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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業于永寧城南大街上的「杏朝堂」,坐堂的老大夫是宮里出來的御醫,據老大夫所說,那帖「七星豬蹄湯」和乳穴按壓、推揉的手法若能雙管齊下,要女乃著小娃兒至三歲絕非難事。
雖有老大夫的保證,但禾良並未打算喂上三年母乳。
一年時間差不多。
老大夫也說了,頭一年最緊要,孩子滿周歲前多喝母女乃,身子骨會長得好些,再來就該多給孩子吃些不同養分的食物,好讓小身子茁壯,生肌長肉,她希望孩子打好底子後,健健壯壯長大。
所以,是該慢慢幫孩子斷女乃了。這件事似乎不太難,畢竟近兩、三個月除哺育母乳外,孩子也開始喝起米漿、豆汁,有時禾良會喂他吃肉糜粥、十青野菜粥,而長了牙後,他還喜歡啃果子。
前些時候從來陽縣返回永寧,過沒幾天就是娃兒的生辰日,游家老太爺的頭一個曾孫滿周歲,盡避禾良不想張揚,老太爺卻由不得她。他老人家吩咐下來,游府大管事德叔听令辦事,熱熱鬧鬧地辦了場宴席,受邀前來的貴客除「春粟米鋪」的親家老爺外,其余的皆是商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既是這般,送進游府的禮自然不一般。
而那天,送走賓客後,禾良去老太爺的「上頤園」要將孩子接回,甫踏進「上頤園」前廳,滿地「繁華」,就見老太爺把人家送的禮能拆的全拆了,丟了一整地,給寶貝曾孫玩「抓周」。
孩子爬爬爬,抓到一顆比他腦袋瓜還大的極品香隻果,抱在肥短胖腿上啃將起來。老太爺竟是拊掌大樂,呵呵笑道——
「這娃兒識貨,就挑最香、最甜的吃.能吃就是福啊,我游家有福了!」
對上他們游家的太爺、大爺和小小爺,禾良這口氣實在越嘆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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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霜降剛過不久。
「太川行」碼頭倉庫昨日進了五船西南地方的藥材,今兒個一早,那批漢藥已被拆成三份,一份進了游家四行二十八鋪的鋪頭零售,一份出貨南運,現賺中間差額,最後一份則扣在倉庫里,等待年前好價。
「少夫人,這一簍大黑棗乾和這兩大袋枸杞子,是秀爺特地吩咐要留下來的,說是要送去給親家老爺。這東西好啊,能煮湯,能泡黑棗枸杞茶,也能當零嘴吃,明目益精、滋補肝腎,咱等會兒就讓人送到‘春粟米鋪’去。」
禾良捧起一手黑棗干,那顏色呈紫黑色,外皮油潤光澤,還散出淡淡甜香,她揚睫,對著在「太川行」已是「兩朝老臣」的老掌櫃微笑道︰「那就有勞您和行里的伙計了。」
「哎呀,少夫人千萬別這麼說,咱們吃東家這口飯,本該做事啊.再說了,您對底下人這麼好,咱也是……咦咦?呃?」
老掌櫃身子僵了僵,回頭往底下看,一個胖娃兒正攀在他腿後,娃兒沖他咧嘴笑,笑容無敵燦爛,笑得他……嗯……心頭有些毛啊!他暗暗吞咽唾沫,下意識抱緊懷里的竹籃子。
