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子皇帝 第一章

特地自各方搜羅而來的奇珍異寶,放置在紅絨襯里的黃金珠寶盒中,炫耀出的富貴珠光艷冠四方,無論放在誰的面前,都會獲得一致的贊賞與掩不住的貪婪眼神,然而此刻卻似乎一點也引不起對方的注意力,如此出人意料的反應,讓人不由得額冒冷汗。

多看一眼吧!這可是來自星之列嶼等級最高的粉鑽、產自北狄千年才得一株的血紅珊瑚瑪瑙樹,還有深藏在日之洋萬尺海底下,不知耗費多少人力才挖掘得到,就算有錢也不見得能到手的傳說海晶球。就連海晶球那自身不需光芒照耀就能發出光輝的秘惑藍輝,也都不能打動你的心嗎?

心中不停如此咆哮的男人,依然不敢僭越一步地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一旦惹怒了眼前的男人,自己萬萬承擔不了接踵而來的嚴重後果。

「司將軍,您不滿意這些禮物的話,那麼盡避開口,不管您想要什麼,我們這方都會努力達成您的願望。」一邊抹著冷汗,男人察言觀色,用著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口氣問。

以輕松自在的姿態,斜臥在虎皮軟榻上的邪佞男子,有著一張足以媲美傳說中風流倜儻俊美戰神——炎聖帝君的臉龐。

超凡入聖的美在尋常時是奪人魂魄的癮藥,一旦在戰場上就化為強悍惡煞的夜叉,凜冽的殺氣往往能令敵人不戰而退。

「美麗」一詞可以是柔性、甜美、令人心靈愉悅的觀賞、欣賞等等的形容詞,可是套用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卻截然不同。在初次見到的一瞬間,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與沖動地月兌口而出的「好美」,隨即會化為懊惱與恐懼,為這句不謹慎的發言引發強烈的後悔感,根本沒有時間沉醉在對方的美麗容貌里。

這就像是你一不小心贊賞了一頭睡眠中的猛獸,愕然注意到自己已經忤逆了對方的禁忌,而遭受可怕的還擊。

面對著這名掌握著西琉皇朝大半軍權,明爭暗斗的朝廷政治勢力中,最有實權力量的男子,前宰相曾經說過這麼一段話——「只有那些愚蠢而且即將被西琉皇朝放逐的笨蛋,才膽敢恣意欣賞司琺爾的容貌,而忽略隱藏在那張美麗皮相底下,是個隨時都能以利刃或巧計,了結你性命的危險人物。」

這句話將司琺爾在朝廷上的地位形容得十分明白︰被那雙細長的灰藍冰眸一掃過,不知有多少人會害怕得背脊發涼、頭皮發麻,哪還有悠哉地欣賞他冷艷若冰絕色美貌的心情。

當他奉命前來時,心中早有準備這會是樁艱鉅的任務,可是他還是沒有想到司琺爾的難纏,遠遠超過他所預期。

尋常人誰不貪婪、好財、惜寶,可是此刻那雙灰藍眼中連一點奇珍異寶的影子都沒有,僅僅是用淡漠得不能再淡漠的眼神,瞥視了那堆珠寶山一眼,便又回到自己手中的一柄短刀上,繼續以細皮革擦拭它。

「司將軍,您要是喜歡兵器的話,這兒還有來自南瓊名匠之手打造的名劍,您要不要過目一下?」極力討好地,他扯著僵硬的臉皮,擠出笑說。

對方沒有反應,自己是徹底地被忽視了。

「或是……」瞄了一下大廳上缺乏滋潤的僕衛侍從,幾乎清一色都是些看似石頭、木人般面無表情殺風景的漢子,他臉一亮地說︰「我瞧您這兒缺乏些丫頭、女奴婢,要不我送上幾本美人畫冊,讓您挑選,只要您看中意的我馬上派人送來——伺候您?」

聞言,一直無動于衷的司琺爾,終于有了動作,他揚起一手,扯了一旁的搖鈴,大廳屏風後方立刻走出兩名俏麗女子。「大人,有何吩咐?」

指著這對鏡影雙生、貌美如花的丫環,司琺爾淡淡笑說︰「歐大人,您所說的美人兒,能勝過我府中的紫與千紅嗎?她們不但能歌善舞,烹調的手藝更是一流,萬一不小心你送來的美人兒笨手笨腳,哪天成了她們姐妹手下的佳肴山珍,我可無法向您交代。」

