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夜換日 楔子

「你曾經想過要做「別人」嗎?」

拿這個問題去問十個人,大概有九個人都會回答「有」吧。

每個人想的型態也許不太一樣。有些人想成為某某國色天香、俊美無儔的紅星,有些人想做某某世界百大收入的超級富翁,有些人則希望自己是那個得了億萬樂透大獎的幸運兒。無論你的願望是美貌、財富、權力、地位的哪一種類,誰不都或多或少會動過這種念頭──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呢?

大概是因為沒有一個人是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百分之百滿足的吧?即使是億萬富翁,說不定都會看著天空的鳥兒,向往那不必被金錢捆綁的自由,對不對?

你敢說,你對自己目前所過的日子,沒有一丁點兒的抱怨、沒有絲毫不滿或沒有更多的奢望,想要在這種日復一日、茫茫然然、混吃等死的過程中,做點什麼樣的改變嗎?

……有啊,怎麼沒有?可是要改變太難了。

被課業、被工作、被家庭所捆綁,每個人身上全都扛著形形色色不同的包袱,人生又怎麼可能一下子說改變就改變?這又不是在演電影、拍電視劇,「人」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地說「我」要成為「他」,就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和他人對調了?

……這念頭頂多拿來作作自我安慰的白日夢,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IF」。

但,要是有這麼一個機會,真的可以讓你成為「你以外」的人呢?你會把握這機會去發展另一種人生,還是決定要繼續做自己就好?

▲▽▽

真不曉得當初是誰想到要搞「返校日」這種專門掃人興致、潑人冷水的規定。愉快的假期當中,宛如一顆定時炸彈般,中斷了歡樂節奏,重新套上制服,回到殺風景的學校校園中,重溫「學生身份」里處處受限的滋味。

從師長們的眼中來看,這個「規定」是偉大的見解。因為能避免學生們在漫長假期中,懶惰賴床的日子過得太習慣,精力旺盛的心玩得過度狂野,到假期結束時,還無法忘情于假期的甜美滋味,導致產生許多失序的行為。

可是學生們對師長的這番苦心,可是絲毫不領情的。

「真是的!明明是在放暑假,卻忽然要七早八早的起床到學校,你們不覺得那個發明「返校日」的家伙,肯定是個心理變態的虐待狂嗎?」

「天誠高中」三年甲班的教室中,陸陸續續有學生報到。

身為班長的凌日,一邊記錄著出席表,一邊听到身後那伙同學的聲聲埋怨。

「說得沒錯!好不容易有段日子可以放心大膽地玩網戰到三更半夜,也不用煩惱隔天早上爬不起來,上課會遲到,為什麼沒事還要把我們叫到學校來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這麼點寶貴的日子可以不用看見老師們的臭臉,他們就不能放我們一馬嗎?」咕噥著嚷道。

「嘻嘻,我們覺得老師的臉臭,老師也覺得我們的臉香不到哪里去吧?」在班上屬于開心果的錢莒明一轉頭,問著凌日說︰「你說對不對,班長?」

「你有空在那邊閑聊的話,就幫忙處理一下打掃區域分配的事,副班長。」冷淡地把手上的部分工作移交給錢莒明,凌日不茍言笑地說︰「我去訓導處交出席表。」

「咦,這麼快?不是還有人沒到?」

凌日看了下腕表。「離集合時間已經超過三十分鐘了,還沒有到的人八成是不打算來了。」

「再等一下也沒關系吧?」

「要等到太陽都下山嗎?」斬釘截鐵地打回票,凌日朝教室門口走去。「遲到的人,告訴他們,自己到訓導處報到。」

錢莒明吐吐舌頭,把一句「是~~」拉得老長。

等凌日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他隨即轉頭對同班同學說︰「喂,大頭丁、胖大媽,別的班級的人怎麼形容我們班長,你們知道嗎?」

