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不一 第四章

不知道惡魔在誘惑人類摘下伊甸園的紅隻果時,心里在想些什麼?說不定和他此刻的想法很接近——

好奇地想一窺那禁欲、姣好的面孔在沉淪、屈服于的瞬間,會是什麼表情?

當手中的活火山爆發的一刻,這個冰山美男也會跟著融化嗎?

「啊……哈啊……不要再……」肩膀簌簌地跟著急促呼吸抖動,筆挺的鼻翼不住地歙張,卻仍無法供應充足的氧氣到大腦內。他摳著碩言覆蓋在自己雙腿間的手背,企圖要男人停下來,別再玩弄那可憐的部位,別再欺凌他了。

「你真不是普通頑固耶,程澧央。到這種時候了還要矜持?早晚都要射出來的東西,你當自己在練童子功,積多了能增強內功啊?」碩言在他的耳畔揶揄著,用自己硬皮結繭的拇指,在四指圈握住的粉女敕頂端,來回地畫圈摩擦。

「……嗯!」細腰微顫。死硬地咬著唇,他把沖到嘴邊的申吟又吞了下去。眼眶邊瓖著滾滾淚珠的細長黑瞳,忿忿地瞠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這一眼里,有控訴——

你這家伙,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我一時失察,讓我的「小老弟」被你扣在手心當人質,害我動彈不得,我老早一腿踹飛你了!

也有對自己的憤怒——

程澧央,你這愚蠢的笨蛋!你的機智呢?你的自尊呢?都到哪里去了?

一被林碩言握住弱點,就反抗不了,還兵敗如山倒,三兩下就被他弄得暈頭暈腦、四肢無力!以後出去你怎麼有臉見人?

還有,他想問問天上的神明,喜歡美食究竟錯在哪里——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變成這麼奇怪的變態體質?

全都是我愛吃美食的錯嗎?天底下有這麼多美食愛好者,為什麼只有我得遭受這麼奇怪的天譴?禰不公平,尤其是今天這種狀況,全是禰太不公平的錯!

最後一絲的理智還在前線對抗著強烈快感,負責後防的身軀卻已經瀕臨崩潰,隨時有可能全面投降。

「又沒人要你比耐力,不用偽裝自己是X量電池,快射吧!」不懷好意地勸說,交迭著手指頭下咕啾、咕啾,濕答答的婬褻水聲。

澧央一再搖著頭,說什麼就是不願意在男人的「幫手」下,解放自己的男望。

「難道你還在擔心,我會拿這件事當把柄要脅你嗎?」

心思被說中了,澧央舌忝舌忝干澀的唇,喑啞地說︰「我們又不是什麼哥兒們,更沒什麼交情,甚至巴不得對方立刻消失在自己面前……一下子你就要我相信,你這麼做沒有其它目的?不可能!」

神秘地一笑。「不曉得好奇算不算是目的?但考慮到我們之前看彼此不順眼的惡劣關系,你會這麼想也不奇怪。」爽快地移開手。「好吧,為了徹底解除你的疑慮,我也舍命陪君子。」

澧央愕然張大眼,望著碩言寬衣解帶的動作。「你說什……?」

「一個人做很丟臉,兩個人聲勢就壯大了吧?」

不知禁忌為何物的男人,毫不吝于分享自己的陽剛本錢,解開襯衫、剝掉長褲,渾然天成、勻稱健美的體魄,呈現在澧央眼前。

早在他當兵的那兩年,洗澡間里什麼「環肥燕瘦」沒看過,而且看得都不想再看了。尤其身在海軍陸戰隊里,大伙兒每天都是一條小泳褲袒誠相見,男人的在澧央眼中,比沙灘上的沙子還不值錢。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也。

現在除了他們沒有別人。孤男寡男獨處一室。一個槍上了膛,一個整裝蓄勢待發。怎麼想,都「不對」吧?

