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別想拐我情夫! 篇I、滾出去!(1)

印象中,曾有一名老師在他的成績單評語欄上,寫著「需注意性格偏差」這句話。這評語其實挺中肯、一針見血的。

比洋承認,他是性格不好、脾氣不好、缺乏耐性的人。凡事若不能順著他的心意去進行,他就會大發雷霆,可是這只局限在被他列為「自己人」的範圍內……倘若是他在心中歸類為「無關緊要」的那類路人,他高興就給對方一個笑臉,不爽就擺個臭臉給人看,絕不會讓外人看到他「真正」的一面。

總之,他向來都是活得隨心所欲,從不把他人的看法放在眼中的。

聰明人會自動離他遠一點兒,但狡猾的他總是能找到供自己差遣使喚的「僕人」。一個班級或團體里,少不了有意志軟弱、交不到朋友,以及畏縮內向的這種人。只要稍微給他們一點好臉色、甜頭,佯裝一點「大家是朋友」、「我們很麻吉」的味道,他們就會什都幫忙他做。跑腿啦、代筆啦,煩人的瑣事都丟給他們就好。

這樣子利用別人,會不會愧疚?當然不會!

在他眼中,大家只是互換利益、各取所需而已。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和他在一起,那些萬年交不到朋友的家伙,就能狐假虎威地威風起來,多少也可藉由他的管道,分得些許女孩們的注意力等等。假如是對女孩沒有興趣的人,也會因為有谷洋這個「朋友」在,而在其它人面前多了點人氣,逃過被眾人排擠在外的命運。

所以說,朋友這種東西,何必講什掏心掏肺、剖心剖月復?只要在他有需要的時候,能供他「使用」即可。至于用完了,是要丟掉或冷落在一邊,全看他當下心情決定。

自己這種「前後判若兩人」或叫「翻臉無情」的作風,不可能不制造出麻煩。

他不是沒踫過一些事後看清他的真面目,卻沒膽子與他面對面嗆聲,浮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些壞話來出出氣的人。他都隨他們去說,反正他不曾標榜過他是天生的「大好人」,也沒自認為是個後天努力修養的「大好人」,更不希罕做個吃虧當成是在吃補的「大好人」。

沒種在他面前抱怨的小「俗辣」,替他們可悲之余,他根本懶得費神與他們計較。

縱使在這個圈子吃不開了,憑他善于交際應酬的手腕,與「有心的話」和誰都能做朋友的天分,多得是能打進去、混熟、左右逢源的圈子。天底下有五、六十億的人口,難道還怕找不到人做「朋友」嗎?笑話!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便是谷洋跨越學生時期到就業後的數年間,貫徹始終的處世態度,直到……

「嘖!」

搖晃著酒杯,平日極端講究穿著的谷洋,今日卻略帶邋遢地坐在某間他和戀人不時會造訪的小酒吧內。

俊美的臉龐陰郁著濃濃的怨懟。一雙炯亮黝黑的瞳,因為酒精催化與數日未睡好的關系而渾濁、布著紅絲。冒出頭的胡渣點點散布在下顎,換成別的男人看起來會顯得髒、狼狽的模樣,但感謝雙親賜給他的好本錢──挺拔身形、深刻輪廓的相貌,使得狼狽成了性感,髒成了男人味。

「咋什舌呀?人家調的酒在夜店里可是‘頂港有名聲,矮港人人贊’的,你卻一臉喝得超不爽的表情,是想來砸我招牌不成?」講話的魁梧男子蓄著小山羊胡,豎起小指頭擦著酒杯,嘟了嘟嘴。

比洋冷淡地瞟他一眼。「閉嘴。」

「厚!我是這兒的店長耶,居然叫我閉嘴?」

撇撇不耐煩的唇角,冷一瞪。

平白無故被「青」了一眼的店長,彈著舌根搖頭嘆息。「真是,阿仁沒跟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像個不定時炸彈一樣,說炸就炸。我可沒惹到你呢!」

「叫你閉嘴,還嗦什!我不能安安靜靜地喝杯酒嗎?」听他提起情人的名字,讓谷洋更不爽。咚地放下杯子,推回去。「再給我一杯!」

店長收過杯子,邊轉身從玻璃櫃中取出威士忌,邊說︰「阿仁到底出差幾天啊?快回來了沒?等他回來了,我一定要跟他抱怨,叫他下次別把家里的野獸隨便放生,得好好地套上鐵鏈關在家里,免得誤傷無辜路人。」

