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蟣新酷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元稹問劉十九
一道勁風吹來,將北門天雨的身子吹得打斜,馬兒在她身下嘶嗚著,為了不驚嚇到馬兒,她躍下馬背,撫著馬兒說︰「沒事、沒事,別害怕,只是一陣風啊!」
不遠處一群人沖殺而來,個個目霹凶光。
「死女人,你欺侮咱們兄弟的仇還沒報呢!」
「原來是你們!」
上回讓她點了笑穴的胖漢,此刻正齜牙咧嘴的看著她,旁邊還跟著同樣不懷好意的手下三人。
「快把這女人給我拿下。」他決定活逮這個狂妄的野女人,傳說女人越野越能補身。
「哈!想拿下我?沒這麼容易。」
兩名大漢左右夾攻,不待北門天雨有所準備,便攻向她的兩側,招招狠厲。
本想見招拆招的北門天雨,左躲右閃,試圖反守為攻,卻苦無機會。
她抬腿一旋踢,說時遲那時快,左右腳上踩著的繡鞋讓胖漢給奪了去。
「哈哈,你們放心給我打,這女娃兒的鞋讓我扯下了,她再也沒有害人的武器了。」
「你們這些混帳,只會欺負良家婦女,干些雞鳴狗盜之事,難道你們不怕爹娘蒙羞嗎?」
北門天雨拼命還擊,人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是招到用時方恨少。死流氓見招拆招,她只有退卻的份。
「只有一招半式也想闖江湖,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笑穴、啞穴、哭穴……隨便點什麼穴都好,只是這回敵人有備而來,北門天雨根本無法輕易近身。摔不及防地,重重挨了三拳後,她跌倒在地,吐出血絲。
「你們若是殺了我,會有報應的,而且是現世報。」
「管你什麼報,我們今日要是不殺了你,難泄心頭之恨,你一定要死。」凶性大發的匪徒再朝她使出一拳。
狼狽不堪的北門天雨,閉目準備受死。
砰,砰!砰!
拳頭竟然沒有落在她身上,可她卻听到三聲巨響。
睜眼一看,三名大漢全如破敗的布女圭女圭般撞在山壁上,陷入昏厥。
「衍少爺……」北門天雨吐出幾口污血,血色染紅了她身上的白衣。
「天雨。」秦衍慌亂的抱起她。
「我快死了嗎?」她只剩幾口氣的說。
是的!她一定是快要死掉了,否則她為什麼連一絲力氣也沒有。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秦衍抱起她,飛身上馬,快馳回秦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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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疊翠別苑,他旋即將她放在床上,大手扳正她的身子,溫柔地檢查她身上的傷。
他被她嚇壞了,一見她口吐鮮血的模樣,好像把她的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燒裂了似的。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快撐不住了。
「別說話,別用力。」他握起她的皓腕診脈。
「我要是死了,請你在墓志銘上寫著︰這里躺著的人……武功高強,乃北門俠女……」
「我說別再說話了。」他將她扶起身坐在床中央。
「我要說,我一定要說,不說話……多悶啊……我就是愛說話……」
「不是叫你別逞強?為什麼又惹他們?他們傷了你的心脈。」他提了提真氣。
「我沒有逞強,是他們先惹我的,我本來要點他們的笑穴、哭穴、啞穴……誰曉得他們連我的鞋也搶去……」
秦衍讓她盤腿坐在他面前,將雙掌貼在她胸前,運氣于掌間。
一刻鐘後,她咬出血來。
真氣凝聚于兩人周身,他再運氣,引氣于她身上各大穴道。
直到將她體內的瘀血全部打散逼出體外,他才停手。
「好,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不會死了?」
秦衍扶她躺下,北門天雨閉目養神。
「以後不許再任性了,好好休息,可以痊愈的。」他柔聲道,再命丫環端來溫水,擰了濕布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跡。
他看著她,一顆柔軟的心悸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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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秦衍細心的照護,以各類食材、藥材補身,不多時她已能下床走動。
「終于可以重見天日了。」她以為她會死在那三人手上,沒想到可以逃過一劫。
「還說!」姜行凱沒好氣地走向她。
花叢里群蝶飛舞,錯落有致的花影,令人忘我。能站在陽光下,真是福氣啊。
「我又沒有怎樣。」她委屈的嘟噥。
「你是少爺的保鏢,還得靠少爺出手相救。」他半是取笑半是責難道。
「我又沒有求他救。」她猶是嘴硬。
「一招半式還想成為一代俠女,你羞不羞啊!」他極盡調侃之能事。
「誰說我只有一招半式?」她反擊。
「昆侖三煞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為什麼還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一副快死的樣子?」
「我沒有……」她不肯認輸。
「別不好意思承認了,有目擊者。」
「誰是目擊者?」不記得有其他人在場。
「大小姐。」
「誰?」
「大小姐,與你同住在白石雅舍的大小姐,就是你說的老姑娘。」他津津樂道。
「前輩?她怎麼會在場?我不信。」
秦欣妮雛又腿無法行走,她連秦園都懶得出一步了,怎麼可能會遇上那日的劫難?