「這樣你就不需要覺得不好意思,可以光明正大地自X了。」

飽受驚嚇的眼角余光,掃過了碩言腿間正待蘇醒的「巨龍」,澧央按著太陽穴申吟。

本以為事情不會更糟糕了,但顯然事情一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林碩言,他就是有辦法讓自己跌破眼鏡。

這次如此,上次愚蠢地陪他搭了二、三十趟電梯也是如此。一向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的澧央,漸漸被他逼得像是川劇中專門「變臉」的丑角了。

「你還在等什麼?快點開始呀!」男人渾然不知自己踩到了幾顆地雷。

每個人都是有其忍耐極限的,而澧央的……

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你哪根腦筋有問題呀!」人生頭一次如此激動、失控。

「我?」

「對,就是你!」他知道自己現在像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般嘶吼著,可是斷了線的理智,已經拉不住失速的脾氣馬車。

「我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了。很好笑吧?只吃口咖哩醬就會X起的男人。很罕見的變態吧?所以你想……這可憐的家伙是不是壓抑太久,憋出毛病來了?不如讓我來教他如何發泄吧?再不然,就是你想看一個有奇怪性癖的家伙,在射X的時候,和普通人是不是一樣?老子用不著你這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和憐憫!什麼舍命陪君子?誰要求你這麼做了?只要給我一盆冷水,一切就解決了,你這白痴!」

「喂,你冷靜一點啊!」揪住他的雙臂,男人搖晃著他。

「你別再管我了!讓我一個人,行不行?我不想看到你!你滾!叫你滾出我的視線,听到沒?」澧央盲目地揮出拳頭,一心想掙開這禁錮住自己的束縛。

碩言彈彈舌,曉得他已經听不進任何理性的話語了。最快的辦法是轉身走開,照他所要求地讓他一個人靜一靜。程澧央是個成年人了,即使一時失控,很快也會冷靜下來才對。

松開了握在他雙臂上的手,對著撇開臉不肯理睬自己的澧央,碩言輕輕說了聲︰「我沒有要嘲笑你的意思,讓你這麼不高興,真抱歉。」

然後撿拾起地上的褲子,走出廚房外。幾分鐘後,碩言听到砰地一聲,後門發出被人大力甩上的聲響。追過去一瞧,程澧央的人影已經不見了。他走得如此匆忙,連自己的數位相機遺忘在流理台上都沒發現。

一種事後才會涌現的罪惡感,慢慢地爬上碩言的心頭。他,只因為好玩、好奇,卻在不知不覺中對程澧央做了很殘酷的事……

**凡◇間◆獨◇家◆制◇作**

站在窗前的男子凝視著斜陽,照著余暉的清俊臉蛋,依然是那樣的冷漠,仿佛一副精致面具覆蓋住了他內心真正的喜怒哀樂。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歷經一夜翻來覆去的折騰,澧央才從昨天完全不像自己所作所為的嚴重失態中,平復下心情(不過只要他一回想起自己狼狽離開「山林小陛」時的模樣,還是會止不住憤怒的顫抖)。

唯一能使他盡快擺月兌這場惡夢的法子,就是早點為「山林小陛」找到買主,將父親轉到台北的醫院好就近照顧,然後這輩子就可以再也不必和林某人打照面了。

「林先生做完檢查了,家屬可以推他回病房了。」護士在他身後說。

澧央轉過頭。

「好的,謝謝。」

他快步走到診療室的門邊,接替護士小姐的位子,握住輪椅的後把手。「爸,我們回房吧。檢查的狀況如何?醫生怎麼說?」

「挺不錯的。我自己也覺得和前幾天比起來,身子骨輕松多了,有時候我自己都能感覺到這條麻痹的右腿會有點反應呢!醫生說只要我努力復健,想要重新站起來、靠自己走路、上下樓梯,不是不可能的事。」啟承難得開朗地笑著,話也變多了。

「那太好了!爸要加油喔!」

這個好消息稍微吹散了澧央心中的陰霾。他們回到病房,澧央從公文包中拿出一份他花了半天工夫做出來的廣告大綱。

「爸,這個你看一下。如果你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我就登載到報紙上了。其實這幾年也有很多人利用網路轉讓店鋪,所以我們也可以登載到這類中介網上。」

啟承無言地接過來,翻了翻,很快地又遞還給澧央,勉強地一笑說︰「這種東西我不懂,你覺得好就好。」

澧央怎會看不出父親笑容里的惆悵?

