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俊娘子 第9章(1)

進入別苑,一路來到小雅廳,游石珍是闖著進來的。

穆容華任他拉著,他快她便努力跟上,不掙扎,乖乖跟他走,因在這座華美的別苑內,她驚覺,只有她跟他是「同一國」。

明明是游家別業,里邊的婆子、姑姑和婢子們皆是領游家發下的薪酬,那些人明明也知來者是主子之一的珍二爺,卻還是頻頻來擋。

游石珍想見他阿娘一面,須得經過一道道通報,報到近身服侍游夫人的大丫鬟那兒,再看游夫人給不給見。

結果游夫人不願見。

游石珍冷笑一聲,直直便闖。

而珍二爺要闖,有誰攔得住?!

一群女護院圍堵過來,他連衣角都沒讓那些人踫著,帶上她使了輕身功夫,一下子就把人甩在身後。

前院事情鬧開,應是丫鬟們將事快快往後頭深院里傳報,才逼得游夫人不得不出來「見客」,因她若堅持不見,游石珍絕對會把「芝蘭別苑」鬧個天翻地覆,兩相權衡之下,兩害取其輕,這才讓婢子將人帶進小雅廳內。

然雖願見了,雅廳里仍垂著一簾薄紗,嬌貴的主子坐在紗簾後,婢子們在廳的四個邊角燃起淨心淨身的薰香,仿佛來者帶進太多異樣氣味,染污了這一精美雅廳,令人嫌惡。

他說,要她好好看著,看一位天仙是如何之美。

穆容華終于見到別苑主人了,雖隔著一層紗簾,依舊能瞧出對方容貌和身姿,並被深深震懾。

游夫人擁有沉魚落雁之貌,且年輕得不可思議。

一身白衣勝雪,端坐在簾後真如一尊完美無瑕的玉雕觀音,是很美,美得奪目,卻也令她內心冷意陣陣。

「娘——」

听到珍二爺帶笑低柔的喚音,她暗暗屏息,側眸望了他一眼……果然,那注視別苑主人的眼神偏冷,甚至湛著微狠的光。

他這是要干什麼呢?何必這樣……

她替他犯急,但也知此時此刻此地,根本無她置喙余地。

紗簾後的女子不應聲,似也听出珍二那聲調里的嘲弄之意。

一會兒才听別苑主人冷幽幽、極勉強問︰「何事?」

游石珍咧嘴笑。「我記得當年家里秀大爺成親時,把自個兒媳婦帶來給娘瞧過,我今日亦是啊。」穆容華突然被他以單臂圈住,緊貼他身側……

「娘,這位是穆家廣豐號的穆大少,她瞧上我,我也願跟了她,我倆情比石堅,決定今生相守,我帶來的人,娘看著喜歡嗎?」

此話一出,驚震雅廳里的眾婢,尤其游石珍為了坐實與穆大少真有「奸情」,當眾側顏低首,重重地、響亮地吻了穆容華唇角一記。

抽氣聲紛紛響起!

穆容華一開始確實驚住,下意識欲掙扎,但一想自己是他僅有的「戰友」,心隨即軟了,試圖扳動他臂膀的手也就跟著松了勁,變成貼握在他粗腕上,倒像似柔情一起,想與他十指交握,而那記朝她傾下的吻,她真真是躲不開、避不掉,直到被親了才意會到發生何事。

她說不出話,別苑主人更說不出話。

真被氣得不行似,玉雕觀音終于染了凡間生氣,她倏地撐扶手立起,一手抄起小香爐擲飛出來,那力道本就不太足,再教薄紗簾一擋,小小香爐只鏗啷一聲掉地,未燃盡的薰香粉四散飛飄,沒傷著誰。

「滾!」游夫人激嚷,蒲柳般的縴身顫抖抖,近身的婢子趕緊沖上去相扶。

「好。那就不打擾娘親安歇。」游石珍淡笑答道。

穆容華再次被挾持離開。

步出小雅廳時,廳內已亂作一團,听婢子們尖聲嚷嚷,顯然是別苑主人氣得險些背過氣,眾丫鬟正忙著幫主子拍背順氣、揉胸遞燻香。

珍二爺頭也沒回,帶著她疾步離去,出「芝蘭別苑」,一路走下那道婉蜒石徑,她幾是足不沾塵。

他像似見到墨龍在大小霜湖邊徘徊,心魂一定,人才整個醒覺過來。

他放開她,獨自走到湖畔,兩手分別支在臀側,大口、大口喘息。

這是何必呢?他干什麼這樣?

