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的惡作劇 第二章

以謙虛一些些的眼光來看﹐「森堯集團」當然不敢自封為台灣最具規模的企業組織﹐然而﹐在結構上好歹也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龐大體系﹐光是總公司部分便雇了上千名員工﹐這個統計尚且未加進其它子公司的員眷人數。

而這樣一個人事組織復雜的企業體﹐突然出現一位還未正式報到、名聲已遠播幾千人耳中的小小助理﹐若要教人不對她感到好奇﹐除非是集體患上失憶癥。

繁紅的第一天──嚴格說來﹐應該是第二天便是在如此這般的探問聲中流轉度過。

「多蒙你勸說林小姐打消了輕生的念頭。」會計部的黃小姐終于滿足了好奇心﹐下達最後的評語。

繁紅飄出一抹悠悠的淺笑﹐既不回禮也沒吭腔。房東小姐曾經警告過她﹐公司行號里最常發生員工們嚼舌根的事情﹐教她無論如何都不要搭腔﹐多听少說常做事﹐比較能減少出錯的機率。

「你們曉不曉得害林小姐輕生的男主角是何方神聖﹖」公關部的專員不愧傳播本色﹐短短一個神秘兮兮的問號立刻揚起在場人士的第二波議論。

「誰呀﹖」

「是我們公司的人嗎﹖」

「听說總經理非常忌諱辦公室戀情。」

圍在她桌畔的七、八位女人表達出高度的磕牙意願。

繁紅眨著亮晶晶的美眸﹐從一張臉龐游移到第二張﹐冒著熱氣的茶杯勾在食指間。今兒處理完報到手續﹐人事部主任領她到四樓的收發部辦公桌﹐告訴她總經理先安排她在該部門實習。

總經理應該便是昨天的高個子男人吧﹖她還以為他才是她的直屬上司呢﹗可能是公寓以外的人都比較怪異﹐喜歡與下屬保持七層樓的距離﹐以免電話內線使用的頻率太低。以自己為例﹐她的好朋友全部住在同一棟樓內﹐談話方便﹐每個月的電話費都只繳基本費用﹐害她對電信局一直感到傀疚。

「听說﹐拋棄林小姐的家伙在總公司擔任要職哩﹗」公關專員很滿意自己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蕭小姐﹐昨天林小姐沒有沒有透露那位男士的身分﹖」

「沒有。」她緩緩搖頭。

「真的嗎﹖」大伙兒不死心。「你再想想看﹐昨天你們有沒有談到任何男人﹖」

她偏首回想了片刻﹐終于點頭。「有。」

「誰﹖」人人精神昂振起來。

「賣肉粽的。」

「什麼﹖」她們面面相覷。「賣肉粽的﹖會不會是員工餐廳的管理組長﹖」

「有可能哦﹗」公司內﹐只有餐廳人員的工作性質與賣肉粽的最相近。

「繁紅﹐」黃小姐立刻與她攀交情。「明天林小姐消假上班﹐你隨口向她打听一下好不好﹖反正你們有『生死之交』嘛﹗凡事好商量。」

「對對對。」贊同的音浪包圍她的前後左右。

為了達到籠絡的效果﹐公關專員趕緊加上一句關切﹕「以後你遇到任何問題﹐也歡迎找我們詢問磋商。」

太好了﹐她立刻就有問題。

「打內線要付多少電話費﹖」清靈的明眸直視著電話機座。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听錯了。

「不用錢。」黃小姐好心地告知她。

繁紅開心地笑了﹐終于找到同病相憐的難友。「原來你們也是壞客戶。」

什麼意思﹖大伙再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們在做什麼﹖上班時間召開同樂會啊﹖」不悅的大白鯊現身收發部出入口。

