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別想拐我情夫! 楔子

看得到的幸福,有時不過是輕薄的假象,大風一吹便跑了。

「大家都辛苦了!」

昂責統籌的公關經理這句話,宣告了米蘭新秀設計師的春季服裝秀,在歷經一小時半成功、圓滿的演出後,正式落幕。後台數十位工作人員間泛起陣陣鼓掌聲,作為給自己的鼓勵。

眾多西方面孔中,僅有一名擁有黑發、黑眼,戴著銀邊眼鏡的東方男子。他跟著大伙兒輕拍著雙手,享受這片刻盈滿成就感的興奮與歡欣。

「謝謝你了,仁。」一一向著工作人員道謝的公關經理,來到他的面前,揚起一手說︰「雖然和你是第一次合作,但你表現得太棒了,遠遠超乎我所期望的。我現在能理解為什芮妮會向我指名,非要由你來負責她的部分不可了。你讓我們見識到了亞洲美容師的超凡實力,希望未來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東方男子謙虛一笑,點著頭,握住對方的手說︰「這將會是我的榮幸。」

「好,那我們以後要常常保持聯絡,我會再給你電話的。」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後,男經理如飛舞于花叢間的蝴蝶般,朝其它工作人員寒暄去了。

單獨留在化妝間內的張仁善,總算可以卸下笑容,流露出真實的表情。他先是大大地吐出一口疲倦的氣息,接著摘下銀邊眼鏡,輕揉著酸麻的眉心,優美薄唇如釋重負地微微下垂。

能被向來眼高于頂的歐洲時尚圈認可自己的技術,固然有不虛此行的成就與滿足感,可是仁善現在最高興的是工作終于結束,自己可以回家了!

待在米蘭不過一個禮拜,他已經歸心似箭地懷念著宛如二十四小時都不打烊,永遠吵雜喧鬧的台北街頭、不管到深夜幾點都能找到小吃店的方便鬧區,以及……因為彼此的工作都忙碌,將近一個月沒有好好相聚的戀人。

已經同住將近兩年的同性戀人,工作是國際航線的飛機副駕駛,這份工作造成他們兩人聚少離多、常常處于兩地相思的狀態。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這一回待在異鄉的人是我,而非谷洋。

人心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當自己待在台北,而谷洋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時,仁善一點兒也不覺得兩人之間的「離別」,是件多大不了的事。頂多就是「噢,你要走了?」及「啊,你回來了啊?」,這樣淺淺淡淡的感傷與驚喜。

想不到角色一對換,心境也截然不同了。

每天都想听到他的聲音,每天都想看到他的人,每天都在想著「谷洋現在在做什?」、「谷洋有沒有在想著我呢?」,分秒堆積的寂寞在他結束每天工作,累得像條狗,努力爬上旅館冰冷的單人床之際,就會排山倒海地來襲。

或許身在異鄉,四周充斥著的是洋文、金發碧眼的洋人,加速催化了內心的孤寂也不一定。

仁善有點後悔,若知道谷洋在國外時,都得忍受這種心境折磨,那當他返家時,自己該多點體貼、該多點熱烈、該多點溫柔地迎接他回家才是。

不可否認,相處久了,再火熱的關系都會停滯,有時仁善會因為自己工作繁忙,就連歡迎他回家的親吻、親熱,都不免偷工減料地虛應了事。谷洋不只一次抱怨過他有越來越「隨便應付」的傾向,但他都沒將它放在心上,草草地道歉打發。

回去後,我可得好好懺悔自己過去的態度,跟谷洋賠不是了。「忙」不是借口,有心、無心才是最重要的。

迸人說「小別勝新婚」,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仁善恨不得能生雙翅膀,現在就飛回到台灣,回到兩人愛的小窩,竟夜與戀人纏綿、一解多日的相思苦。

俐落地收拾著自己的專業化妝箱與各式美發道具,仁善決定蹺掉等會兒的慶功宴,直接回旅館退房,到機場去等最快一班回台灣的飛機,候補機位。

「仁!」

就在仁善剛收拾好東西,替手提道具箱上鎖的同時,公關經理又回到化妝間,用意大利人特有的夸張手勢與表情說道︰「謝天謝地,你還沒走!我差點都忘了,有個人我非得介紹你認識一下不可!來,跟我來!」

「謝謝你的好意,卡諾先生,不過我想──」

「不見見他,你會後悔的!多少人想認識‘公爵’,都不得其門而入,難得是他主動提起想見你一面。不是這樣,我還不敢隨便向他引見你呢!」

「公爵?」為什一位公爵會對自己這種小美容師有興趣?仁善最納悶的是,意大利現在還有「公爵」這種貴族存在嗎?