一杯重新添滿的冰山威士忌送到面前,谷洋端起杯子,哼地說︰「他一輩子不回來最好!」

店長張大眼,噗地一笑。「怎會有你這嘴硬的家伙呀?我真同情阿仁!他那好脾氣的人,平常在家一定都被你欺負夠本。你知道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簡直像個左等、右等,等不到親親老公回家吃晚飯,結果跟老公賭氣、發拗的小妻子嗎?哈哈哈,做人還是老實點,洋洋寶貝!想念阿仁就說嘛!若是晚上一個人寂寞得睡不著,我還可以代替阿仁去哄你入睡啊!」

比洋馬上嗤之以鼻道︰「靠!萬一我被你的老壓死,你賠得起?」

聞言,店長甩下手上擦杯子的軟布,雙手插腰地說︰「你這個人真的很差勁耶!老實說,我還是不懂阿仁究竟是看上你哪一點?分明瞎了才會和你在一塊兒!你最好不要太囂張,小心仁善哪天看透了,把你給甩了,到時候我非放鞭炮慶祝不可!」

一口氣喝干杯中的烈酒,谷洋搖搖晃晃地起身,冷笑地說︰「听你放屁!仁善迷戀我迷戀得不得了,他根本離不開我!留著你的鞭炮,自己爽吧!」掏出兩張千元大鈔丟在吧台上,掉頭離開。

店長在他身後豎起中指一比。

站在一旁,剛來打工不久的小弟好奇地問︰「那人是店長的老朋友嗎?真難得看到店長在店里和人起口角呢!」

「誰那倒霉交這種爛人當朋友!要不是他的另一半是店里的常客,和我是多年老交情,我才沒當場把他趕出去,否則光是他講的那句放肆話,就夠我將他列為永久拒絕往來戶了!」借著用力擦拭吧台出氣的店長,回道。

「喔,是這樣啊!」

打工小弟點點頭說︰「我還在納悶保羅店長的‘朋友’里,好象很少出現那酷的型男說。」

「啊?喂,臭小子!你這話是什意思?」店長揪住小弟的兩只耳朵,齜牙咧嘴地說︰「我家達令、我家哈妮們,是哪里比不上那種爛人?不要以貌取人!就算他們長得沒谷洋正,但他們的心地可是比他好上千萬倍不止!」

「長相本來就沒啥搞頭了,個性再耍機車的話,是存心討打啊?」一吐舌。

「還講,死小表!」輕槌他腦門一下,店長無法苟同現在年輕人的「想法」。「等你長大就會知道,性格比長相重要多了!看外表喜歡上一個人,和買水果只看漂亮表皮一樣,剝開來酸死你、苦死你!」

「說是這樣說,可是大部分的人還不是都只重外表。剛剛有好幾個人都跟我打听那位型男的事呢!」打工小弟抬起下顎,一揚。「看,連到了門口,還有人不怕死地前去搭訕。」

店長抬頭一望,看到谷洋被人攔下的場景,無奈地抿抿嘴。

重視外貌、崇尚俊男美女的世界潮流一天沒變,就會慣壞了更多像谷洋這樣條件出眾的男女。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一概而論,可在他眼前的谷洋,就是最好的例子。本性絕非無可救藥的壞,但缺乏體諒他人的溫柔、無法為他人設身處地著想的自私,從小到大佔據長相與聰明的優勢,造就他無往不利、予取予求的偏頗性格。

要是能讓谷洋狠狠地跌一跤,嘗到些許挫折感,他才可能有所長進吧?但,這點就不是保羅能左右的了。

不知道和這樣一號天生能招蜂引蝶的「愛人同志」交往,阿仁私下受了多少活罪煎熬?起初對谷洋這號人物不熟,還沒特別感受,如今保羅最感大惑不解的,就是他們兩人怎能交往到現在?不是他故意要唱衰他們兩個的戀情,但……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仁善與谷洋根本就是完全成反比的類型。

一邊是體貼、善良、性格好到沒話說的仁善。

反觀這廂則是利己主義、唯我獨尊、性格惡劣到無與倫比的谷洋。

確實,有一種情侶是互補型的,特別熱情的和特別內斂的湊在一塊兒,抑或是急驚風與慢郎中的配對。做這一行,保羅也看過不少極端反差的情人能配合得天衣無縫,知道性格差異絕對不是戀愛的阻礙,反而是種調味料。可他們這一對實在歪斜得太離譜了,一邊是拼命讓步,一邊是得寸進尺,這樣下去遲早會破局,會整個傾倒的!