嘩﹗每條閑磕牙的小魚立刻筋骨打哆嗦。人群自動分開一條線﹐猶如摩西劃隔紅海﹐終點引導向一張嬌美難擬的容顏。

王鑫的心髒倏地揪了一下。

不行﹐他趕緊移開眼光。蕭繁紅身上標示著「危險勿近」的警告牌﹐萬萬踫不得。他必須使出每一分自制力抵抗她的引誘。

「呃﹐總經理……」

「我們……我們正在替繁紅介紹新環境。」黃小姐迅速找到開月兌的借口。

「對呀﹐我們順便邀請蕭小姐中午一起吃舨。」

「沒錯沒錯﹐吃……吃燒肉粽。」公關專員直覺地提出腦中的第一項食物名稱。

又是肉粽。王鑫彷佛感覺到端午節重新降臨人間。

「蕭小姐﹐請你出來一下。」他蹙著寒凜的眉頭示意她到走廊上談話。

其它盟友眼見苗頭不對﹐這個當口也用不著客氣了﹐一哄而散。

王鑫早已料到﹐沈楚天搪塞給他的女人絕不可能簡單好應付﹐果然﹐上班頭一天就搞得雞飛狗跳﹐第二天則弄得人心思變。若非沈公子威脅不再與「森堯豹」續約﹐他又何必軟子收容這名無知婦孺﹖

原本他以為將蕭繁紅安排在遙遠的收發部可以眼不見為淨﹐現在看起來這招小把戲是行不通的。還好他臨時起意﹐下樓來查探她的情況﹐否則不知她們會偷懶多久。蕭繁紅離他的視線範圍越遙遠﹐難以料測的騷動就越有可能發生。

「蕭小姐﹐員工守則第一條﹕辦公時間避免與同事喧嘩談笑。難道人事部上任沒將本公司的規矩轉告你﹖」他抬出趾高氣昂的派頭﹐焦點平視她頭頂上方。

「有。」繁紅淺揚著仙氣橫溢的笑紋。

「難道你不覺得愧疚嗎﹖」王鑫不禁心里有氣。這女人完全缺乏應有的羞慚意識。

繁紅自從知道他經營的公司與她一樣﹐咸列名為電信局的「壞客戶」之後﹐已順利地將「愧疚」兩字從她的字典刪除。

「現在已經不會了。」她莊重地輕拍他臂膀。「放心吧﹗總有一天你也會能適應這種感覺。」

這……好高深的回答﹐似乎頗具禪意。

王鑫挫敗地爬搔過烏發。自他們結識的那一日起﹐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從沒讓他听懂過。

「繁紅﹐」他近乎投降地瞅著她。「求求你﹐請你坐在辦公桌後頭﹐看書、听音樂、講電話﹐隨便你高興從事什麼娛樂我都不反對﹐只要別干擾其它人。假如那票娘子軍不識相﹐主動搭上來攀談﹐你就想法子消滅她們談話的動機﹐可以嗎﹖」