被點名的兩人面面相覷,大頭丁想了半天後,回道︰「模範生?老師面前的大紅人?」

「不對、不對。」錢莒明惡作劇地笑笑。「還有沒有?」

綽號胖大媽,顧名思義身材「豐滿」的男學生,模了模自己的五分平頭。「我真的想不出來耶,是什麼啊?你快點說啊!」

錢莒明嘿嘿嘿地笑道︰「他們叫他──「天誠最後的烈男」!人家是會走路的貞節牌坊,他就是會呼吸的活經書!」

爆出哇哈哈的大笑聲,胖大媽拍手說︰「活經書,這個好!」

大頭丁搖搖頭說︰「那叫蠢到爆好不好?那些人是吃飽撐了。會講這種話的人,在哪方面一定吃過我們班長的虧,要不是成績排行落後他,就是自己沒有班長那麼受人歡迎,所以吃醋吧!呿,難看到斃!」

「啊,我差點忘了,大頭丁是「凌日教」的忠心門徒呢!」嘻嘻笑著,錢莒明頂頂他的肩膀說︰「歹勢、歹勢,我不是故意要侮辱你的偶像,這些都是別班的人在講的。」

「什麼門徒?你少亂講!我是因為以前高一的時候,和班長有過一──」

「哇,大家快听,大頭丁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大告白,他說他和班長有過一腿耶!」唯恐天下不亂的錢莒明立刻起哄地嚷道。

大頭丁馬上踹他一腳。「我靠──死你!誰說了一「腿」來著?你是不是想被我圈圈叉叉個幾次,才懂得閉上你的髒嘴?」

被踹得唉唉叫的錢莒明,躲到胖大媽的身後。「救人喲!放火喲!」

「你還叫!」拳頭揚起。

胖大媽連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學,火氣不要這麼大。大頭丁,你說的是不是一年級發生的那件事啊?」

不甘願地放下手,大頭丁點點頭。「那時候要不是班長罩我,我現在八成被退學了。」

「說得也是……你那次真的很慘呢!」胖大媽再同意不過。

「什麼?什麼?」左看右望,受不了被排擠在外的錢莒明,猛力搖著胖大媽的肩膀說︰「也說來讓我听听嘛!不要讓我一個人被蒙在鼓里,好寂寞。人家是二年級才轉學到這個班上的說!」

「胖大媽,我懶得和這種人說話,你跟他說去。」大頭丁從位子上站起身,雙手插進褲腰中,低頭離開教室。

氣氛一下子從喧嘩到沉寂,連錢莒明都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

「喂,胖大媽,我是不是踫到了大頭丁的死穴?」

笑容憨厚的胖男孩嘆了口氣。「我沒想到大頭丁還沒從那件事當中走出來。他一年級的時候惹上一些很糟糕的人,和安公子有點關系。」

「安公子?」眨眨眼,錢莒明訝異地說︰「該不會是「那個」安公子吧?」

胖大媽一點頭,錢莒明的臉色立即大變。安公子就是毒品安非他命的代稱,用膝蓋想也知道大頭丁惹上的是哪種「糟糕」的人。

「我想大頭丁也不是真想毀了自己的前途。一年級的時候,從普通中學升上這間名校,原本在國中是頂尖翹楚的人,一到「天誠高中」後,卻發現到處都有比自己厲害的人,大家在課業上的壓力都很大。大頭丁好像是為了熬夜念書,想提神,才會去踫那玩意兒的。但漸漸的,他的癮頭越來越大,有時連在校內也會偷偷吸食,那時候是身為班長的凌日先發現到他的異狀。」

錢莒明唉呀地搖搖頭。「那不是慘了?凌日那種一板一眼的人,一定會先報告老師吧?」

「你錯了。班長在找老師之前,先找上大頭丁談,要大頭丁快點停止這種行為。大頭丁嚇得半死,他沒想到有人會發現,更沒想到發現的人會是班長。和你一樣,他以為班長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在師長面前立功的機會,一定會去告密,所以最後大頭丁找來校外的混混教訓班長,想要班長閉嘴。」

一頓,胖大媽臉色更凝重地說︰「事情是這樣才鬧大的。班長那時被打到受傷住院,有目擊證人看見大頭丁也混在那群打人的混混中,紙畢竟包不住火,最後大頭丁才對老師們坦承所有的事。