看著谷洋甩掉惱人蒼蠅,走出店門口,保羅也將這些困惑放下。這些問號,終究只有當事人才找得到答案,他們這些旁人只有霧里看花的分,不是嗎?

那該死的店長!

比洋在進入夜店前,心情已經夠糟了,離開夜店時,更是「杜蘭」到最高點。

好死不死,竟被戳中自己最近一直在煩惱的問題核心!他除了把這股無處宣泄的怒火轉移到店長身上外,還能拿什出氣?

嘴巴上逞強地說,他一點兒都不擔心仁善會變心,但另一個自己可沒有這大的自信。人家說夜路走多了,會撞見不該撞見的東西,現在的他儼然是虧心事做太多的壞蛋,成天擔心老天爺會不會決定一次算總帳,報應他過去作惡多端的行徑,讓仁善對他的愛意「一夕消失」,決定與自己分道揚鑣。

不然,為什自己要求仁善不要到米蘭出差,仁善卻置若罔聞,說什也要接下這份工作?

前兩個月,暑假的旺季來臨,谷洋忙著駕駛加班飛機,在世界各地轉來繞去,他們之前已經將近三個禮拜沒有好好聚首了。好不容易等到旺季一結束,自己獲得難得的十天長假,想好好補償一下這段期間被自己冷落的仁善,在家陪陪他,還以為仁善會欣喜若狂的,然而……

淡淡的一句︰「對不起。接下來我有工作得去米蘭,可能要放你一個人在家里。」幾乎讓谷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大吵了一架……不,嚴格說起來,是谷洋單方面的大吵。

仁善從不與他爭論,舉凡谷洋無理耍性子、發脾氣的情況,多半都是仁善先讓步、道歉了事。

可是這回,谷洋搬出「工作與我哪個重要?」、「放我一個人唱空城計,我就把屋頂掀了!」、「你跟工作私奔,我就跟別人外遇!」等等的話,也說不動仁善。

仿佛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情人,意外固執地笑著說︰「你不會外遇的,我相信你。」給谷洋套上這個緊箍咒後,便拎著行李箱上飛機去了。

混帳!既然你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就外遇給你看,張仁善!

第一天被獨留在家中,對著寂寥四壁,不月兌幼稚孩子氣的谷洋,差點沖動地實踐這念頭。

都已經換上最「IN」的行頭,車鑰匙在手,臨出家門之際,他竟稀罕地踟躕著。

自己不是仁善的第一個男人,在他之前,仁善有個交往多年的對象。那個爛家伙和仁善分手的主因之一,便是他成天到晚在外拈花惹草,腳踏兩條船,令仁善心灰意冷地離開他。

前車之鑒不遠,他可不想步上那個叫飛島的日本人的後塵。再說,他是想讓仁善稍作反省一下,可不是想讓仁善傷心難過,痛苦絕望。

那家伙哭泣的臉是梃吸引人沒錯,但做得太過火,導致我永遠失去他的話,那不是因小失大,虧本虧大了?

最後,谷洋打消念頭,踅回客廳,看了一整夜的老電影來排遣難以消化的孤單。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成天窩在家里也無聊,因此他索性到夜店轉換心情。可是四周喧鬧的氣氛,和他這守身如玉的「孤家寡人」又格格不入,越坐越悶的他,這幾天可真是度日如年!

嘖,我也越來越窩囊了!

以前的他,哪會顧忌到他人?他連一秒鐘都不曾思考過,這做會不會踐踏到他人的心,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傷害他人也無所謂。和那時候的自己相較,谷洋真怕自己已經被仁善給感染了「好人病毒」,開始過起「美麗人生」,變成以「犧牲奉獻」為人生使命的「正人君子」了。

將這些擔憂告訴情人的話,他說不定會張大那雙躲在鏡片後頭、黝黑深邃的瞳,溫柔的唇角上揚,笑道︰「安心吧!我敢跟你打賭,再過一百年,這種神跡也不可能降臨在你身上的,你是杞人憂天了。」

哼、哼!要是仁善真敢說出這囂張的回答,自己就有借口可以懲罰他的不馴,讓他在床上哭著賠不是了。

可惡!