否則他擔心「森堯」會被她玩完了﹐而堂堂總經理的威嚴從此一敗涂地。

繁紅仔細評量著他的要求﹐再將他的警告與房東的做個印證。真好﹐他們倆的觀點恰好一致。

「可以。」她馴良、溫柔地承諾。「林小姐在哪里﹖」

「在家里。」這女人轉話題的速度比月兌衣服還快。「你想干嘛﹖」

「消滅她。」

王鑫合上眼﹐頓覺渾身無力。

天呀﹗他多想緊緊抓住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將她的四肢百骸搖晃成滿地碎骨。

原本還以為只是想想而已﹐然而﹐當他察覺兩只手已經搭住她的香肩﹐像燙著似的﹐忙不迭地松開。

冷靜呀冷靜﹐王鑫﹐這里是公司﹐當眾殺人決計逃不過法律的制裁──好歹也得等到下班再說。

「算了﹐忘記剛才我所說的一切﹐把你的東西收拾妥當﹐搬到十二樓來。」他極力壓抑著失控的情緒﹐暫時撤退向電梯間。

無庸置疑地﹐蕭繁紅需要接受嚴密的監視。

鏡面的電梯門關起﹐他將自己隔離在單一的世界。

直到此時此刻才敢面對心中的原始情緒──

方才他緊抓住繁紅的肩膀﹐接下來的舉動﹐只怕會遠超過「搖晃她」的單純原因。

這個女人真的太危險了﹐對他而言。

◇◇◇

經過一周﹐整整七天﹐折合為一百六十八小時的觀察期﹐而新任助理秘書並未鑄下無可彌補的大錯﹐王鑫終于略微松懈了他的警戒心。

繁紅的手腳比他想象中俐落許多﹐適應力也強。她絕對不痴不傻不蠢不笨﹐只不過生活在某種只有她自己了解的邏輯世界里。

他當然非常清楚﹐以小心眼的性格來對待繁紅有失公允。可是──這女人具有危險性﹗

千萬別忘記她的身分﹗她是沈楚天特地派出來偷竊他「芳心」的尖兵。無論她有多麼月兌俗誘人﹐無論他有多麼偏愛這類型的女人﹐要記得一切全是陷阱﹐最古老的美人計﹗

很好﹗王鑫做完心理建設﹐滿意地步出辦公室﹐準備找一間孤獨的小餐廳﹐讓帶血的牛肉沉進空胃。

總經理室外頭闢置成秘書辦公區﹐錢小姐的桌位已經空下來﹐想來是用餐去了﹐而對面的繁紅卻杵坐在原位﹐儼然不打算外出﹐徑自吸啜她那一杯永遠熱氣騰騰的紅茶。

直接走出去﹐別理她﹗王鑫警告自己。

盡避如此﹐邁步的兩腿卻擁有自主意識﹐猛地在她桌位前打住。

「你──不吃午飯﹖」他清了清喉嚨﹐希望語調听起來純粹像個關心下屬的上司。

「外面塞車。」端莊可人的淺笑躍上她嘴角。

噢﹐他明白了。王鑫得到滿意的答案﹐繼續往前走。

慢著﹗他兩大步重又退回來。

「你習慣開車去遠處吃午飯﹖」

繁紅輕搖螓首。「平常會帶便當。」

他陷入徹頭徹尾的迷惘中。「你喜歡開車去外頭吃便當﹖」

「不﹐今天忘了帶。」她的解釋徒然加重了情狀的詭異性。

王鑫合上眼﹐默數二十下﹐然後疲倦地眨開一只眼楮。

「繁紅﹐可不可以麻煩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現在﹐還不出去﹐吃飯﹖」

「風師叔快到了。」她溫柔地淺笑著。

他們倆使用的是同一種語言嗎﹖

算了﹐再扯下去他會發瘋。

廊上的電梯正好叮咚地了響著﹐抵達十二樓頂層﹐聰明的人必定會搶在第一時間趕過去﹐速速遠離這個神秘的杜鵑窩。但是﹐當他望清楚電梯載上來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兩只眼楮登時發直了。

「唷荷﹗便當來了。」蒼勁而洪亮的大嗓門從走廊一路刮進來。

王鑫呆呆地凝望著訪客的外貌。一頂道冠﹐一襲艷黃色的道士袍﹐一雙藏青色的功夫鞋﹐一柄桃木劍。

這算什麼﹖雖然目前流行中年人二度就業﹐可是連送便當的小弟都由「師公」兼差﹐這就有點矯枉過正了吧﹖

「繁紅﹐趕快趁熱吃﹐待會兒我還得趕到『慈慧宮』扶乩。」風師叔暫時忽略第三者的存在﹐快手快腳的將餐盒交給挨餓的美人兒。「現在整條馬路塞得跟麻花一樣﹐摩托車又四處鑽來鑽去的﹐差點把我的老鐵馬沖倒。」