今日隨主母一塊兒出門的金繡和銀屏兩丫環,已跟著小小少爺幾乎晃遍整個「太川行」,禾良僅吩咐她們看著他,讓孩子自個兒玩去,只要不危險、不妨礙行里伙計們做事即可。結果,娃兒實在精力旺盛,邁開不太穩的小步伐,小肥腿爬上爬下,照樣能闖蕩江湖。
闖一大圈後,終于又回到堂上,娃兒扶著老掌櫃的腿搖搖晃晃繞到他身前。
「阿糕……咂咂咂咂……」孩子烏黑大眼發亮。
「曜兒,不可以喔,那是娘送給掌櫃爺爺的白糖糕,你不能吃。」禾良語氣柔軟卻很堅定。
「糕糕……糕糕咂咂……」不理娘親,繼續仰高胖臉,邊笑邊眨眼。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出門前,曜兒都已經舌忝了兩塊白糖糕,還抓得兩手都是糖霜,你不能吃那麼多。」
「少夫人,既然小少爺愛吃,就……就讓他多吃一塊吧。」老掌櫃忍痛道,兩眼差點含淚。這少夫人親手做的白糖糕……嗚嗚嗚,他很愛啊!他年歲漸高,齒牙松動,沒什麼好東西能吃了,而這味白糖糕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好吃得讓他痛哭流涕,現下要他舍出一塊來,著實,心痛啊!」
「那一份是給您的。而且,這孩子也吃過了。」禾良心堅如鐵,輕聲吩咐。「金繡、銀屏,把小少爺帶過來,咱們該離開了。」
「是。」兩小婢才走上前,娃兒精靈古怪得很,竟搶先避開她們的左右包抄。
「小少爺——」
「啊!小少爺,別跑、別跑啊!」
金繡和銀屏尖叫著,怕孩子跌倒。
有人尖叫,孩子最開心了,「呀啊啊——」地叫得比她們倆還響亮,肥腿跑得更賣力,而且盡避一路跑得歪歪斜斜的,竟然連個跤也沒跌,眨眼便往垂著長長灰布簾子的側門鑽進去。
咚!
娃兒剛擺月兌那面灰布門簾的糾纏,小身子隨即撲中某物。
一只大掌撈住那圓滾滾的身子,提將起來。
娃兒眨巴烏圓眸子,待對上親爹那雙刷過銀輝的杏仁核眼,小娃樂得放聲尖叫,四肢像小烏龜劃水,在親爹的五指下亂劃。
「秀、秀爺……」掀簾子追進來的兩個沒膽婢子陡地定住身,被「大魔」眯眼一瞥,臉色頓時慘白,就算沒想哭,眼眶也要含淚。
「少夫人來了?」游岩秀冷冷問。
「來、來……」銀屏結結巴巴,金繡更沒用,只會點頭。
此時,灰簾子又被掀起,禾良從堂上過來,老掌櫃跟在她身後。
「秀爺。」她先是一怔,隨即勾唇一笑,朝站在丈夫身後的兩名富態老爺有禮地頷首。「滕老板、牛老板,許久不見,您兩位好。」
「托福托福,您也好啊!」滕老板拱拱手。「方才與秀爺談著永寧今年‘搶花旗’的事時,也問起了少夫人,沒想到一出來就見到您了。」
「哈!上回見到您家這位小小少爺時,他可還被包在襁褓里,現下都長這麼大了呀!」牛老板笑得像尊彌勒佛。「听說府里老太爺替這孩子辦了個周歲慶宴,可惜我和老滕一直窩在江南,沒能上門討一杯好酒喝啊!」
禾良溫聲道︰「是老太爺想找大伙兒熱鬧熱鬧,才藉著孩子滿周歲辦這麼一場,兩位老板要喝好酒,我回頭讓人送去您兩位下榻的客棧吧?」
「哈哈哈,那好那好!酒要喝,小少爺的周歲禮也得送,雖慢上好些時候,但少夫人您可千萬別推拒,咱回頭會讓人采辦一份禮,給貴府送去。」
禾良和兩位從江南來訪的大商家說著話,游岩秀一直听著,但那些聲音是左耳進、右耳出,嘰哩咕嚕、咕嚕嘰哩,他們究竟聊些什麼,游大爺已無心神多想,因為啊因為,有股熟悉到引人垂淚、誘人犯罪、惹人心悸的香甜滋味,幽幽漫漫飄在鼻尖、蕩在四周。
甜味從哪兒來的呢?