穆容華望著那寬厚且修長的身背,咬唇忍疼,實是疼得難受,在左胸心內。

「珍爺的娘親……游夫人她……」作了深深吐納才穩住聲問︰「她不喜男子親近,所以所使的下人全是女的,連護院亦只用女子……是這樣嗎?」

背對她的男人低應了聲,靜過片刻才道——

「她喜潔,忍受不了半點污穢,男人在她眼中是最最污濁之物,她當初受了父兄逼迫才應了游家這門親事,因游家是花上大把銀子才排解了她娘家那樁足可抄家滅族的官司。」略頓,他目光投在結霜湖面,聲音淡冷。「……之後她生下兄長與我二人便覺履約,爹疼她、寵她,但永遠得不到她的回應,我爹放了手,幫她建造那座別苑,讓她去過她想要的日子。」

他這是……何苦來哉?

她見他揚首深吸一口寒氣,吐出的話似苦笑似自嘲——

「早認定自個兒沒娘的,偶爾上去鬧鬧,鬧到她發火,便覺一頓痛快,便覺……她是真的存在,我到底還是有娘的。」

何苦呢?何苦要這樣啊……

穆容華一直想,想過又想,思過再思,沉吟斟酌間,脊背忽凜,心音重促,忽然就有些明白過來……他哪是不痛?

他也大痛啊!

而他明明可以避開那道直鑽心底的爛傷,不去踫觸,卻揪著她硬要她看。

他這人,弄傷自己要她看明白,這世間絕非她穆容華一人可憐可悲可嘆,尚有人與她成伴,但心要堅強,即便只有自己一人,亦要昂首闊步。

只是他卻不知,他這樣撕開那道心傷,像也把她弄得神魂俱痛。

又或者……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其實很故意,故意要她看、要她懂、要她在心疼他。

思緒糾結了,厘都厘不清,但,不管,她……什麼都不管了。

順遂心意,再也忍受不了眼前那抹孤清身影,她小跑過去,兩袖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子緊緊貼著他的身背。

靶覺他身軀瞬間繃得死緊,硬邦邦,然一下子便放松了,由著她撲抱,大掌覆在她交握于他腰前的小手上。

「游石珍……」

許久許久,他才哼了聲。「……嗯?」

「我們就同病相憐吧。」想著這些年,好像是他憐她、遷就她多些……穆容華臉紅紅,心泛軟,用力將他抱緊,繼續貼著他的闊背呵氣。「但你不要以為自己較我還慘。論誰慘,哥哥我可還沒輸過。」

听到她竟自稱「哥哥」,游石珍這個「哥哥」忍不住便笑了。

這一笑,心微輕,他粗粗拇指來回摩挲她的手,語氣認真——

「你真有我慘?」

「當然有。」她亦認真道︰「珍二爺還有個哥哥和老太爺疼著不是嗎?老太爺雖已仙逝,但你家秀大爺娶得賢妻,你又多了一位好嫂子疼惜,長嫂如母啊,我的禾良妹子待你肯定盡心盡力,是不是?」

「唔……嗯……欸……」很仔細想過,最後鄭重點點頭。「好吧,算你贏,穆大少,你確實比我慘。」

這會子換穆容華心上一輕,禁不住笑了。

安在她手上的勁力陡地加重,他繼而又道︰「既然你較我還慘,那我只好多疼你一些。」他昂然身姿動也不動,嗓聲卻低沉下來,似有些不好意思。「……穆容華,我疼你。」

她眼淚滲流,應不出聲,只拚命、拚命把濕了的臉蛋往他背心胡蹭。

男人仿佛早將她的心掐握在手,懂得她一切舉動。

任由她緊抱,任由她的淚水浸透身背衣料,兩人緊黏著許久,直到墨龍慢條斯理晃過來,用噴出團團白煙的鼻頭湊過來頂人,頂得兩人晃啊晃,快要晃進湖里,

好不容易把墨龍趕出幾步之外,他轉身摟緊她。

峻顎抵著她的烏絲,緩下氣,他徐聲如嘆——

「穆容華,得空,來我的關外馬場走走,我想讓你看看我的地方啊。」

隆冬盡,而後是春雨與杏花,花事開到荼蘼,燦爛的春于是慵懶作結,初夏伴著溫陽而臨。

夏季到時,穆容華來到穆家的關外貨棧,決定應一位生意場上已交往兩年的域外大商之請,上對方地盤拜訪。

這一次出遠門,她把寶綿也帶上,並將一江南北的事務托給幾位辦事牢靠的掌事代管,亦跟大小掌事們交代了,若遇事難決,便去請教他們的十一爺穆行謹,他是近水能救火,穩得住眾人膽氣。