王鑫終于了解她剛才那堆胡涂話是什麼意思。原來替她送便當的人叫「風師叔」﹐而他遇上塞車了。

「這個少年家是你的同事嗎﹖」風師叔擺置好熟飯熱菜﹐很熱情地招呼他﹕「少年耶﹐你也一起來吃﹐飯菜的分量充足﹐繁紅吃不完的﹗」

「不用了﹐謝謝。」王鑫強笑道。繁紅身邊的人士和她一樣危險﹐他躲得越遠越好。

「自己人﹐客氣什麼。」風師叔打量他幾眼。「少年耶﹐我看你氣色不好﹐最近運勢可能比較衰哦﹗」

「可不是嗎﹖」他心有戚戚焉。

為了替繁紅打點好敦親睦鄰的工作﹐風師叔決定適時地讓她的同事們嘗點兒甜頭。

「嘿嘿﹐算你時機巧﹐正好我今天帶了一道『妙天符』﹐干脆送給你當見面禮﹐燒給你喝了吧﹗」褐黃色的符紙從他懷中掏了出來。

也不知道老道士是如何起火的﹐王鑫眼前一花﹐燃燒的黃符已經化為灰燼﹐泡進熱紅茶里。

他咽了口唾沫﹐腳丫子開始朝後方倒退。

「呃﹐不用了……」

「沒關系。」風師叔硬將瓷杯塞進他手里。「趁著這個機會﹐我順道觀察觀察你們辦公室的風水﹐瞧瞧有沒有哪個地方擺置得不恰當。」

「不必麻煩您了。」王鑫素來最排斥那些個子虛烏有的忌諱。

風師叔壓根兒沒把他的排拒听進耳里。「這層樓的整體坐向還算不錯啦﹗可是繁紅的位子可能得調換一下。」

「是嗎﹖」他盡量不動聲色地將杯碟放回繁紅桌上。

風師叔從懷里掏出羅盤﹐沿著秘書區的四個角落比對起來。──王鑫不禁好奇老道士的衣袍里還藏了多少寶物。

「沒錯﹐她的桌位擺在西首﹐西方屬金……而繁紅命底帶木……金克木……不行不行﹐她的桌位得改到另外一處……」

老道士在「森堯」的大本營內嘀嘀咕咕、走來走去﹐簡直是踢館踢到行家來﹐而王鑫卻呆呆的任著他胡來﹐頭一遭失去適當的應對進退技巧。

「給你。」玉白素手輕輕扯動他的衣袖。

兩個男人談話過招的時刻﹐她已經盛妥一小碗炒面。

眼見大軍壓境﹐王鑫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地棄守江山﹗只好撇開外出用膳的選擇﹐留下來坐鎮。

「謝謝。」他不再推卻。偶爾「靠女人吃飯」並不為過吧﹗

繁紅回到座位上安身﹐恬靜地等候著他咀嚼第一口面條。

她的眼光讓王鑫覺得應該給與幾句正面的稱許。

「嗯……不錯﹐很好吃。」他咧開客套性的笑紋。

「謝謝。」她開心地笑了﹐低頭開始進食。

那抹笑靨清雅得幾乎教人斷氣﹐王鑫的心髒再度怦亂了詭異的節奏。不妙﹗如果她一抹單純的笑容都能造成自己荷爾蒙失調﹐那他的未來豈不是岌岌可危﹖

王鑫﹐你必須忘懷這個女人恰好符合你最喜歡的典型﹗她已經被你劃歸為「地雷區﹐生人勿近」﹐記得嗎﹖

「好﹐就是這個位置。」風師叔突然喝亮了振奮的觀察所得。「少年耶﹐你過來幫幫忙﹐咱們把繁紅的桌椅移到這個方位來。」

王鑫勉強移開視線﹐瞥向老道士撿選出來的地點。

「風先生﹐我看不好吧﹖」不豫之色登時流顯出來。

「為什麼﹖」風師叔瞪了瞪瞳仁兒。他非常中意新選出來的地理區域呀﹗

「繁紅的桌位往那里一擺﹐我的辦公室就沒法子出入了。」他好心地提醒老道士。

風師叔終于注意到﹐自己指定的地點前方還有一道進出門戶。

「對哦﹗」剛才怎麼沒看見﹖「那我再瞧瞧里頭的風水好了﹐說不定可以找到更適當的位置。」

那還得了﹖開玩笑﹗

「且慢﹗」王鑫連忙追進去。說什麼也得搶在老道士發揮爆破力之前﹐搶救他遭受外星人入侵的辦公室。

「嘿﹗這里頭的風水好﹗好得別別跳﹐好得呱呱叫﹗」風師叔單單瞄了第一眼﹐立即相中總經理室的洞天福地。「好好好﹐太好了﹗這間房的坐向完全配合繁紅的命底﹐尤其是那個背窗的桌位﹐不錯不錯﹐果然得來全不費功夫﹗繁紅﹐你入主這個位置最恰當。少年耶﹗趕快﹐我們把繁紅的細軟收拾進來。」