「哎,跟我來就是了,別耽誤時間了。」

盛情難卻地,仁善隨著公關經理的腳步,兩人來到展覽會場的前方舞台。服裝秀結束後,前來觀賞的賓客陸續離開,空蕩蕩的會場里,唯獨某處地方還聚著一小撮人群,被眾人圍在中心的是一名和仁善一樣有著黑發黑眼的東方男子。仁善還在意外,想不到會有同樣來自亞洲的人在會場時,耳邊就听到公關經理熱情地向那名男子喊著︰「公爵,他來了!那位來自台灣的美容造型師!」

男子稍稍轉頭,一看即知出自名家之手打點過的俐落發型,搭配著俊挺搶眼的工整五官,相當具有熟男的魅力。與仁善四目相接後,年約四十出頭的男子,性感豐唇漾出親切的笑容,他暫離身邊的人群,走向他們。

「這位就是你口中的那位了嗎?卡諾。」

「沒錯。」公關經理拍拍仁善的肩膀。「他是來自台灣的仁。仁,你眼前的是讓‘維多葛雅’起死回生的天才,公爵.維多葛雅。你不會沒有听過吧?」

鏡片後的雙瞳倏地張大,仁善驚訝地不知該說什。

「卡諾,你說得太夸張了,什天才!」男子笑笑地,轉用國語向仁善招呼說︰「‘度克.維多葛雅’是我現在的名字,不過在我跟隨再婚的母親搬到意大利,改名換姓之前,我都是以道地的華人自居,也有個中文名字,叫做杜克勤。因為听說有位華人造型師參與這次的秀,這在米蘭是很稀奇的事,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地要卡諾幫我介紹一下,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太冒昧。」

「不、不會、不會!」驚訝過後是難以壓抑住的興奮,仁善白哲的雙頰渲出薄紅。「能見到你是我的榮幸,我個人非常喜歡‘維多葛雅’前年推出的‘純淨’系列,也向我的顧客們推薦這系列的保養品。每個人用過後,對它改善膚質的效果都贊不絕口呢!」

這絕非溢美之詞。大部分的歐系品牌保養品,因為氣候、環境的關系,多半不適合東方人細致的肌理膚質,尤其是位居亞熱帶的台灣,油性與中性肌膚比例遠高于歐洲。因此,仁善寧願選擇較有口碑的本地品牌替客人做保養,也不會用價格昂貴又過度營養、飽含潤滑油的舶來品。

可是「維多葛雅」的「純淨」系列,徹底改變了仁善腦海中對歐系品牌的刻板印象。舍棄奢華的外觀,嚴選天然原料,只講究效果,不為了刻意討好消費者而在其中添加不必要香精料的「純淨」系列,是各國多家知名品牌紛紛推出的醫療等級保養品里頭,最令仁善滿意與愛用的。

這個意大利最老字號,向來以高不可攀、百年名家形象為豪的高級品牌,由于采取姿態過高的保守經營態勢,一度在世界化潮流下有被遺忘的傾向,特別是在亞洲地區和其它爭相競逐于新興市場的同等級歐系名牌相較,知名度遠遠不及,而這也影響了該品牌的營收、獲利能力,露出衰微跡象。

然而,近五、六年來在新任執行長大刀闊斧的改革下,「維多葛雅」以驚人的氣勢起死回生。除了保養品的變革,化妝品方面則網羅日籍設計師,主導前衛大膽的「詫紫」系列,搭配自家的名牌皮革一起推出,上市之初同樣引發討論、搶購熱潮。據稱,那款炙手可熱的紫蝴蝶包,現在想要購買的名媛淑女們,還得登記排隊等上大半年才能買到手。

創造出這樣奇跡的男人,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怎能教仁善不吃驚、意外?況且他早有耳聞「維多葛雅」的新執行長擁有華人血統,是一名能以東方品味搭配西方眼光的天才。

昵稱為「公爵」的他,是因為本名「度克」的諧音與「公爵」近似,凡是時尚圈內熟悉「維多葛雅」品牌的人,沒有不知道「公爵」這號人物的。先前仁善竟沒聯想到原來公關經理要為自己引見的會是他。