至于她呢,拜訪過那位域外大商後,她打算在關外多留些時日,某人邀請她上關外馬場一聚,她欣然接受。

從域外回程時,大商底下恰有一批川貝、冬蟲夏草等上等藥材欲運往「廣豐號」關外貨棧,穆容華一小行人便隨運貨的騾馬隊啟程。

拉貨至穆家貨棧得走上三日,眾人野宿、生火造飯、圍著大鍋吃喝,連澡也沒能洗上,穆容華對這些事早也適應,較不便的是解手,又或者要找個「五谷雜糧輪回之地」,還得跟殷叔或寶綿知會一聲,然後再躲躲躲,躲到隱密處解決,再不,就得委屈寶綿了,明明是她這主子有需求,卻讓眾人以為是主子陪貼身小丫鬟野地出恭去。

騾馬隊的人手很多是牧族朋友或域外過來的人,也有幾名漢族漢子,大伙兒多是爽朗、不拘小節的個性,常是趕著車就扯開嗓子高歌,有人唱就有人附和,一曲接一曲,穆容華很能跟這樣的人混作一團,天南地北胡聊,即便話題扯到「打姑娘」這樣的事,亦能听得津津有味,毫無扭捏之色。

也許是就要拜訪某人馬場,再不久便能相見,所以心緒前所未有的松懈。

也許是騾馬隊的朋友們太過可愛,與她一拍即合,所以任誰遞來之物,她一概來者不拒,大口吃,放心喝,從不存疑。

因此……才遭人有機可乘。

預計明日午前,整隊人馬就能抵達關外貨棧,夜里,取暖用的火堆仍燃著,她被烤得暖烘烘,很是口渴。

寶綿裹著厚氈毯睡著頗熟,她沒喊她,逕自尋水喝。

罷輪完守夜、在野地另一端席地而坐準備休息的殷叔與她對上眼,她頷首笑了笑示意無事,殷叔亦朝她點點頭才閉起雙目養神。

她繞到馬車後,解開一只水袋,結果里邊沒半滴水。

有人拍拍她肩膀,她心頭小驚,轉身就見那人遞來水袋,是騾馬隊里一名負責趕騾子的車夫。

她沒跟他說過話,像也沒見他跟誰交談過,他左眼失明似,戴著眼罩子,而他適才遞水給她時,她才發現他右手僅余三指。

「……多謝。」抱著沉甸甸的水袋道謝,那人僅點點頭,轉身走掉。

她沒多想,拔開水袋就飲,咕嚕咕嚕灌下幾口。

然後她塞回塞子,想想還是把水袋還回去好些,在這臨近沙漠之地,水很寶貴的,說不定對方等會兒也需解渴……她想著想著,腳步朝那人離去的方向前行,離閉火堆這方,她靜佇,眨眨突然泛蒙的陣,忽覺不太對勁——

水!水有古怪!

然腿已無端端發軟,手中水袋掉落,人也倒了。

她被那人撈住!

那張臉近近跟她對上,她終于看出那張藏在散發下的黝黑面目似誰——

似……

「方……方仰懷……」

她張嘴欲叫,盡避氣虛力散,亦想弄出一些聲響看能不能驚動其他人。

他不給她機會,缺了中指與食指的掌搗住她的嘴,將她半拖半抱帶走。

游石珍領著幾名好手闖進西北沙漠已有兩日。

穆容華應了他所邀,在關外水清草長的初夏來訪他的馬場,他一思及能將穆少「囚」在自個兒地盤,越想心越癢,再想想她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模樣,就覺口干舌燥,一顆撲騰亂跳的心真要撞破胸骨彈出。

套一句他家莽叔說過的、足令人掉下三斤雞皮疙瘩的惡心話……

「男人愛他的小心肝、小寶貝兒,那是怎麼愛怎麼痛快!喊殺喊打還是愛,死纏爛打更要愛,天要下雨,老子要愛人,誰能擋?!」

欸欸,真就擋不住啊!

苞穆大少這無賴,怎麼真就扯到「愛」了?

想想……他也會害羞啊!但,不能讓穆大少瞧出他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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