「爸,我一直想找個時間跟你講明白。關于媽的事,你不必因為當年的事,對我覺得虧欠,所以就把店交給我。媽的事是媽的事,‘山林小陛’是‘山林小陛’,你要是不想賣掉它,我們可以不賣。」

走到父親的輪椅前,澧央蹲下來,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只是有一點我要講在前頭,我希望你不要再回店里干活兒了。你的年紀大了,不再像年輕時能逞強,咬牙一下撐過去就沒事了。這回幸好沒有危及性命,可是醫生不也說了,中風過一次的人,日後再次中風的機率高達四分之一嗎?所以不能不小心。」

將頭靠迭在雙手上,澧央聲音有些沙啞地說︰「你要是繼續店內吃重的工作,我會擔心啊!我寧可把店賣了,也不希望你為那間該死的店而有個萬一……爸!」

啟承抬起手,掌心擱在澧央下俯的發頂上,溫柔地順著他的發。

「我知道了。」

澧央的眼眶有些熱熱的,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長這麼大了還哭哭啼啼、難堪的模樣,于是在盈眶熱淚被吞下前,頭都不敢抬起。

手握著口袋里的數位相機,站在病房門外的碩言,錯失了敲門的機會,卻意外地听到了他們父子的對談。

當初程澧央怎麼不告訴他們,他真正想賣掉「山林小陛」的理由,不是為了他自己圖輕松,而是為了老爹著想?假使他像今天一樣,老實地把這些顧忌講出來,他們又怎麼好意思抗議呢?

的確,以老爹的個性,假使「山林小陛」持續在營業,老爹很可能在復健一陣子後,又想跑回來工作了。

這點,之前碩言有考慮過,他早已想好要怎樣減輕老爹的工作負擔,不使他老人家太勞累。然而,站在遠居台北的獨生子立場來看,不管他們如何小心翼翼地,不讓老爹做太多重活,程澧央還是免不了要操心。

忽然想到,那時自己還曾質疑過,程澧央是故意采取這種手段來報復自己掛電話、態度不佳的行徑,其實根本與那無關啊……

我才是真小人。

口口聲聲老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老爹擺在第一位、我要幫老爹保住「山林小陛」,但,卻輕忽了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賣掉「山林小陛」的錢,可以讓老爹過著安安穩穩、妥善被照顧的後輩子,對老爹才是真正好的。

我盲目自大地認定程澧央是個既不孝、又冷血的人,事實上他是徹徹底底,處處在為老爹設想的好兒子!

我這雙眼出了什麼毛病?這麼顯明的事,竟到今天才看清!

再加上昨天……自己欠程澧央一個公道,一聲道歉于事無補,他能為他做些什麼事贖罪呢?

碩言沉思之際,房門被大大地拉開。

「我把毛巾拿去洗一洗——」

一見到他,澧央怔了怔,旋即轉開臉,向著房內說︰「爸,有人來看你了。」

「是誰啊?請他進來啊!」

澧央露骨地避開眼楮,冷淡地說︰「請進。」然後繞過他。

在他擦身而過前,碩言先掏出了數位相機。「這是你昨天遺忘的東西。」

啪地,澧央一把拿走,似乎不想與他多所瓜葛,快腳就要離開。但碩言動作更快地捉住他的胳臂,強迫他留步,說︰「明天店里公休,我們去喝一杯。」

「我拒絕。」眼楮直視正前方,瞧也不瞧身畔的他。

碩言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你知道我們在廚房里,裝有攝影監視設備嗎?明天晚上七點,渡輪頭見。」