「這……」再度擦著額角的汗,真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司將軍您是知道的,此行我只是想傳達琴妃殿下的善意,若是言行間有冒犯到您的地方,也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請代微臣謝過琴妃殿下的厚禮,就說我司琺爾已經收下了。」

「是、是。」抹著額頭的汗,總算是完成琴妃所交代的任務,雖然沒有機會開口說出最重要的來意,但禮被收下總是比不收的好,自己這內務大臣的官帽應該還可以留一陣子。

「紫、千紅,送歐大人。」

優雅的長手一揮,擺明了下的是沒有商量余地的逐客令,再找不到借口推托的歐內務大臣也只能堆著笑臉,道別告辭。

一等到來客遠離視線,司琺爾臉上的淡漠褪去,再也不遮掩那股不耐煩的神情,捉起一把珍珠瑪瑙。「拿這點東西就想買我司琺爾的忠心,琴妃也太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嘩啦啦地,把一整箱的「石頭」全撒到地上。

「呵呵,那點東西,在尋常人家的眼中,已經是一輩子吃喝不盡的寶貝了。只不過是您司大人此刻呼風喚雨要啥就有啥,哪會把這點財寶放在眼中。您說是嗎?」推開五彩晶珠簾子,一名身著白衫、書生裝扮的男子,搖著羽扇走出來說。

「竊听這種行為,可不是名君子該做的事。」司琺爾冷眼一瞥。

「能成為您手下的人,有誰是君子了?敝人在下我可不是。打從決定跟隨您開始,我早已揚棄所謂‘君子’之為。」「說得好,那照你這麼說,我是賊王,你是賊子嘍?」

「不、不、不,您是賊將軍,我是您的賊軍師。」噗哧一笑,搖著羽扇的男子隱忍不住地說。「我不是不能理解啦,一天接連受到兩方人馬的賄賂,被夾在這場爆廷斗爭的中心點,的確不是件能讓人心情愉快的事。不過,往好處想,這不也代表了,你現在手上正握有大好王牌,可以一舉成為西琉皇朝中最重要的人物?」

蹙起兩道完美細長的黑眉,灰藍的眼眸轉為深沉。「皇帝的日子真的所剩不多了嗎?宓勒。」

「根據宮中眼線的回報,似乎是不假。皇帝本來身子就相當衰弱,又經過上次皇獵季時一場摔馬,現在還能保留一口氣在,都是宮中太醫全力搶救得來。但就算是太醫也不可能扭轉乾坤、起死回生,他們早已束手無策,只能坐等奇跡出現。」收斂起玩笑的神情,宓勒認真地說。

聞言,司琺爾不悅地冷下臉。

他並不在乎皇帝駕崩與否,問題是「時機」太不湊巧。現在自己掌握軍權的基礎還不夠穩固,要是再給他多兩年的時間,他有把握西琉的軍力全在自己掌控之下。那些軍中的反對勢力尚未成氣候,若要立刻斬草除根又缺乏一個有力契機,皇朝內部的動亂或許是地雷彈引的燃點。

「皇宮中人心動搖的跡象已經浮上台面,早已預立的皇太子,本該毫無疑問地繼承皇位,但是長皇後死得早,現在宮中有一半的老臣都是支持次後琴妃的人,野心勃勃的琴妃為了讓自己的親生子當上皇帝,動作不斷人盡皆知,二皇子本身也不能說是毫無意願取代自己皇兄。相形之下,皇太子這邊就顯得勢力單薄了一點。但也未必沒有勝算,他最近與‘寵妃’麗走得很近,麗身邊有皇廟的勢力,與宮廷中的激進新派大臣,兩邊此刻早已經是蓄勢待發的狀態了。」

宓勒瞄頂頭上司一眼,又道︰「有了將軍您的支持,便等于是確保了軍符在手。雙方才會爭得你死我活,抱著必死的決心,頻頻地朝您猛拋媚眼啊!」

司琺爾一牽唇角,嘲諷地說︰「我介入有何好處?白白成為他人的墊腳石,我敬謝不敏。」

「的確,琴妃那邊有大臣派支持,但二皇子脾氣火爆、個性急躁、目光短淺,若當上皇帝,初時有大臣輔佐可暫保無事太平,久之難保不會有沖突發生。到時候隨他脾氣一發要砍人便砍人,也是很傷腦筋的事。糟就糟在他身邊的隨從個個都膽小怕事,根本沒人有膽量向他諫言。惟一能支使他的琴妃,畢竟是個女流之輩,野心再大,也只想圖個太上皇後享清福罷了。」