「大小姐那天正好要去上墳,所以目睹了一切。大小姐說你從頭到尾只出了三招,只會三招,反反覆覆的使,所以才會傷得那麼重。」
「胡說!」她羞紅了臉,有被看穿的尷尬。
「你根本不是做保鏢的料。」他說。
姜行凱早就懷疑了,只是這回的事讓他更加肯定罷了。「糗大了,老爺少爺不知會如何責備我。」
「不會連累你的,我會一肩挑起。」她硬聲道。
能挑嗎?挑得起嗎?騙了人家、說了大話、受了重傷,而且不是傷在什麼一方梟雄手上。天啊,她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大了。
「少爺這回為了救你,耗損了不少內力和精神。」他提醒她,要她感恩圖報。
「我真的沒有要他救。」她不想示弱。
「你不怕死?」
「我、我並沒有那麼怕。」她聲如蚊鈉道。
「少爺不眠不休的照顧你,連品芙都羨慕,還說真希望受傷的人是她。」
「你們是怎麼回事?好像我真的佔了秦衍天大的便宜似的,不如你們去問問他,看誰吃的虧比較大。」北門天雨不服氣地道。這些人以搞她白白受了秦衍的恩,非得以以性命相報了。
她不是不知感恩,而是……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頭又疼了。
「好吧!我不說,好壞你自己要會判斷。」姜行凱嘆了一口氣,往騰房走去。
「什麼意思?你倒是說清楚啊,怎麼話講一半?」北門天雨在他後方嚷著。
「自己想想。」
「我不要想啦,你直接告訴我不就成了嗎?姜總管——姜行凱——」她扯開喉嚨,追上他。
「我得吩咐廚娘給你炖八珍湯。」姜行凱說。
「秦衍明明會武功,作啥要請保鏢?」她一直忘了探討這個問題。
「我從沒說過少爺不會武功。」他笑說。
她—愣。是啊,這里的人是沒說過秦衍不會一丁點武功。「可是,你說他連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什麼劍啊、刀啊、匕首在他手上全成了廢物,隨隨便便一個初學武的小孩都能一掌把他打倒的啊!」
「我是說過,那是因為少爺宅心仁厚,不忍傷及幼童,所以禮讓初學武功的小孩。」
「刀、劍、匕首全成了廢物?」
「少爺不使刀弄劍,少爺用內力、用掌拳,否則昆侖三煞怎會那樣死法?」
「他們死了?」北門天雨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有,還剩一口氣,不死也半條命。」
「秦衍師承何門派?他為什麼可以這麼厲害?」
看來她遲早會被趕,不如早早把女俠寧小夢的劍譜拐到手,自行打退堂鼓便是。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你自己去問少爺。」姜行凱一笑。
「我突然覺得你很神秘,這里的人都好神秘。」只有她一個人是光明磊落的大白痴,被人耍得團團轉。
「怎麼會?你想太多了,不聊了,再晚啥事也做不了。」
不願深談的姜行凱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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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里的人都好神秘。
北門天雨決定一一揭開所有人的神秘面紗,包括秦衍的。
她走進藥房,看藥童搗藥,找秦衍聊天,也許聊著聊著能聊出答案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大夫,不能見死不救!而且我覺得對你有愧。」秦衍老實說。
「是有愧還是有鬼?」她揚著俏臉甜笑,就是這種表情,能引千帆下沉。
秦衍僵住。「有什麼鬼?」
她已經發現了嗎?她發現他對她的確動心了嗎?那幾天照顧她傷勢之便,他瞧了她的身子幾回,次次心猿意馬,他的心鼓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
「你們每一個人身上好像都藏著秘密。」
他搖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會令他動心,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想尋的終生伴侶是能跟他志同道合的女人,做他的左右手,應該文靜些、柔情些。
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她這樣,他熱愛的藥材她記半天也記不得;他鐘情的醫術她嗤之以鼻,還叫他改行,外加固執、任性、愛說話。
可這一切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明所以,難道是因為那一夜?非自願下的合歡讓他身不由己、心不自主?