剎那間,覆上一層冰霜的俊美臉蛋,透出殺氣。

碩言不等他回復,放開了他的手,走進病房里面。「老爹,我來了!我煮了點東西,想讓你嘗嘗。」

「今天怎麼不見小繪的人呢?」

「明天學校要考試,她關在家里念書呢!」

砰地,房門被人使勁關上。碩言瞄著那滲透著澧央無言殺意的門板,唇角勾起一抹篤定的微笑。他知道,無論澧央心頭那把怒火有多旺,明天自己不用擔心等不到他的人了。

*凡間**凡間**凡間**凡間*

騎著修好的小綿羊,在六點五十五分的時候,碩言人已經抵達碼頭邊。

每天的這個時段是渡輪的尖峰期,四周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他環顧了一圈,沒有發現澧央的身影,于是將機車停好。靠著車子,點起了一根煙,邊打發時間,邊等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第一根煙快燒到煙時,他看見了,馬路另一端正朝這邊行進的程澧央。

黑色的七分袖棉衫,細鱷皮帶,黑色直筒牛仔褲的打扮,映襯得本來就膚白似雪的程澧央,加倍剔透、白皙。漂亮的臉蛋罩上肅殺之氣,搭配上凜揚的眉與漆黑的眼,假使再給他一雙黑色翅膀與惡魔尾巴,那麼他不折不扣就是個來自地獄的死神。

碩言緊緊盯著他,姍姍走來。

卑鄙、無恥!澧央在赴約之前,先繞到「山林小陛」。他打開空無一人的廚房後門,直接進入里頭找尋林碩言所說的監視器。這時才發現自己竟一直沒注意到,吊掛在天花板上的一具小型攝影機,它的鏡頭的確正對著瓦斯爐的方向。八成是方便外場的人隨時知道料理準備的狀況吧!

以前沒有這玩意兒的,因此澧央也沒特別去留意。

量了下角度,憑著目測判定當天它拍到自己丑態的可能性很低,但並不是絕對沒有可能。

這使得澧央沒有「不赴約」的勇氣。

縱使他明知,來赴約,或許等著他的是更多的羞辱。

幸好他猜得到,林碩言圖的是什麼。八成是要自己放棄賣掉「山林小陛」的這件事吧!其實他大可不必動用到威脅,只要去找父親求情就好了。澧央不懂他為什麼不挑那最快的管道,父親那麼「疼」他,一定會替他說情的。

像昨天,他回去之後,父親便對自己說——

「澧央,你說要賣掉‘山林小陛’,爸不反對,可是我唯一掛念的是碩言他們兩兄妹。你要好好地為他們考慮,再作決定喔!」

「爸,你為什麼那麼在乎他們呢?听阿桃姊說,當初他們流浪到餐廳門口時,是你收留了他們。不過他們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現在林碩言更是獨當一面的廚師,養活他自己和他妹妹不成問題,有必要替他想這麼多嗎?」

「因為我很感謝他們兄妹,澧央。能遇見他們兄妹,能幫助他們,我始終認為是老天的巧安排。他老人家知道,沒有了你的陪伴,我的生命中只剩空虛,是林家天使般的兄妹適時地來到,在這十年當中填補了那份缺憾。」

「爸……」

「不,我這麼說不是在怪你。可是你能明白我沒把他們兄妹當外人看的心情嗎?我希望你能了解,然後要善待他們啊!」

……問題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又何嘗不想善待他們?偏偏是林碩言不給我好過,這才是麻煩所在!