宓勒一頓,嘆氣再說︰「至于現今皇太子……自從入主東宮,便施行恐怖政策,氣度狹小又深懼他人陷害,善于權謀但不圖國家大計,厲行排除異己的手腕,卻沒有識人慧眼,常與現今大臣起沖突,所以才會受到寵妃‘麗’的煽動。一旦他繼任為皇帝,血腥黑暗的政治肅清期是避免不了,況且他的氣度更不可能容許兵權旁落,到時候連您都會成為他排擠斗爭的名單之首。」

他所說的一切,司琺爾也早在腦海中盤算過一次。

從天底下最低賤的奴隸位階,一路爬升至今天手握三方軍權、權傾半邊天的常勝將軍,他司琺爾可不是靠著命運這等可笑的東西飛黃騰達。

度過飽受恥辱、踐踏、凌虐的孩童時期,經歷軍營層層權力關卡,由一介小小兵夫,步步躍升至將軍之位,無一不是他運用自己的手腕、智慧、謀略所得到的珍貴成果,他誓言要讓天下人都向他這名過去的奴隸之子低頭,如今他的野心已經實現一半,可是這場始料未及的宮廷斗爭,或許會讓他再度失去所有。

不——還太早,皇帝還不能斷氣,在他還沒有達到目標前……司琺爾悄悄地使勁握住拳頭。

宓勒若有意似無意地說︰「不過,在這場爆廷風暴中,也有人和您面臨同樣的處境,被迫作出抉擇呢!呵呵,不過他比您可憐多了,至少您尚有軍權,而‘他’卻是孤軍奮斗喔!」

灰藍眸光一閃,司琺爾冷聲道︰「別拐彎抹角地說話,宓勒。」

「是、是。」溫文地笑著,羽扇頻頻地煽動著。「我說的人是三皇子——颯亞殿下。」

司琺爾快速搜尋腦海中的面孔,卻只對這名三皇子存有模糊殘缺的影像。印象中只有一次,朝堂上由皇帝簡單明快地介紹給所有臣子們認識,連長相都不曾停留在自己記憶中。

「為何特別提他?」

「現在似乎所有人注意的焦點都放在兩位皇子身上,但若論及當皇帝的資質,我個人倒是頗為看好這名宮廷中的小甭兒。」宓勒微笑著說。

皇帝擁有三名皇子,而其中皇太子與三皇子都是皇帝最愛的長皇後所生。

但生下三皇子不久後便辭世的皇後,無法照顧三皇子,皇帝也在失去愛後的重大打擊下,不願意接近這名皇子,因此三皇子便一直托交前宰相大人照料,與兩位皇兄長期留居宮中不同,一直到十四歲結發戴冠才重回宮中。

「兩邊都是自己同父的兄長,卻鬧得水火不容,一邊還是與自己同母的哥哥,不論站哪一邊都會被人批評。加上,琴妃和麗妃各護其主,也沒有親近他的理由,要不就是成為他人的眼中釘,要不就只能作隨波逐流的小棋子,三皇子也真是處境艱困啊!」

「西琉颯亞嗎……」司琺爾沉思地望著地上五彩繽紛的寶石,真正的寶石是不會因為被塵土掩埋,就失去了光芒。「倒是可以會一會他。」

宓勒一笑。「有個很合適的地方,可以讓您與他見上一面,又不至引人疑竇。」

「那就全交給你去處理了。」揚起眉,他刺刺地說。「偶爾也該你這軍師做點事了,我都不曉得付你那些薪餉是作什麼的,一天到晚不見人影。」

「別這麼說嘛,主子能干,多養幾個無能的手下也沒關系啊!」哇哈哈地,男人以一貫的嘻皮笑臉,逃過了難堪的場面。

***

喧鬧沸騰的吵雜空氣、金屬互擊發出的獨特鏗鏘聲音、汗水交錯著濺血飛揚的塵土。

這兒是皇城中最惡名昭彰的武斗場所,為了提供給普通市井小民活動的空間,發散日常生活中所累積的壓力,許多男人想要尋求熱血沸騰的刺激快感時,不是往風月場所而去,便是匯聚到這個場所來。