他真他X的想死那家伙了!蠢仁善、死仁善,現在還不快點滾回來!再這樣放他一個人在外游蕩,他若真被寂寞拐去外遇的話,看會輪到誰哭!

煩躁地走到夜店門口時,一道影子擋住了谷洋的去路。

「嗨,你心情好象不太好,要不要人作伴啊?」看得出對自己相當有「自信」的年輕男子,正朝他拋著媚眼道。

哪兒冒出來這根蔥?算他倒霉,谷洋這會兒正愁沒地方吐悶氣,就有人自願送上來當沙包。輕蔑地眯起眼,冷笑道︰「我像是饑不擇食的人嗎?頂著一張丑臉,少來跟我搭訕,搞得我惡心想吐!閃一邊去!」

「你!你屁啊!笑死人,我是看你一個人怪可憐的,同情你才跟你講兩句話!既然不是出來玩的,干來夜店?雪特!無聊不會去跳淡水河啊!我呸!」惱羞成怒的男子,氣得七竅生煙。

比洋懶得理會,徑自往門外走去。本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沒想到對方在他走到停車場時,撂了一幫狐群狗黨,一伙人不懷好意地將他攔下。

「喂,你不會以為剛剛那樣羞辱我的事,可以就這樣算了吧?」多了兩、三個朋友在旁邊助長聲勢,男子大聲念道。

傲慢地掀起一道眉,谷洋直接跳過「你想怎樣?」這種初級問題,動手月兌下外套丟到車前蓋上,淡淡地說︰「我真感到抱歉。」

男子咧開嘴。「你是該道歉!傍你臉還不要臉,社會大學沒教過你什叫做禮貌是不──」

「我錯得太離譜了,原來你不光是人丑,還很愚蠢。」插進對方的話尾,谷洋扳著喀喀作響的指關節,氣死人不償命地笑了笑。「連單挑一個人干架的勇氣都沒有,還想耍酷?像你們這種連打個架都學姊姊妹妹們手牽手上廁所、呼朋引伴的娘兒們,我沒放在眼里。要打,就來啊!」

火上加油的挑釁,迅速點燃戰端。一句「兄弟們,上!」,幾個男人包圍住比洋,拳頭由四面八方揮了過去。

比洋真是感激他們,悶了幾天,沸騰在血液里的、高嚷著要解放的、那些雄性與生俱來的作亂因子,終于可以獲得紓解。他左閃開一拳、右踹出一腿,同時還轉身補上一記右勾拳,送給陰險埋伏在背後的家伙。那人應變不及,被打個正著,下顎登時發出「喀」的碎裂聲,哀嚎地向後跌。

同伙的人見狀,臉色頓時大變,曉得谷洋不是省油的燈,讓他們出手間多了絲猶豫。

「怎樣了?不要太沒‘凍頭’,我才剛暖完身而已!」谷洋惡意調侃地,咧開一口白牙狠笑說。

幾人互換一眼,或許還覺得自己這邊人多勢眾沒問題,因此再次沖了過去。

前面小試身手,知道對方不怎樣後,谷洋變得更游刃有余……甚至還耍著那幾個小癟腳玩。這幕假如被谷洋的武術教練看到,肯定會槌胸頓足地說︰「武術是用來防身,不是用來打架鬧事、耀武揚威的!」雖然這兩者間有何差別,大多數人分也分不清。

餅了五、六分鐘,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累累「活」尸,嘴中不住地申吟著,有的抱著腳、有的抱著頭,滿地打滾。

比洋揉揉發紅的手指關節,拿起外套,掏出幾張鈔票丟給那些人說︰「這點醫藥費拿去看醫生。以後要找人打架,先模清對手的等級再說。」

留下這句侮辱人的台詞後,谷洋步履不穩地走到自己車邊。糟糕,頭好象有點昏,是自己喝太多了嗎?他邊狐疑,邊掏出鑰匙。

「他X的,你欺人太甚!」劃破夜空的這句話,跟隨著呼嘯至耳邊的凌厲風聲而來。

比洋警覺地往旁邊一移,木棒擦過他的額頭,咚地打破車窗。第一下沒打到,第二下接踵而至,谷洋腳步踉蹌地閃避,棒棒意圖索命的男子,毫不遲疑地揮動著手上的棍子。偏在這要命的時候,谷洋身體失去平衡地向後倒,高高舉起的棒子,眼看著就要當頭擊下,刻不容緩間,一句︰「警察來了!」拯救了他。