信步當車地,以不情願的腳步走到碼頭附近時,澧央已經看到林碩言在那邊等他了。高大魁梧的身軀,在人群當中相當醒目。尤其是一條低腰泛白綻線的牛仔褲與凸顯出寬肩、健壯胸膛的緊身白T恤,賣弄著狂放不羈性感魅力的穿著,早已招徠四周女性的目光。

想不去注意到他也難。

無庸置疑地,他是個好看的家伙,而且他的長相是屬于同性羨妒,女人愛慕的那一款。

澧央心目中,一直希望自己能長得像他那樣。這點無關他對自己長相的自信心,而是每個人總有他喜歡的「理想長相」。不然,全世界怎會刮起整容歪風?

他雖然沒有瘋狂到跑去整容,可是青春期時他也嘗試過留點胡渣,想讓自己看起來更man一點。但是當他照著鏡子發現他是在自欺欺人,那幾根參差不齊的毛點綴在下顎上,不但一點都不man,反而使人看來很邋遢之後,就再也沒干過這種蠢事了。

「喲!」男人揚起一手。

澧央沒回應他的友善,給他一記冷眼。「不要浪費時間,你直接說你要怎麼樣,才要把影帶給我就行了。」

「什麼影帶?」

「你不會是想跟我裝蒜吧?就是廚房里的監視器!」

「那個啊……壞了很久嘍!」彈開煙蒂,咧嘴一笑道。

「哈啊?」澧央瞪著他那雙賊眼,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之後,立即氣呼呼地轉身。以後要是再上他一次當,他程澧央就是豬頭央!

在他背後,碩言圈起手,嚷道︰「不是我在說,那家店的螃蟹真是好吃!現在又是秋天,秋天的螃蟹最肥美了,那蟹黃簡直濃得化不開,滋味會一直停留在你的嘴里頭。如果再來上一杯陳紹,就更完美了!」

澧央停下腳。

「回台北後,就吃不到這麼便宜又大碗的了。」

美食是澧央現在最不想听到的字,雖然肚皮非常現實地唱起了空城計。

「我強力推薦的,是這輩子你不去吃一次看看,便枉費你人生走一遭,絕對會後悔今天沒去的店家喔!我已經請老板幫我們預留上好的螃蟹十斤了,你可以吃到撐死沒問題!」

澧央忍不住回頭。「告訴我店名,我自己去。」

碩言笑彎了一雙眼,緩慢地搖搖頭。「不行、不行,那間店很隱密,沒有熟人介紹,你不知道怎麼去,也進不去的。你要嘛,就今天跟我去大啖秋蟹,不然就繼續等看看美食之神要不要給你下次機會了!」

唔……是吃螃蟹重要,還是躲林碩言重要?澧央內心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戰。

「這次我還有個秘方,能讓你安心地吃,不必擔心你家的‘小老弟’會在大庭廣眾前,跑出來湊熱鬧了。」

「要你多管!」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澧央耳根發燙地踹了他一腳,可惜他瞄準林碩言的腳踝,踹中的卻是機車排氣管。

「要去,就坐上來吧。渡輪要出發了。」他一邊發動機車,一邊等著他作最後決定。

啥,兩個大男人要同騎一台50CC?這,不壓垮才有鬼!

他們騎著車到了早已結束批貨的漁港碼頭附近時,周遭只剩零星的一些觀光客,還有幾間營業較晚的批發魚貨商,根本看不到什麼「名店」的蹤跡,這時碩言卻將車子停了下來。

「接下來得靠萬能雙腿了。」

澧央抱著坐上賊船的覺悟,跟在他後頭,鑽入黑漆漆、滿是魚腥臭味的巷弄內。他們穿越濕答答、陰暗,隨時會竄出一只臭老鼠嚇人的老舊市場後,逐漸能听到一些嘈雜的人聲,昏暗燈光指引著他們的去路。

驀地,澧央嗅到了一陣陣撲鼻的香氣。

「聞到了吧?我可沒騙你!」走在前方的碩言,回頭沖著他笑說。

澧央暗道︰他怎麼知道我在偷罵他騙子?