在這兒,可以說是純粹屬于男性特有的另類天堂。

數個被簡單鐵欄劃開的區域,有成群結隊打斗的男人,也有捉對廝殺過招的人,武器不拘,不管是赤手空拳或是拿刀使劍,只要對戰者同意,便可以接受。在這樣的場所中的規則只有兩條,賞金歸于勝者、不可鬧出人命。

那些想要小小品嘗、領略刺激滋味,又沒有膽量下場比武者,可以只在場邊觀看下注。反正場中永遠不會匱乏好勇斗狠,並想試試自己手腕夠不夠高的男人們,在此一較高下。

這樣的一群人當中,出現了一名裹著黑色長披風,與四周格格不入,以兜帽把自己臉藏于暗處的高大男子。

他的目光緩緩地梭巡著這個看似目無章法、有如混亂市集的地方,心中下了這樣的評語︰一群旁觀的禿鷹,圍繞著生死決斗的野獸們,等著撿現成便宜;一群被囚禁在現實生活中缺乏抒發的野獸們,則以互咬互斗來逞威風。

空氣中彌漫充斥著令人厭惡的、屬于他過去陰暗回憶里的低下階層氣息。

「宓勒,你在開玩笑不成?」皇族之子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主子。」誰的玩笑都可以開,就是不能開主子的玩笑,這一點宓勒再明白不過。「吶,目標就在那邊,圍觀人最多的一區。」

從他們所站之處放眼望去,那一區的熱鬧程度幾乎吸引了大半武斗場內人們的注意力。

場中央,一名體格尚未發育完全,細瘦的四肢飄散著未熟氣息的少年,身手利落令人眼楮一亮。他的對手則是一名比他高上數尺、壯上一倍的莽漢。

兩人懸殊的條件自然成為眾人矚目的中心,可是真正叫人贊嘆不已的是少年那行雲流水、靈巧高超的刀法,明顯地克服了體格而壓制對方笨重、花樣繁多卻徒勞無功的戰技。

斜挑、回刺、閃躲、奇襲,幾種招數,身輕如燕的少年輕松使來,不費吹灰之力。銀刀白刃化身為穿梭在百花間的蝶兒,三兩下把莽漢弄得頭暈目眩、應接不暇。

咻地!當莽漢為了閃過刀鋒而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比劃也帶上一筆休止符,勝負已明。

「嘿,大叔,剛剛夸口要我死得很難看的氣勢到哪兒去了?」臉上戴著蒙面眼罩的少年,咧嘴舞弄著刀挑釁地說︰「瞧你這氣喘如牛的模樣,羞不羞臉!」

「哇哈哈……」圍觀的人群發出哄堂大笑,有人夾雜在其中叫著。「輸了就干脆點,認輸吧!牛大叔,你是打不贏幸運小子的!」

「唆!」莽漢氣憤地一吼,朝觀眾們大叫。「光會笑我,有本事你們自己來和他打打看,笑笑笑!」

「我們又不像你那麼笨,會去向幸運小子挑戰。這場又輸了多少啊,牛大叔?」其中一人取笑地回道。

姓牛的莽漢搔搔頭,從褲袋中掏出一串錢,朝少年扔去。「算了,我不打了,今兒個又打不贏你,我回頭再去練練,總有一天要連本帶利贏回來。」

少年眨了下眼,親親手中的錢幣說︰「貪財了,大叔。我等你!」轉向眾人。「喂,接下來,還有沒有哪個英雄好漢要和我對打的?」

場上的人面面相覷,好半天才有人說︰「幸運小子,你已經把我們這兒能打的人都打輸了,現在還有誰那麼笨,敢跟你打!」

「耶?」少年夸張地伸著懶腰說︰「啥!真的假的?我可听說這是城中高手雲集的地方,才特意來這兒討教討教,想不到這麼不禁打,真是有愧‘西琉皇朝第一武斗場’的水準啊!真的沒有人要和我打嗎?我的筋骨還沒有真正活動到呢!無趣、無趣、太無趣了!」

「我看你就別在那兒點火煽風了,這幾天下來大家伙兒都知道你的本事了。說真格的,小兄弟,你是哪兒的人啊?師父是誰?年紀輕輕,手腳功夫就這麼了得,一定不是什麼普通人物。把面罩拿下來嘛,咱們大伙兒都很好奇你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我偏就缺鼻子少眼楮,要你管!」少年橫眉豎目凶悍地說。