男人丟下木棒,掉頭拉起同伙,落荒而逃。

真沒面子。谷洋狼狽地躺在地上,仰望著高掛在夜幕上的一輪明月,忽然醒悟到自己的愚蠢。萬一方才沒有人出面阻止,說不定現在他已經腦漿四溢……天底下有比這更白痴的死法嗎?為一場沒價值的打架,為一些沒意義的口角,為發泄自己無處可去的沮喪、煩惱,而死在停車場的水泥地上。

荒謬的自己、愚昧的自己,令谷洋吃吃傻笑起來。

傳到仁善耳中,他會說什呢?

「喂,你不要緊吧?」一張由上而下俯瞰著谷洋的臉孔,闖入他的視野。「啊,怎會是你啊?谷副駕,好久不見!」

誰呀?正欲開口反問,谷洋的眼前卻一黑──發酵的酒精,加上短短時間內旺盛分泌的腎上腺激素,耗光他所有的體力,逼他墜入無意識的空間內,不省人事。

「喂!喂──」

別罵我,仁善。我只是好想見你,馬上……

到家了。

仁善在家門前放下行李的瞬間,長途飛行的疲憊、連日工作的辛勞,轉眼消失。他迫不及待地按著門鈴,等不及要給朝思暮想的情人一個驚喜、一個闊別已久的擁抱,和一個積極、熱情纏綿、窒息的長吻。可是門內並未傳來任何腳步聲,仁善訝異地看了眼手表。

早上九點。谷洋跑哪里去了?

仁善無奈地自己打開大門,推著行李箱入內。巡目四望後,他挑高兩道秀氣細眉。雖然已經預見他不在家中的日子,谷洋八成會制造出一片混亂,可是眼前的「壯觀」景象,依然令人深感佩服。

怎有人能在短短數日內,就把甜蜜小窩改造成垃圾小屋,這是何等驚人的破壞力?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泡面免洗碗,希望谷洋不是全靠這些沒營養的食物,撐過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日子。

繞過地上東一攤、西一跎的小垃圾山,仁善打開他們共享的寢室,里頭空蕩蕩的。攤在床上的幾件長褲、襯衫,與衣櫃拉門未關的狀態,他大致可以想象出谷洋挑選著行頭,準備出門徹夜狂歡的模樣。

「笨蛋!為什不在家呢?」提早兩天回來,不是沒有半點意義了?

喜歡上谷洋這件事,仁善沒有後悔。

即使兩年前他們認識彼此的「開端」有些詭異,認識彼此的「過程」有些風風雨雨,甚至經歷過被傷害、不被原諒,幾乎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的「階段」,可是他們無法逃避,不能抗拒這股像月引潮汐的神秘力量般,將他們拉向彼此的吸引力。

戀愛經驗並不豐富的仁善,第一次體會到世上有一種激情,是可以不管當事人的腦子怎想,它直接主宰你的身體,使人盲目地听從原始本能,讓你做出一些明知不可為卻為之的蠢事。當他望進谷洋那雙帶點壞、帶點傲的率性黑眼中時,他矛盾地既想逃,又想留下。想逃,是心知肚明自己會陷下去;想留,是渴望一輩子能有一次也好,被烈焰般的激情焚身。

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後,他選擇了再冒險一次,再賭注一次。賭谷洋眼中的「情」不是虛偽的,口中的「愛」不是空泛的諾言。他賭自己的心,還存有再次追求愛的勇氣,再次粉身碎骨也不悔的覺悟。

兩年來,他們有過快樂的,也有過相互生氣、叫罵的日子。和許多情侶一樣,他們都在跌跌撞撞中,探索著相處之道。

苞隨著對谷洋的了解越深,仁善越覺得他是個被寵壞的「大男孩」。或許這也是谷洋的魅力之一,看著他不為世俗所拘的灑月兌生活方式,很容易讓人被他牽著鼻子走。仁善不討厭自己的個性,可是偶爾也想學谷洋那樣,活得更「自在」、「自由」,愛得更「豪邁奔放」點。