「就是這邊。這兒的老板白天在做蝦蟹批發,一到晚上就在自家院子里開專賣螃蟹的小店,所以沒有招牌,也沒有菜單。因為這兒供應的螃蟹只有一種吃法,叫鹽焗。你知道什麼叫鹽焗吧?」

澧央哼地說︰「我好歹也是廚師之子,當然知道!就是將蛋白加入鹽巴中,再涂抹于螃蟹上,包裹上厚厚一層,送進烤箱。」

「好乖,但沒人叫你上烹飪課。」一臉「瞧你得意」的,他奚落道。

眯起眼,澧央沒睬他。

碩言敲了敲一棟老舊長屋的紅漆木門,未幾,一名聲如洪鐘的中年男于前來應門,看到碩言便扯開嗓門說——

「等你好久了!你們的螃蟹已經熟透了,快點進來吃吧!」

走進長屋,從穿堂直接進入後院,那兒已經有七、八桌的客人。喝酒的喝酒、劃拳的劃拳,桌上菜色除了螃蟹還是螃蟹。他們被招呼到最安靜的角落,老板捧出一大簍的白鹽蟹包,當著他們的面,以小鐵錘敲破其中一個。熱呼呼的、香氣逼人的紅螃蟹,裹在荷葉中,教人食指蠢蠢欲動。

咚、咚地擱下兩瓶紹興酒,老板海派地說︰「剩下的你們自己來吧,我就不招呼了。慢慢坐啊!」

澧央猶豫地看著放在面前的螃蟹。這……他怎麼沒有給他們螃蟹剪刀和挖杓呢?這要怎麼吃?

當他問著林碩言,工具放在哪兒時,他大笑著。

「雙手就是萬能的工具啦!我示範給你看!」

 哩啪啦、喀嚓喀嚓地,男人運用雙手和堅硬的牙,不一會兒工夫,只見螃蟹被四分五裂地掰解開來。他還當著澧央的面,伸舌舌忝著蟹殼里黃澄澄的金色蟹膏,吸啃著白女敕蟹肉,津津有味地品嘗著。

「太棒了!咦?你怎麼不吃啊?」吃到一半,他看著完全沒動靜的澧央問。

可惡!不要以為這樣就能難倒他!澧央不服輸地,仿效他的「粗魯」,艱辛地把紅色硬殼掰開。歷經一番苦斗,在碩言已解決了一只螃蟹之後,澧央才嘗到他的第一口蟹黃。

入口的剎那,一切的辛苦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代價。

一丁點兒蟹膏都不願放過的,澧央仔細地舌忝吮著蟹殼中的每個角落。

「瞧你吃得一臉幸福樣,會讓人覺得這只螃蟹死得好呢!」給彼此都倒了杯酒,碩言取笑他說。

有美食當前,誰還有空和他嘔氣?澧央仔仔細細地清干淨蟹殼,轉戰蟹腳。

「喂,我可以好奇地問一下嗎?」

「喀滋、喀滋」地咬開硬殼,看在這桌子他為自己安排的美味螃蟹大餐的分上,澧央把兩人的恩怨拋在腦後。「問什麼?」

「你說吃到美食會觸發你的,那是每次都會如此嗎?這可真不得了,一天三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論你X起的次數,會變成世上最旺盛的男人了。」

看他的笑容里,似乎沒有拿他開玩笑的意圖。澧央放下空殼,舌忝著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說︰「別把人當傻瓜。除非是‘真正’的美食,能令人‘食指大動’的那種,否則我是不會有什麼感覺的。萬一不幸吃到惡劣的食物,我還會連續好幾周都提不起勁來。」

不只這樣,在澧央的「敏感味蕾」上,美食也有分級的。按照普通、不錯吃、好吃、棒極了、好吃斃了來列等級,會起的反應當然是輕緩急重不同。不然,真的每餐飯吃一吃就得跑廁所,澧央早晚會從美食饕客變成厭食癥患者。