不可能啊!床第之間只有欲、沒有心,無心的人如何產生愛戀?
「我的武功雖不及你,可腦袋未必輸你,你們秦園里的人個個透著古怪。」
秦衍反問︰「什麼古怪?」
「大家都不老實,人人愛說謊。」北門天雨下結論。
「品芙呢?難道品芙也騙了你?」他笑笑。
「可不是?桂姑娘明明說她怕死了耗子,為何昨日我听府里的丫環說桂姑娘好厲害,一腳踩死一只耗子。」
秦衍低笑著。
「你笑什麼?」她討厭被人取笑。
「不是耗子,是蚊子。」他實在忍俊不住,「丫環說那話時我也在場。」
「你是在場,可踩死一只蚊子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敝的?丫環為何要向你報告?」
「因為品芙踩死蚊子後滑了一跤,這也是你知道的。品芙滑跤後閃到腰,我替她推拿後已無大礙。」他解釋。
她咬了咬下唇。「不知道啦,總之你們秦園的人都很奇怪就是了。」
「如何奇怪?你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你啊,你騙人!」這可賴不掉了吧!
「我不曾騙過你呀!」
「你說你需要保鏢。」她理直氣壯地道。
「是需要保鏢,有什麼問題嗎?」
這小妮子不知又是哪里對他不滿意了?他總覺得她會這樣一再地找他麻煩、挑他的毛病,一定是看他不順眼。
他究竟想得到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是犯賤,一直做著吃力不討好的事,老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實在不是辦法。想到這里,他就無措。
「你的武功足以保護自己,何必要請保鏢?」
「我需要一個武功與我不相上下的人,保護我藥房里的那些珍貴藥材。」
「藥材有藥童保護,何需我?」歪理會誰相信?
「藥童不會武功。」
「你的那些藥草後山都是,誰要來偷?」她快氣炸了,這里的人沒一個誠懇的,淨拿一些渾話來搪塞她。
「我藥房里藏著幾種珍貴救命丹,有天山雪蓮,十年開花一次;有千年靈芝,一千年才長成,誰說沒有人來偷?連大內御醫都未必有這些藥材。」
「老爺難道不知你身懷絕技?」她眯眼看著他。
「我爹?這干他何事?」
「老爺極力支持我做你的貼身保鏢,這不是笑話嗎?自己兒子這樣有本事,卻要我獻丑。」
「我爹不知道我有武功。」
「騙人!」她忍無可忍地大吼。
「是真的,當年我到泰山之巔拜師學醫,師承華佗傳人樓真人,他除了傳我醫術還傳我武功,我爹並不是很清楚這些事。」
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透露了許多從不與外人道的隱私,卻在她層層問題的包圍下,幾乎要全盤托出。
「不好了,不好了,桂姑娘跌進綠湖里了。」潘潘驚呼。
秦衍立即放下手上的片藥刀,起身奔向四喜小築。
留在藥房的白蓮道︰「桂小姐已經不是第一次掉進綠湖了。」
黃蓮制止她︰「別多話。」
「你們別怕,我不會說出去,你說桂姑娘不是頭一回掉進綠湖?為什麼會這樣不小心?」
「桂小姐上回跌進綠湖是因為老爺要替少爺討媳婦,也不知怎麼的,消息才傳來咱們下人耳里,桂小姐就掉進綠湖,差一點淹死。」白蓮又說。
「這回老爺又要替衍少爺作主了?」北門天雨忍不住問。
潘潘插嘴道︰「沒听說啊,只是少爺年紀也不小了,成親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桂小姐也許並不這麼想。」黃蓮道。
「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一有什麼消息馬上來告訴你們。」
「天雨姐姐,你要加油哦!」白蓮突然說。
「是啊,也許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潘潘附議。
「做什麼鳳凰?我已是一只鳳凰,從來不認為做鳳凰有什麼好。」