可惜我太有自知之明。

沒那個,少學人家吃瀉藥。任性不是谷洋的專利,但在這屋檐底下,無疑是他的「獨佔」事業。

仁善學也學不來他恣意霸道的行徑。「你跟工作私奔,我就外過」的話言猶在耳,回到家迎接自己的又是一座空城,這教仁善怎能不開始懷疑谷洋是不是真的跑去「外遇」了?畢竟,他很清楚谷洋有多孩子氣,為了氣自己把工作排在他之前,他不無可能會實現這句賭氣話。

「告訴我你不是,谷洋,你沒有去找別的男男女女,否則我……」仁善抿緊了唇,不願再繼續往下思考這個可能性。

沒後悔喜歡上谷洋,但仁善卻沒把握說他「未來」也不會後悔。

這是谷洋自從十八歲打架鬧事被送進急診室以來,第二次被人用救護車送到醫院。可是和上次貨真價實的「受傷」相較,這回卻糗大了。醫生斷定他除了喝多了、有些營養失調(?!)之外,別無大礙,並將他趕出急診室。那時候,跟著救護車,陪他到醫院的女同事,一臉吃驚、竊笑的模樣,教谷洋永生難忘。

在停車場出聲救了他一條小命的,是恰巧與朋友到附近逛街的女同事──一名平常就對他頗有好感,之前也約過他幾次,但每次都被谷洋借口有事而拒絕了的空姐。

可能是這個原因,女同事非常親切地全程陪著他。

甚至在他們步出急診室外,谷洋本想直接開車回家的,女同事卻說他酒未醒、身子「虛弱」,提議要他在她家中留宿一夜。谷洋當然馬上婉謝了對方的好意,但女同事堅持,說自己家很近,一點兒也沒有「不便」,谷洋可以與她租屋同住的弟弟睡一房。還說,她希望谷洋別逞強,若酒駕被捉到,反而會影響到工作評價等等。

受酒精影響而腦筋遲鈍的谷洋,向來不會管什「妥當不妥當」,只管「方便不方便」,于是沒花時間多細想,就作了「應該沒什關系」的判斷,真的跟女同事返家,在她的家中叨擾一夜。

睡到將近中午醒來,女同事還特地為他做了頓早餐。

「不好意思,我很少下廚,要是煮得不好吃,你要多多包涵喔!」

看著燒焦的吐司,與煎得邊緣都焦黃的荷包蛋,谷洋推說︰「我有點宿醉,沒什胃口,喝杯咖啡就好。」

女同事有些失望地垂下肩膀。「我的手藝還是不敵你的同居人嗎?」

「咦?」

女同事掩不住嫉妒的口吻,笑笑地說︰「你忘了?昨天在醫院,醫生說你營養失調的時候,你自己說的。因為負責掌廚的同居人這幾天不在家,所以你最近都吃得很隨便。我想你的同居人一定廚藝精湛,燒得一手好菜吧?」

「是啊!」這說有點殘忍,可谷洋不想給對方「多余」的期待。「他養刁了我的胃口,我愛死他為我煮的菜了。」

「……回去了。」女同事低下了頭,絞著手,問聲說。

「對不起,你說了什嗎?」沒听清楚,谷洋喝著咖啡,反問。

「你喝完咖啡,也該回去了!回去那個煮得一手好菜的同居人身邊!」倏地抬起頭,女同事的姣好臉蛋,因瘋狂的妒火而失去溫柔的樣貌。

比洋挑高一眉,一語不發地放下咖啡杯,翩然起身說︰「謝謝你一晚的收留,還讓你照顧我。改天我請你吃飯,當作道謝。再見。」

他走到門邊之際,女同事又追過來,一臉後悔地說︰「等一下!我、我不是故意要說得那沖的,我太沒禮貌了!比副駕,你不會放在心上吧?」

但笑不答的,谷洋朝她點個頭,離開。女人就是這樣,喜怒無常的。他現在有了仁善,才更醒悟到過去的自己有多愚蠢,竟然能忍受那久雌性動物捉模不定的脾氣與說風是雨的天性。還是老實又好脾氣的仁善可愛,他絕不反復的這點,讓谷洋總能吃定他,相處起來更是輕松多了。

不曾反省餅一分鐘的谷洋,旋即將此事丟進垃圾桶,搭出租車回停車場,再開車回家。

從西區返回東區住所後,谷洋將車子停放好,搭乘電梯回到位在十九樓的住所,他一將鑰匙插進門鎖,馬上就察覺了──門沒上鎖!這也就代表……

仁善回來了!