榮幸還不足以形容仁善此刻內心的激動,他雖然做不出什尖叫、暈倒的瘋狂行徑,但和那些見了心中偶像,忍不住要心花怒放的迷哥迷姊一樣,他現在也克制不住暗暗顫抖的雙手。

「即便這是你的客套話,我听了也很高興。剛剛我在台下也拜見了你的大作,你使用珍珠光眼影在芮妮雙頰上營造出的效果,真是神來一筆,更凸顯了她健康小麥色的臉龐,讓她的五官更加立體生動。我沒說錯的話,那應該是我們‘維多葛雅’剛上市不久的‘亮橘’系列,NO.226的眼影霜吧?」

「是的。」想不到堂堂執行長,在百忙之余對自家的彩妝依舊了若指掌,仁善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這遠的距離,您也能辨識出來,實在好眼力。」

溫和笑笑,一眨眼。「千萬別告訴他人喔!我不是‘看’出來的,是剛剛和芮妮聊天時,投機取巧地問過她了。這樣算作弊嗎?」

一楞,對這不知是「幽默」還是「頑皮」的答案,仁善一時無法做出響應。

「哈哈哈,抱歉、抱歉!」杜克勤對不知所措的仁善伸出援手說︰「別在意,我這人的壞毛病就是容易忘形,忘記我們認識不久還不熟,就跟你開起玩笑了。你知道的,在米蘭要遇到家鄉來的人不容易,即使我們說不到五分鐘的話,可是同樣黃皮膚、黑眼楮又講國語,我就沒將你當陌生人看,反而覺得我們好象認識很久了。」

「不,是我慢半拍了。」仁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常有人罵我遲鈍、反應慢,結果讓您見笑了。」

杜克勤的黑瞳里閃爍過揶揄的色澤。「是女朋友嗎?」

仁善臉一紅。「不、不是的。」

男人識趣地挑挑眉,沒再繼續糗他,轉移話題說︰「那,仁,現在你的工作都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待在米蘭的時間想做什呢?要四處觀光,或是想到哪里血拼嗎?你訂幾號的機票回台灣呢?」

「這……我……」仁善馬上發覺他又自掘墳墓了。「我……是想等會兒到機場等候補機位。」

「這急呀?難得到米蘭一趟,之前光忙著工作應該沒多少時間觀光,難道你不想好好地玩玩嗎?是台灣有工作在等著你嗎?」仁善不擅掩飾的誠實表情,使男人恍然大悟地說︰「喔,是有‘人’在台灣等你吧!」

仁善這回不再否認,微笑著點點頭。

「這樣啊,那就不好意思再留住你了。本來我想再和你多認識認識呢!呃……那句話是什來著?有朋自遠方來,不樂乎?」

「不亦樂乎。」仁善補充著,笑說︰「杜先生是個大忙人,我怎好耽誤您寶貴的時間。今天能和您認識,我已經感到非常榮幸了。以後您若有機會到台灣,不嫌棄的話,到時候就由我作東,招待您四處逛逛吧!」

「真的嗎?那我真的會不客氣喔!最近剛好有計劃要到亞洲各地繞繞,如果我到了台灣,你不會爽約吧?」真摯的雙瞳,鎖住年輕的造型師。

這令人招架不住的熱情攻勢,可能是受到長期居住在意大利的影響,仁善覺得杜克勤百分之百習得當地人的真傳,短短三分鐘就能從陌生人變知交。

「絕對不會。」仁善掏出名片,遞給他說︰「這是我的聯絡方式,我很期待能在台灣和您見面,杜先生。」

接過名片的同時,杜克勤出乎仁善意料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下一瞬間,他被攬入了對方的懷抱里。

「很高興認識你,仁。我有預感,我們會很合得來,讓我們成為好友吧!」

「……呃……是……」

短暫、象征友好的意外擁抱結束後,杜克勤一放開手,便有一名高挑的意大利女子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瞬間,溫和笑容的男人換上嚴肅的面孔。

「有些事急需我去處理,很遺憾要先告辭。再見了,仁。」

「再見,杜先生。」

直到杜克勤消失在眼界里,仁善才模模自己發燙的臉頰,喘口氣,並在心中對谷洋道歉──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出軌的,阿洋。事發突然,我才會冷不防地動了心,我發誓那只是一秒鐘的意外,請原諒我吧!

仁善默念了一百遍的對不起,旋即將這件事拋諸腦後,趕著搭飛機回台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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