「哈!那咱們更要看上一看了!」

扮個鬼臉,吐吐舌頭,少年不齒地說︰「海畔有逐臭之夫,想不到天底下好事之徒不少嘛,真那麼稀罕缺鼻子少眼楮的人,要不我現在都幫你們削去了鼻刨出了眼,看你們還好奇不好奇?」

「哇哈哈哈!好個野小子!有你的!」少年的口吻雖然狂妄,卻又不失調皮活潑,讓人想氣都氣不起來,反倒全笑成一團。

場上原本戰斗高昂的氣息被這樣一攪和,沖散得差不多了。

可是少年並不死心,還想再戰的,分明的寫在那雙靈活地搜索著四周人群,尋找下一個「獵物」的灰色眼眸中。

當灰藍眸在空中與那雙灰亮的大眼視線相交的瞬間,少年的灰眼迸射出亢奮的火花,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但不一會兒灰眸又轉為保守、謹慎地開始打量起他,司琺爾也好整以暇地接受他揣度。

簡直就像是一只被野放的荒野幼狼,在艱困的草原生活中,搜尋獵物般貪婪卻又謹慎挑選獵物的目光——司琺爾在心中冷笑著,不同的只是少年所饑渴尋求的並不是食物,而是能提供他發泄那股旺盛精力的對戰者而已。

自己並非不能體會少年此刻尋求戰斗的渴望,偶爾,自己也會想要借著汗水與肢體的活動,來紓解胸口中的郁悶,或者只是打發一個下午,什麼都不想。純粹運動身子的話,這種武斗場也不失為一種健康的活動場所。

但,這名少年和他們今天來的目的有何關聯?司琺爾依然不解。

「主子,你太顯眼了一點,看樣子我們的‘殿下’已經手癢難耐地想挑戰你了。」一旁,宓勒以耳語的程度笑著說。「殿下?他?」這一回,司琺爾沒有掩飾自己聲音中的吃驚。「宓勒!」

少年那充滿市井小民風味的舉止,怎麼看都與「皇族」兩字相距甚遠。

「喔,別瞪我啊,大人,您的一瞪可是威力萬鈞,能把人嚇得魂飛魄散啊!我都說過了我不敢在您面前造次說謊啊!」宓勒微微一笑。「我的情報是錯不了的。也許有點難以置信,不過他的確就是颯亞殿下。」

怔忡間,少年的眼神又移轉到宓勒的身上,但不一會兒就放棄了這個對手,戀戀不舍地回到司琺爾身上。躊躇了片刻,少年拾起手上的刀,朝他們走來。

「看樣子,‘他’是下定決心了,您要怎麼辦?掉頭離開嗎?」宓勒一副坐看兩虎相爭的戲謔表情。

司琺爾靜默地注視著少年,他堅定的腳步正在縮短彼此的距離。

「喂,這位黑衣仁兄,你的體格看來不錯,也是個練家子,光看別人打太沒有意思了,要不要下場餅過招?」自信滿滿,他以帶刺卻不予人反感的口吻說道。

無法不去注意到那副堪稱縴瘦的身軀中,散發出強烈的挑釁火焰。

灰眸灼灼,眼罩也阻擋不住自剔透瞳孔射出的渴欲——興致勃勃的、躍躍欲試,以孩童般天真貪婪、純粹鮮明的求勝——看到了值得挑戰的對手,而不能錯過一試對方身手的戰斗本能。

到底「他」長得什麼模樣,連司琺爾也難得地「好奇」起來。

此刻被眼罩遮住的大半面孔,僅有那光燦燦的黑發與略尖的小下巴可供參考,他想一窺這口氣囂張的少年,有著什麼樣的真面目,而當他說自己缺鼻子少眼楮這樣夸張明顯的謊言時,又是什麼表情?頗值玩味。

盯著少年彰顯健康的櫻色雙唇,司琺爾還在判斷宓勒所言到底是真是假、這個粗野不羈的少年是否真為三皇子時,少年已經等不及地催促。

「喂,我臉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老兄。還是說你的特技絕招是用眼楮先把敵人看穿一個洞不成?」