「老先生﹐繁紅絕對不能搬進來。」王鑫義正辭嚴地聲明私有主權。

「為什麼﹖」風師叔有些不悅。

總經理室內只有一處辦公桌位﹐而它不巧正屬于他王大爺。

「因為那處桌位已經由我盤踞八年了。」他耐心地勸導老人家改過向善。

「這樣呀……」風師叔考慮半晌。「反正你已經坐了八年﹐風景也該看慣了﹐換個人坐坐看應該無妨吧﹖堂堂男子漢﹐何苦跟婦道人家爭位子坐呢﹖」

王鑫又想扯頭發了。為何與兩位奇人異士糾纏十分鐘﹐便能引生勞心勞力工作十小時的效果﹖

繁紅自頭至尾杵在他身後﹐一徑拿她那雙亮晶晶的美眸沖著兩個男生瞧。他的心火驀地從無名深處奔燒而出。

「我的小姐﹐你倒是說說話呀﹗」在她附近﹐他發型的整齊度向來維持不到六十分鐘。

繁紅順從地開啟金口。

「風師叔﹐不坐那里。」娟麗的緞發隨著頷首的動作在肩上起舞。

「為什麼﹖」風師叔更不爽快了。「你干嘛要听從這小子的意見﹖」

一轉眼就讓他從「少年耶」降格為「這小子」。

王鑫本來打算反駁老道士一句「因為她靠我賞飯吃」﹐可是轉念又想﹐這等夾纏不清的難題頂好交由兩位同道中人去解決。

「桌子太丑了。」繁紅朝他的橡木大書桌顰起娥眉。

王鑫差點被食道里的半口面嗆到。

「會嗎﹖」風師叔馬上從現實觀點跳月兌到審美眼光。「也對﹐那張四腳怪物著實駭人了一些。少年耶﹗你心胸狹窄我不怪你﹐但是眼光跟著短淺就是你的不對了。」

「那張橡木桌是我曾租父的遺物﹐當年花了偌大的心血才訂造出來……」一肚子辯駁的言詞同時灌上他的聲帶﹐王鑫猛地口吃了。

慢慢慢﹗他這是在干什麼﹖何必向兩個不相干的人解釋這張租傳書桌對「森堯企業」的意義﹖他是「大」老板呀﹗大老板最大的地方﹐就是他毋需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罪行﹗

罪行﹖

要命﹗這回他合上眼﹐默默計數到三十。

「風先生﹐時間不早了。」當機立斷﹐趕人要緊。「您好像趕著赴下一場約會﹐而本公司下午的工作時間也即將展開﹐您是不是應該上路了﹖」

「沒關系﹐我可以趁便幫你們瞧瞧其它房間……」

「繁紅﹐送客。」他的微笑已經陰成灰黑色。「然後到我辦公室來報到﹐我有幾件要事想和你溝通一下。」

「難得我今天順道過來……」

喀咚﹗門扉充滿自制力地掩上。訪客喋喋不休的轟炸立時被隔離在听力範圍之外。

倘若繼續和他們牽纏下去﹐他一定會抓狂﹗一定會。

王鑫頹然跌坐回「太丑」的橡木桌後頭。

莫怪孔老夫子會流傳下千古名言「物以類聚」。果真如此﹗繁紅身旁的人彷佛全數不能以常道來理解。

他們倆有必要進行謹慎的溝通。下回她再有機會引介某位奇人進入「森堯商業大樓」之前﹐務必得提早半年知會他一聲。

「回來了。」五分鐘後﹐俏生生的倩影閃進他舌忝傷的區域。

王鑫仰起無力的腦袋。

然後﹐胸腔再度狂揪一下。

她淺漾著縴柔的笑靨﹐暴露在外的臉龐、肌膚幾近透明﹐像煞一具活色生香的水晶女圭女圭。

「生人勿近﹐切記﹐生人勿近……」他念經似的提醒自己。

繁紅有些納悶。上司大人經常在她面前叨喃生人、活人的句子﹐但是他們倆認識至今﹐應該稱得上「熟人」吧﹖

「已經算熟人了。」她提出自己的看法。

「你──」王鑫額頭上浮起一條明顯的青筋。「你﹗你──」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正義之師的英姿驀然刮掃到她正前方﹐企圖以居高臨下的優勢脅迫她。