到底從哪里散發出來的啊?!
他盯住兒子,盯兒子的胖胖小手,再盯兒子的胖胖粉頰,盯盯盯,用力盯、盯得無比仔細,終于,發現胖娃兒的小嘴角沾有幾顆白白粉狀物,他俊目厲瞠,腦門發麻,是……是糖霜粉!
「糕糕……咂、咂咂……叭比皮嚕咕嚕咕嚕阿答滴呼哩咿呀糕糕咂咂馬皮哩嘰喳噗呵……」娃兒「說」了長長一大串。
「什、麼?!」還真听懂了,一時無法自制,游大爺猛地低吼,兩眼直直射向老掌櫃……緊摟在懷里的那只竹籃!
在場的人全被他這一吼嚇了一大跳,老掌櫃甚至還往後退了兩步。
「……秀、秀爺,您這是……哪兒不暢快了?」老掌櫃硬是磨出聲音,枯瘦十指下意識把竹籃子抓得更緊,明知不會有誰來搶他的白糖糕,還是荒謬地感到身陷險境。
大爺我全身都不暢快!
把我的白糖糕還來!
「沒事。」游大爺暗暗磨牙。「我喉嚨癢,喊一喊舒服。」
「我來。」此時,禾良上前沉靜地接過孩子,與丈夫近距離四目相交。
游大爺目中流露哀怨之情,楚楚可憐、可憐楚楚,像是她有多對不起他,把他欺負得多淒慘似的。
抱著孩子,她對他眨眨眼,柔聲道︰「秀爺今早匆匆出門,連早膳也隨便用過而已。我炖了一盅補藥帶過來了,就放在後頭瓜棚小院那兒,秀爺若怕漢藥味薪重苦澀,我還備了一盤子白糖糕,您喝過藥,把糕吃了,嘴里就不苦了。」
游岩秀死瞪著她。
畢棚小院是他的私人地盤,在尚未成親之前,他還滿常在小院那兒睡下,直接在行里過夜。而「太川行」這兒的掌櫃、帳房、伙計等等,沒他允可,誰也不敢輕易踏進他的那處小院。
他動也不動,仍死死、死死瞪住她。
「秀爺……您、您您……」老掌櫃頭暈目眩,被嚇得心、肝、脾、肺、腎都快嘔出來。「您怎麼哭了?!」這是怎麼啦?
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掌櫃都嚇成這樣,更別提那兩個沒膽丫環,竟也跟著哭了,至于兩位大商家則一頭霧水。
這是感動的眼淚!
我太感動了,不成啊?
「我哪里哭?!」游大爺凶狠道,一把抹掉淚珠。「就說不要進那批高麗花粉,我今早去倉庫驗貨,一驗,那些花粉就全沾上,弄得我眼發癢!」
「……那批花粉明明是秀爺堅持要進的。」老掌櫃嘟嘟囔囔,莫名其妙。
這一方,禾良抓下孩子塞進嘴里舌忝的小肥手,抿唇笑,輕嗓柔軟。
「秀爺,那我帶曜兒走了,您別忘了那盅補藥。」還有那盤白糖糕啊!
「你們去哪里?」游岩秀內心好不容易寧定下來,盡避雙眼仍略帶濕氣,表情已一轉沉峻,又著著實實變回那個在外走踏的游大爺。
「帶孩子回一趟‘春粟米鋪’。」禾良溫順答,略頓,接著又說︰「爹說他那里有一批極好的紫仁花生和麥芽,他今日要做拿手的一品花生甜湯,也要炒香花生做花生麥芽糖,吩咐我帶著曜兒回去吃糖、喝甜湯。」
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那小子總是比他這個老子幸運,什麼甜頭都不會錯過?
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啊?
悶……好悶……極度悶!
游大爺好不容易高高升揚的心情,再次從雲端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