「事後,校方準備對大頭丁施以退學處分,班長卻出面請求校方再給大頭丁一次機會,說是自己的思慮不周、行為草率,才會讓大頭丁慌張到接連犯錯雲雲。最後班長還用自己做擔保,說如果大頭丁再犯錯,自己會和他同進退,同樣接受退學處分……」

錢莒明露出後悔莫及的表情,他沒想到大頭丁的過去,還有段這麼傷痛的歷史,不然也不會那樣取笑他了。

「不是我在說,那時候一肩扛起一切的班長,真是太酷了,教人佩服到五體投地。換成我是他,大概沒這種膽識去做這種事吧。一遇到狀況,誰不是求自保在先呢?可是班長竟然可以為了「同班同學」,就做出這種重大承諾,大家都很感動,更何況是欠他最多的大頭丁呢?所以,他才會無法容忍你拿班長來開玩笑。」

錢莒明立刻站起身,說︰「你可以不必再講下去了,胖大媽。是我的錯,我去找大頭丁道歉,這個分配表就拜托你了!」

「咦?……喂!」

胖大媽搔搔頭。怎麼會這樣咧?他是招誰惹誰了?要他做分配掃除的工作,肯定到頭來最笨重的工作,都會落到他頭上啦!

▲▽▽

不知道「自己」的話題在班上造成了小小的事件,地下綽號「天誠最後烈男」的凌日,到訓導處交出了班級出席表後,在走廊上遇見了級任導師江尚楠。

對方一見到他,立刻露出「見鬼」的表情,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你在這兒做什麼?」

凌日頭一歪,平常這位菜鳥老師講話就有點無厘頭,但也沒必要裝瘋賣傻到這種程度吧?

「今天是返校日,老師。」

「我、我當然知道今天是返校日!可是你、你是怎麼辦到的?你變了什麼魔術?怎麼會一下子在這邊,一下子在那邊?我剛剛還在跟你講話,你怎麼可能又出現在我面前?你不是……天啊,我是不是見到「好兄弟」了?」

「老師,您還好吧?」莫非是吃錯藥,為何凌日完全不懂他在講什麼?

江尚楠邊搖頭邊後退說︰「我不相信,就算現在是農歷七月,也不可能會在大白天、太陽底下發生這種怪事!我明明才看著你離開,而你竟然又出現了?」

最後這句話讓凌日心中浮起不祥的烏雲──

「老師剛剛在哪里和「我」說話了?」

「校門前啊!難道那不是你嗎?」還在混亂中的江尚楠一邊搔著腦袋,一邊回道。

凌日腦中的烏雲化為閃電暴雷。

……那個笨蛋!不是叫「他」不要跟到學校來的嗎?凌日已經知道老師口中的「分身」是哪號人物了。

除了「他」,還會有誰?

「我想起來了,那是我沒錯。」冷汗從背脊滑下,凌日擠出一抹微笑說。

「那真的是你?你、你……你會分身術啊?」江尚楠瞪圓眼。

凌日含糊地說︰「我只是動作快了點而已,沒什麼好奇怪的。請老師也要動作快一點,班上的同學都在教室里等您。那,我先回教室了。」

踏著倉促的腳步,凌日逃也似地飛奔離開。

要是繼續接受江尚楠的盤查,自己一定會露出馬腳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校門口發生的事,更不知道他們對話的內容。他只是很肯定江尚楠遇見的不是什麼魑魅魍魎,那根本是──該死的凌夜,他的雙胞胎弟弟!

▲▽▽

人的一生中不知會和多少人邂逅。

其中,有些是點頭的過客、有些是深交的好友、有些是淡如水的情誼,不知不覺中便像斷了線的風箏。還有一種是……不管擺月兌了幾次,總會重新連系上線的「冤家」!