她柔柔地仰著頭。

謗本沒用﹗這女人哪里將他的迫近放在眼眶內﹗

「你──」他緊緊箍住她清弱難勝的肩胛骨。「你為什麼──那位先生──我──」

千頭萬緒一下子全蹦出來﹐不知從何處咒念起。

話說回來﹐他憑什麼干涉繁紅呢﹖且甭提「森堯企業」一向以開明的作風取勝﹐即使公司文化偏向保守調子﹐主管也沒權力限制員工不得會見訪客。他想指責她什麼﹖他又能指責她什麼﹖

悶堆在胸口的亂句化為一攤瘀血﹐咕嘟流回嗆煙的大動脈。

「風師叔嗎﹖」她好象弄懂了王鑫的意思。「好﹐我去叫他回來。」

「不﹗」王鑫驚恐地發現﹐她真的打算喚回那位老師公。「我不是尋他的晦氣﹐而是找你﹗」

「找我﹖晦氣在哪里﹖」繁紅好驚訝。

要命﹗自見著她的第一眼開始﹐他所遭遇的一切委屈、憂懼﹐盡皆升華為焚生的炭火﹐燒磨他的五髒六腑。

他要賞她一記回馬槍﹗他更要讓她嘗嘗無助加無奈加無望的滋味﹗

他悶吼一聲﹐奔騰的唇陡地強蓋上她的。

清冽的空調冷氣在他們四周流蕩﹐但他毫無感覺﹐體內焚燒的火焰已經吞噬掉其它感覺﹐只能專注于唇下的纏綿沖動。

繁紅彷佛由各種繽紛的氣息所構成。她的發絲沁出燻爽的洗發精氣息﹐紅唇品嘗起來像濃冽香統的女乃茶﹐由她嬌軀輻散而出的馨氣交纏了茉莉與蘭花的甜香﹐諸般芬芳混合在一起﹐調制成絕無僅有的、不可思議的催情香味。

他可以感覺到她嬌弱的胴體偎貼著他﹐彷佛化成一泉軟柔的秋水。他已經渴望了好久好久……

深醉的繁紅﹐彷佛純絲純緞般的夢幻﹐幾乎教人失神。

幾乎﹐而已﹗

「繁紅﹗」他霍然回過神﹐推開她一臂之遙。「你在干什麼﹖」

她輕眨著朦朧的眼﹐仍然寤寐在半昏半醒之間。

「我﹖」從頭到尾都不是她在「干什麼」呀﹗

「你應該掙扎的﹗規矩的女人家決計不會隨便任男人輕薄的。」他試著正氣凜然地教導她﹐雖然她秀色可餐的模樣對他而言是個多麼驚人的考驗。

「噢。」繁紅乖乖受教。

她的眼波依然朦朧﹐唇瓣鮮紅得彷佛沁得出血來﹐調皮的舌尖下意識地探出來﹐輕輕舌忝了舌忝──不自覺間流露出來的性感比蓄意的舉止更加誘人。

王鑫硬生生吞下喉嚨內的申吟。

這個女人是生下來毀滅他的﹐他早已料到。

「我再試一次﹐這回你鐵定要反抗﹐知道嗎﹖」他低喃﹐緩緩收攏軀體與軀體的距離。

他必須吻她﹐再一次﹐不計任何代價﹐不管任何理由。

「嗯。」繁紅的眸﹐瀲灩成驚世的極光。

投入王鑫懷中、接受他親昵的行為是如此輕而易舉﹐她終于能體會﹐為何房東小姐經常與沈楚天纏在一塊兒﹐接受他相濡以沫的溫存。

決定了﹐她喜歡承受他的親吻﹐而且──只有他。

四片唇瓣再度交接﹐許久許久。

直到兩人都忘記「反抗」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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