在北門山莊,她也是讓下人奴僕小姐長、小姐短喚著的,不覺得有何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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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正好眠。
好夢精采絕倫的上演著,不知哪個不怕死的家伙月兌了她的鞋……
「可惡!大膽狂徒!」北門天雨低咒了句。
一睜開眼,差點從吊床上翻跌下來。
「你想謀財害命啊!」她定了定神後道。
秦衍將她嵌著玲瓏翠玉刀的繡鞋奉上。「給你。」
北門天雨接過手,「你怎麼找著的?」她以為已經不見了,現在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你喜歡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替你找回來。」他討好著她。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有些不解。
「你沒了這東西,等于武功盡失的平凡人,我知道它對你來說很重要。」
「是很重要,不過丟了就算了,誰要你雞婆來著。」她說著反話。
他知道她生氣了,「依賴暗器也沒什麼好丟人的,只要你是為了助人不是害人,我倒不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對啦,我是只會使暗器啦,點穴的功夫也不是很好,除了癢穴、哭穴、笑穴,其他沒一個認得的,你想取笑我就笑吧!」
她轉過身側躺,不再看他。
「我可以教你。」
「不想學。」她喃語。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好心教她,為何不領情?
「點穴有什麼好學的?」她又翻身面向他,「輕功是為了逃命用,我已經會輕功了,點穴呢?如果近不了對方的身,根本沒作用。昆侖三煞那一役,我就沒法施展點穴功夫。」
「所以我說你只懂一招半式,你還不服氣。」他不是笑她。
「誰說我只懂一招半式?姜總管還算客氣的,看穿了我只會三招;你就過份了,竟敢把我歸類為廢物!」北門天雨氣得臉紅脖子粗,真是莫大的羞辱。
「你不要扭曲我的話,一招半式是指你學藝不精,基本功也不扎實,不是說你是廢物。」秦衍忙不迭地解釋,他的本意是好的,不想她曲解。
「我是沒學好基本功,我的一招半式全是偷學來的。」北門天雨坐起身,穿回被月兌下的繡鞋,氣嘟嘟的就要離去。
「你不要這樣。」他被她整慘了,這也不行、那也不好,不知該如何伺候。
「你不要跟著我。」她瞪他一眼。
「你這麼生氣,我不跟著你,你氣糊涂了做出什麼傻事來怎麼辦?」他說。
「會做什麼傻事?跳湖、上吊,還是撞豆腐?」
「你這個人一沖動起來也沒個準的,我不怕你撞豆腐,倒真怕你掉進湖里。」
「像品芙一樣?你為什麼不去陪你的品芙妹妹,來這里吵我作啥?」
「品芙有丫環伺候,用不著我。」
這回桂品芙掉進綠湖里他亦嚇了一跳,但有了上回的經驗,再加上這次的事,他決定教會桂品芙泅水,不然難保不會再有驚險事發生。
「去抱你的藥材睡午覺。」她語無倫次,被氣壞了。
「藥材硬邦邦的,抱起來不舒服……哎呀,什麼跟什麼嘛,你說揮話我竟也跟著你一塊兒說渾話,真是的!」秦衍一副懊惱的樣子。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棄醫從商?」北門天雨被弄煩了,突然想到這件事。
「你希望我棄醫從商,為什麼?」
「因為我想……」她差點月兌口說出真正原因。
「想什麼?你想要什麼?」秦衍不認為她對于他的家族生意知道多少,他從醫或是從商,之于她應無太大意義。
「好熱的天,我要沖個涼水澡,你別跟著來,不然我叫非禮。」北門天雨急中生智,借口月兌逃。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沒轍!他真的拿她沒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