「說穿了,就像有些人會因為麝香而興奮,有些人會因為看到異性的美腿而激動,在我而言就是入口的瞬間,好吃到會讓我身體發熱、顫抖、亢奮。像那天那樣的狀況,我也是頭一次踫到。」

碩言瞠了瞠眼,吹聲口哨。「真佩服我自己的廚藝,原來我是史上第一人嗎?不過,你說這叫性變態,我不同意。我認為,音樂里有‘絕對音階’,你這應該算是美食界里的‘絕對味蕾’,能這麼清楚地判別食物的等級,說不定世界上只有你一個。就可惜了點,沒辦法像唱歌那樣,在大庭廣眾前表演。」

臉微紅了紅,澧央冷冷地說︰「這算是在夸我嗎?很抱歉,我也沒好處給你。」

「誰跟你討禮物來著?」一笑,碩言挑眉問︰「那,現在這些美味螃蟹,對你的‘小老弟’起了效果沒?等級到哪兒了?」

不像上次被碩言偷襲成功,這次澧央一感覺到他的手伸了過來,馬上抬腿踹向他的小腿肚。「踏呼你死!」

發出一聲哀嚎。「厚,你也太快、狠、準了吧!」

「你自找的,怪誰!」

碩言嘟囔著。「你別那麼敏感行不行?我不是要去‘測試’你‘小老弟’的硬度,我伸手到桌下是想拿這個。」

一個油紙袋放置在澧央面前。「這是什麼?」

「我說的,可以管教你‘小老弟’的法寶。你可以打開來看呀,不會咬人的。」

究竟是什麼呢?澧央拉開紙袋,還沒看,就先聞到淡淡的米麥清香。那是一串串被炸得酥酥脆脆的稻穗,每截細細的稻稈兒長約一指,油炸過後綻開的米粒像朵楚楚可憐的小小花兒。

「這是我自己想的,既然你的味覺與鎖在一塊兒,那只要有打斷煉結的東西就好了。就當作是被我騙一次,這炸小米你吃吃看,再告訴我你的感想。」

澧央想,自己真的要改名了。他默默地將稻穗放入口中咀嚼,說也奇怪,原本螃蟹濃烈的味道殘留在舌尖久久不散,可是嚼著這米穗,不知不覺的,樸實的淡淡滋味竟將螃蟹味給蓋過去了。

「……很香,但沒什麼味道。」澧央又拿起一串放進嘴中。

「這就對了。沒什麼味道,你的身體也該冷靜下來了吧?」碩言微笑地說︰「我猜喝水也行,不過你喝了一肚子水的話,還能吃下什麼美食呢?既不願犧牲口月復之欲,又不想出糗,這是我替你想到的、最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原來……如此。澧央有些感動。

自己拘謹的性格,怎麼可能和別人商量這種糗事?因此沒人能給他什麼好提議,他還以為到最後,自己只能去找心理醫師治療了。

「這是目前我能想得到的,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歉意、請你原諒的方法。那天,那樣子戲弄你,真是抱歉。」碩言朝他低頭。

澧央覺得那場噩夢,不再那麼教人難堪與羞恥了。「這就是你今天找我出來喝酒的目的?要我原諒你?」

抬起臉,似有難言之隱的,碩言欲言又止。「不是……」

「那,是怕我為了出氣,沖動地賣掉‘山林小陛’,所以特地設宴,想說服我別賣它?」

碩言又搖了搖頭。

「那還有什麼?」

深吸了口氣,碩言忽然擒住澧央的後腦勺,奪走他的雙唇。在澧央反抗之前,他又迅速地退開,結束這不到兩秒的一吻。

這是?

「我要對你告白,程澧央。」他說。

撲通撲通撲通,澧央睜大眼。

「我喜歡你——的父親。」

……被雷電打到,不知道是否就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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