拉開大門,沖進去。連鞋子都隨便一月兌,高聲喊著︰「仁善!」

沒回音,可是里面凌亂不堪的客廳已經被整頓得一塵不染。除非上天派出精靈偷偷幫他整理,否則答案當然是他所想的那一個!

比洋邊月兌外套,邊往寢室走去,不到三秒便看到了累得倒臥在床鋪中的睡美男。少了鏡片遮擋,沉沉的睡臉可人而略微憔悴,但白晰雙頰映照著薄紅微張的唇,看在他饑渴已久的眼中是那樣的具有吸引力,因此忍不住自私地湊上前去,一吻喚醒。

「唔……嗯……」半夢半醒的戀人,無力地在他的雙唇下掙扎地說著︰「什……你……也幫幫……我好困耶!」

扣住他的後腦勺,谷洋雙眼閃爍著興奮的神采。「不是說後天的飛機嗎?你為了我提早結束工作了?」

唉地嘆口氣,已經放棄入睡的奢望,稍微推開谷洋,仁善揉著惺忪的眼楮說︰「我是蹺掉了後頭的慶功宴,以及休息一天的行程安排,搭最快的飛機回來的。可是你跑哪里去了?去夜店狂歡了嗎?」

「誰教你丟下我不管!」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回過神,仁善想起剛剛打掃時,自己下定的決心。繃起臉,一改慵懶而嚴肅地說︰「你昨晚沒回來,是睡在哪里?你該不是……真的和誰在一起過夜吧?」

「你這是在吃醋嗎?」知道自己在仁善心中的分量依舊,谷洋開始調侃道。

「你真的!」仁善一咬牙,奮力掙開他。「你找死!放開我!」

戲耍到此為止,谷洋沒笨得破壞此刻「重逢」的喜悅,趕緊安撫說︰「我跟你開玩笑的,我是在外頭過了一夜沒錯,不過我沒出軌。我不過是因為喝多了,無法開車回來,所以窩在朋友家睡一覺、醒醒酒。什事都沒有發生,你放心!」

聞言,仁善停頓下與他拔河的手臂,慍怒的臉色稍緩。「真的嗎?」

「真的、真的!我幾時跟你說過謊了?」谷洋啾、啾地親吻著他臉頰。「你不是說你相信我不會搞外遇?既然這樣,就相信我到底啊!我們一開始交往時,我就說了,我不會做出像你前任情人那樣不斷背叛你、傷害你的事。」

「……下回不許再拿這種事說笑,這一點兒也不有趣。」看在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諾言」份上,仁善決定信他這次。

「你明白我跟你的‘工作’吃醋時,是什心情了吧?」谷洋不滿地抱怨著︰「扔我一個人在家里,知不知道我昨天還被醫生說營養失調?你沒負起喂飽我的責任,我都還沒跟你算帳呢!」

「醫生說?!」仁善愕然地瞠大眼,他立刻模著谷洋的手臂,上下確認著。

「喂,我拜托你,你在搞什鬼呀?都已經幾歲了,我不在你身邊,你不會到外頭去吃飯嗎?居然有人住在滿街都是餐廳的台北,還營養失調,這絕對是你自己的問題!」

被這番「上下其手」,谷洋早等不及「想入非非」地動手解著仁善的襯衫扣子。

慢半拍的仁善發現到他在干什時,已經被扒掉了上衣與褲腰帶。仁善馬上就拍掉他不安分的手。

「你不是病得去看醫生了,還胡來?」

對「不識情趣」的戀人,谷洋義不容辭地負起「教育責任」,說︰「你要是不讓我快點補充營養,我說不定又會進醫院去喔!」

仁善當真,推開他,站起來說︰「你要吃什?我馬上弄!」

這個傻瓜!比洋將他重新拉回床上。「我要吃張仁善!我得了張仁善缺乏癥,快點把你的養分獻出來,我要吸干你的精力,現在、馬上、立刻就要!」

仁善張大眼楮,一秒鐘過去、兩秒鐘過去……紅暈從脖子蔓延到他的雙頰,宛如酸堿試紙般,一下子就脹紅了。

「我好想你,好想要你,仁善。不行嗎?」推波助瀾著,唇畔邪笑,性感地勾引。

仁善招架不住地豎起白旗,環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邊遞上一吻。「別做得太過火了,我剛下飛機不久,又整理完客廳,現在都快累死了。」

「不要!」

霸道的情人,果然還是照樣霸道的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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