粗野以外,還沒有耐性。司琺爾斜睨了一眼宓勒,開始有些後悔這麼輕信他的詞。就算眼前的少年真是颯亞殿下,恐怕自己並不會有興趣——扶持一名沒有教養、沒有腦袋的皇帝,太累人了。

就當是被我騙一次,別太快下定論……宓勒以眼楮這麼回答他。

「喂,你當我是透明的啊!要或不要,一句話,別浪費時間了。」第三句話,「西琉颯亞」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

這個家伙是何方神聖?氣勢太不尋常了。

扁站在那兒,仿佛四周都被擠壓成濃重的空氣,沉甸甸的讓人好不舒服。尤其是那深黑色的披風、兜帽徹底遮掩住他的臉孔,偏偏又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纏在自己上,卻無法據此判斷對方的表情起伏、分辨來者的善惡,只是無言地強化了男人的存在感。

颯亞莫名地感到一股焦躁。

這不是好現象,教導他武術的人曾開宗明義的說過,一旦自己心浮氣躁,就等于是給敵人一個最佳的攻擊機會,不能沉著穩定地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來判斷敵人動向,在交手前就已經奠定了「輸」的起點。

這也是颯亞先前難得猶豫了一下的主因。

還沒有戰斗前,自己就隱約嗅出了對方的等級——男人的危險度是他目前為止所見過,最高的。

若以一般人的見解,認為颯亞只是挑軟的柿子下手,專找弱的人挑戰,那就錯了。颯亞就是厭倦了那些恐懼自己頭餃而不敢下重手的練習對象,所以他才會來到這個武斗場。他想從實際的對戰中,了解自己的武術實虛,要是對手永遠都是些普通老百姓舞刀弄槍業余程度的人,他也沒有繼續來武斗場的理由了。

可是,眼前的男人一瞬間就點燃了他,刺激了他求戰的本能。過去颯亞從未有過的經驗,他發誓自己興奮得連雞皮疙瘩都出現了。

問題是——興奮的同時,他也同樣接收到了「危險」的訊號。男人就像是團黑色的漩渦,吸取了無數危險因子,光是站在那兒就足以讓人膽寒。

愚蠢!颯亞不由得暗罵自己。

難道自己要輸給這股莫名其妙沒有來由的恐懼?!他可是西琉颯亞,從不知恐懼為何物!哪怕男人是從地獄而來的妖魔鬼怪,也無所謂可懼,只有沒膽子的娘娘腔,才會被疑心暗鬼這麼可笑的東西打敗。

「喂,你再不開口,我就當你是接受我的挑戰了!」

男人依然動也不動,獨有視線盤據在颯亞身上。這樣的舉動著實惹怒了颯亞,他哼地心想,我就不信我不能讓你移動半分!!

持刀上前,颯亞喝地強行出手。

明知這麼做是有些蠻干,所以颯亞第一刀劃出時只是出于試探,無意傷人。但刀鋒還未觸及對方的衣衫,一股極大的反彈力道便朝他還擊,颯亞吃驚地化虛為實,本能反射第二招迅如閃電地出手。

可是男人的動作比他還敏捷地,以黑色披風為武器,纏住他的刀,順勢將颯亞的攻勢化解,還一個使勁,令颯亞立足不穩地向後倒去。

「登!」颯亞以刀為支點,騰空翻轉過身,免去了跌股出糗的命運,但這兩下已經讓他深深了解到男人與自己之間力量與武術的實力差距有多大!

好厲害!

贊嘆著,颯亞不死心地再發攻勢。

這一回他不再手下留招,使出了自己畢生所學,也想從男人那兒扳回一點優勢。可是男人依舊是老神在在的接招,不論颯亞的刀勢有多麼凌厲,始終就是踫不到男人的衣角,而且更難堪的是男人甚至沒有拿任何兵器,僅僅是以高超絕妙的步法,與巧妙的拳腳和颯亞周旋。

好快!

颯亞自認為已經是佔盡身材優勢,出招迅速靈活、身手矯健,卻愕然地領悟自己的手腳還是沒有辦法快過眼前這名男子。上一刻自己的刀眼看就要置敵人于死地了,一剎那間自己反被人由後方封鎖。

冷寒的抖擻從背脊涼上了腦髓,亢奮的精神飽吸極度的刺激快感,轉化為更強烈的動能,颯亞旺盛的求勝心逼得他的刀越走越快,旁人只見一團刀光銀芒將倏忽高倏忽低的人影,層層圍住,根本看不清這番打斗勝負。

只是轉眼間,人影中傳出一聲「喝」,刀也從主人的手上月兌飛而出。

颯亞臉色蒼白地瞪著空空如也的手心,勝負結果出爐。

輸了,徹底的輸了。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快,輸得干淨利落,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哈!好個家伙,真是厲害透了!

