭在一塊兒。
好望發出低笑︰「現在,我們先一起走趟仙界,一起去找武羅,一起把錄惡天書丟回他臉上,叫他自個兒去找人接替你,還有,一起去貔貅洞,與那只母貅解契,即使沒有正式訂契,口頭上解約,我堅持一定要……你只能跟我『訂契』,訂一輩子。」
因為,不單她肩上有他的名,就連他,又是哄、又是誘,要她也在他的胸口,該上她的名呢。
雖然不具「天女」與「使獸」的契約效力,至少,是認定了彼此的證明。
她微笑,听他說話。
說著好多的「一起」。
「再一起回龍骸城,一起跟大伙吃頓團圓飯,一起去看看我父王到底改掉對你的『態度』了沒。」
他家父王真糟糕,改不了對「天女」的恭敬。
每回,辰星到龍骸城,他父王不是列隊迎接,便是親自奉茶,只差沒讓出大座,恭請辰星上座。
說過無數回,要父王把辰星當成蔘娃她們一樣視為後輩,卻怎麼也講不听……
到底,還要花多少年,才能改過來呢?唉。
罷了,好望不抱啥希望,父王高興就好。
「吃完飯,一起坐在千年珊瑚樹上,賞龍骸城夜景,最後,一起睡……」
最末三字,好望說得無比曖昧、無比甜膩,炙熱的氣息,隨其低語,喂入她的耳中。
粉耳艷紅,粉腮嬌妍,配著那張神情淡淡的容顏,有些違和,有些……可愛。
若他以為,她會嬌嗔、會羞答答說「你壞死了,人家不來了」,那就太枉費對她的熟識。
她,戰斗天女——雖然馬上就要卸任——的傲骨,堅硬不折;晶燦炯炯的眸,毫無懼色,迎戰任何的挑釁。
她美麗,且勇敢,笑容魅人——只魅惑他。
因為,這模樣的她,誰也沒機會瞧見,只給他,只對他。
「好,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