講到凌夜這個弟弟,凌日覺得他就是不折不扣,誕生到這世上來克住自己的「冤家」之一。

不論是自認或公認,多數的親朋好友對凌日的印象,應該都是個不茍言笑、沉默寡言及嚴肅、正經八百的人。

從小時候起,凌日對這樣「面部神經缺乏癥」的自己,也有幾分自覺。和天生「彌勒佛」般笑口常開,永遠被夸贊「可愛」、「窩心」的凌夜相較,自己不知為什麼就是沒辦法擁有那麼強烈的情感起伏。高興的時候就笑、傷心的時候就哭,這些都是神賦予人類的天生本能,偏偏神把多數的本能給了凌夜,自己變成了不討喜的那一個。

「比」這個字是兩個人並排而坐的模樣。也就是說,天底下只要有兩個人,便會被放在一起比較。普通的兄弟姊妹都難免被拿來相比,何況是雙胞胎兄弟?臉蛋一模一樣,個性卻南轅北轍,而父母也難免會偏心于「個性可愛」的那一個。

所以在凌日七歲,父母鬧離婚的時候,雙親都想把凌夜帶在身邊,互相爭吵好一段時間,最後才用抽簽決定了他們雙胞胎兄弟的命運。

一個,跟著父親,留在台灣。

一個,跟著母親,遠渡重洋到英國去展開新人生。

平時只覺得惹人厭煩的跟屁蟲弟弟,總是害得自己替他背黑鍋、擦的闖禍精弟弟,一旦面臨「離別」,也會忽然覺得對方「可愛」而依依不舍起來。

他還記得凌夜最後一天待在台灣,隔天就要跟母親搭飛機到英國去的那個晚上,小兄弟倆坐在共享的臥室地板上,緊握著彼此的雙手。

「哥格,你以後跟爸拔兩個人住,會不會哭啊?」

「笨蛋!我又不是你,愛哭蟲。」

「以、以後我會回來找你和爸拔的。」

「笨蛋!你要去的地方很遠很遠,要搭飛機才能到,怎麼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的。」

「笨蛋!我比你大,應該是我去找你。你記住,去到那邊,如果有人要欺負你的話,就用我教會你的那一招去踹他的鳥蛋,這樣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了。」

「……哥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我會怕,可不可以跟媽麻說,我不要去?」

「笨……蛋……爸拔和媽麻離婚了,你懂不懂?大人一離婚就不可以住在一起,一定要分開住。所以你要跟媽麻住,要保護媽麻不被壞人騙去。你是男生吧?男生一定要勇敢,不可以哭。」

「……哥格也哭了啊?」

「笨蛋!這、這是口水啦!」

「……」

「好啦,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了,以後你要是在那邊被人家欺負,就回來找我,我會飛到那邊去,代替你,把欺負你的笨蛋全部都教訓一遍,叫他們以後不許再欺負你。這樣可以了吧?」

「……真的嗎?哥格?」

「嗯,當然是真的,男子漢說話要算話。」

「那我們打勾勾!說謊的人要罰……以後不可以吃點心!」

當時算是挺認真的小小約定,如今看在長大成人後的自己眼中,實在是孩童才會有的可笑想法。第一,就算要飛到英國去,七歲的小孩也沒有錢買機票吧?然而,有了這項約定,弟弟總算不再哭鬧,乖乖跟著母親上飛機了。

幾年過去,他逐漸適應了沒有母親與弟弟的日子。起初的幾年,母親還會讓弟弟打越洋電話回來,讓他能和凌夜說上幾句話,可是到了最近三年,這些也全部中斷,音訊全無了。

所謂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凌日也以為自己和弟弟的「兄弟情分」已到此為止,未來大家都要在各自的生命中奮斗,想必是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豈料,暑假剛開始沒多久的某日,凌夜卻忽然現身在家門前!

「哈,我回來了,哥哥!」

一身時髦、亮眼,宛如男裝雜志上的帥氣男模打扮,除了那張臉很熟悉之外(因為天天都會在鏡子中看見),凌日根本無法將他和當年的愛哭蟲凌夜連在一起。

「你怎麼忽然跑回來了?」呆愣、錯愕地站在門口,凌日把腦中第一個躍上台面的問題,照本宣科地說出口。

「呵呵,我啊,特別回來搬救兵的。阿日哥哥還記得吧?當年你和我約好的,要是我被人家欺負,你會代替我去教訓對方。現在,就是你實踐諾言的時候嘍!請你代替我,回英國去吧!」笑容可掬的惡魔如是說。

凌日「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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