男人一手捉著颯亞的刀,一手扣著颯亞的腕,始開金口說︰「刀,是在求生存的時候用的。想要求生存,就要先除去敵人;為了除去敵人,必得不擇手段——就像這樣!」

「唔!」

強烈的劇痛從手腕處傳來,就在颯亞以為自己手腕會斷裂時,男人又松開了捉握,但仍是扣住他不放。

「要是做不到真刀實劍的殺敵除害,就別拿著它亂晃。畢竟,刀可不是拿來扮家家酒的玩具,颯亞‘殿下’。」男人魅惑美音低沉地在他耳邊騷動吹拂著。

「你!」重重地倒抽口氣。

為什麼這個男人會知道自己的身份?颯亞腦海空白一片,就在他頓足的瞬間,男人大手一伸,二話不說地扯下了颯亞的眼罩,同時扣住他的下巴,硬是抬起了他的臉,正對著自己。

「干什麼!大膽!」

轉眼間就被剝奪了保護色,颯亞憤怒得渾身毛發都倒豎起來,他淡灰色素的眼眸亮得有如白銀,雙頰染上一層惱怒的薄紅,顫抖的唇瓣咬牙切齒地吐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還敢如此無禮妄為,你又是誰?報上名來。」

鮮明而讓人印象深刻的出色面孔,從眼角到唇畔浮現的傲慢神色,介于成人與童兒間初生之犢的魅力,這些都與方才戴著眼罩時表現的平凡鄉野少年,有著判若兩人的氣度——也徹底說明了少年習于站在命令他人的立場。

司琺爾再無懷疑,這名惱火有如一只逆毛貓的俊秀少年,的確就是被天下人尊崇為主子的——皇族之子。

「不需那麼氣憤啊,我們談的話傳不到那邊閑人的耳中。」司琺爾微微一笑,這位三皇子似乎有些地方與前兩位皇子不太一樣。老鼠般陰險狡詐的皇太子與愚蠢如蠻牛的二皇子,他都沒什麼興趣,但是——生氣勃勃而沒多少皇族穢氣的三皇子,他並不討厭。

颯亞眯起眼。「你到底是誰?」

「這個嘛……你想知道的話,也許你會找到答案。」他還在等,目前關于三皇子的資料太少了,只是短短見識的這幾刻!是足以讓自己對他產生興趣,但是否選中他為這場游戲中的棋子,目前還言之過早。

「誰派你來的!」颯亞意圖抽手,但男人的手腕卻像是圈在手上的玉環,不得動彈。「既然知道我是誰,在這兒出現,有何目的?」

「有警戒心是好事,但不帶任何侍衛隨從!單身在這龍蛇雜處的武斗場中鬼混,是否該先檢討一下殿下自身的無謀草率,而非急于盤問我的身份,如何?」

颯亞薄紅的臉再添一抹暈紅,被他糾正的地方,正也是他常常被人嘮叨的短處。自己有喜歡往危險地方跑的習慣,是自幼養成的。

「我的問題不需要一個連臉都不敢露的宵小置啄,你還想扣住本爵的手多久?即刻放開!」

輕笑著,司琺爾以另一手揭開了掩面的兜帽。「奉命露臉了,殿下,您可要看清楚我的長相,這張臉也許未來還會不斷地出現在你身邊。」

颯亞啞口無言地看著那張被譽為天下最邪美罪惡的臉——死神,往往是美得勾魂懾魄,才能讓人死心塌地地雙手奉上自己的生命與靈魂。不知打哪兒流傳的俗諺,竄入他的腦海中。

一眼,就能奪取人呼吸的美貌。

完全出于不自覺地,颯亞以蒼白的臉色,瞪著男人森冷懍然的灰藍眸子,喃喃地說︰「你是……司……琺爾。」

這樣的容貌舉世無雙,他的名聲與他的外貌一樣響亮,颯亞早已耳聞。只是沒想到,他會有見識到本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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