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寧馨倏然從魅境中驚醒。
柄際考古月刊滑下她的膝頭,叭噠一聲,輕細的響音回蕩在空氣中,再度讓她震動了一下。
她回家了?雙眼看出去的世界彷佛隔著一層水晶簾。她迷茫的手探測著玉頰,卻模到滿掌的濕氣。是淚?是汗?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真的回家了,回到台灣的家!觸目所及,俱是她熟悉的景物--采光明亮的起居室,華麗中含著溫馨的古典家具。抬起腕表一看,時針悄悄然跨過數字「3」。秋未午後的陽明山,氣溫開始轉變成令人哆嗦的冷沁。
七天前潛逃回台灣,入境,回家,種種過程就像一場透明的夢幻,而且簡單容易得超乎她的預期。
韓偉格想必氣壞了吧?她欺瞞了他,而且視他苦心布置的禮物于無物。
適才的甜魅中,她夢見韓偉格佇立在廣闊的黃沙中,而自己正背對著他遠遠地逃開。可是,無論她如何跑、跑多遠,他總是隔著一段距離不疾不徐地跟著她,俊臉掛著那副注冊商標的淡笑,教人看不出真心。而真正合她驚醒的,卻是她發覺自己突然回頭,開始朝他敞開的手臂狂奔而去……
「不!」她究竟必須花多少時間才能真正忘記他,拋開沙漠與綠洲的記憶?
「小姐,青梅給妳端湯來了。」玲瓏輕俏的小女生捧著托盤,出現在起居室門口。
「……哎呀!小姐,妳怎麼哭了?」
寧馨拭去濕濡的水痕。「沒事。」
她無法勸服青梅回去家鄉,只好讓小丫頭跟來台灣。青梅就像活生生的紀念品,只要她仍然留在自己身邊,她永遠不可能模糊掉在阿拉伯的那段日子。
「好熱鬧,妳們在聊天?」歐陽牧清逸高大的體軀陡然縮小了起居室的空間。
「哥,才下午三點,你怎麼就下班回家了?」寧馨訝然望向大哥。
歐陽牧本來還想掩飾的,不過他老妹盡得歐陽家真傳,若想蒙混過她,只怕有點兒困難。
「我擔心妳。」雖然明知過度的保護欲會惹小妹不快,他還是老實承認了。
「你老是在擔心我!」寧馨果然如他意料地板起俏容。
「沒辦法。」歐陽牧急急趨向妹妹的身畔,將自己龐大的塊頭安置在她惻邊的藤制單人椅。「看看妳!回國已經七天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問妳為何獨自逗留在阿拉伯一個多月,妳也不肯說個明白,同團的其它隊員大多不清楚原因,而且也拒絕談論太多。老哥即使想放心,也無從故心起呀!」
「我又沒少塊肉,而且人已經站在你的面前了,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寧馨跳離躺椅,來來回回壓踩著地毯。
「告訴哥哥,妳在阿拉伯究竟遇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歐陽牧決定今天非問個明白不可。
「沒有!」她快發瘋了。「我已經告訴你幾遍了,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遇見任何人,沒有發生任何事!」
「別騙我。」歐陽牧只好拿出兄長的權威。「幾個月前,妳可沒有一個人偷偷掉淚的習慣。」
「我……」她能說些什麼?說她因為畏怯一個勢力龐大的男人而逃跑,又因為思念他而心痛?寧馨不曉得該如何應付哥哥。
「好,我不問妳。」歐陽牧轉而看向新來的小房客。「青梅,告訴我,妳怎麼認識歐陽姊姊的?」
「月梅!」寧馨陰沉沆地命令她。「這里沒妳的事,妳先出去。」
「青梅,我是這里的男主人,我有權利弄清楚住客的身分背景。」歐陽牧不肯輕易放過小女生。
「青梅,我叫妳退下,妳听見沒有?」
「青梅,妳再不老實交代,我就叫警察。」
「青……」
「哎呀!你們兩個好煩喔!」小女生再度被惹毛了。「一天到晚把我拖來拖去、問來問去的,就和韓先生一樣……」
「青梅!」寧馨立刻喝停了她。
小青梅趕忙捂住嘴巴。追下子摻了,闖禍了!
「韓先生?」歐陽牧敏銳的听覺已經捕捉到快速閃過去的稱謂。
啾啾啾--門鈴的鳥鳴音頻嘹唱起來。
救星到了。
青梅如蒙大赦,無論門外的那位訪客是誰,她都願意伏在地上親吻對方的腳趾。
「我去應門。」伶俐的小影子一溜煙鑽出起居室。
「誰是韓先生?」他瞇起懸疑兮兮的眼眸,仔細觀察妹妹的反應。
丙然有問題!扁是「韓先生」三個字一重復,他老妹的眼尾眉梢立刻有反應,壓根兒遮掩不住心事。
「無關緊要的人。」她固執地抿著嘴角,一丁點訊息也不願意透露。
「好吧!我不勉強妳。」他開始和妹妹討價還價。「不過,起碼可以讓我知道這位韓先生的全名吧?」
「……韓偉格。」寧馨不情不願地開口。她老哥已經注意到這個人,她若蓄意隱瞞太多,反而會造成副作用。
韓偉格,VigorHawn,听起來屬于全然西方化的姓名。為何一個听起來像個西方人的男子會出現在阿拉伯,而且對他妹妹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歐陽牧一時之間猜不透個中緣由。
「小姐。」青梅大呼小叫的聒嚷傳進起居室。「小姐,歐陽先生,你們快出來呀!」
「又發生什麼事丁。」他嘆了口氣。最近以來,降臨在他老妹身上的怪現象已足夠未來品味,他不需要更多驚喜了。
兄妹倆並肩走出起居室,迎上玄關的四位男性訪客。
兩人都非常肯定其中並沒有他們認識的人。四位訪客全是白種男人,個個神色嚴謹,穿戴著相同款式的黑西裝、深墨鏡。
「請問歐陽小姐在嗎?」帶頭的外國人操著標準英語,頗似美國束岸的口音。
「我就是。」寧馨的心髒突然怦怦怦狂跳。某種詭異的預感催擾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您好。」四位訪客同時行了恭謙的鞠躬禮。「我們謹代表美國太空總署NASA,為您送來一份珍貴的禮物。」
歐陽牧的俊容閃過清清楚楚的錯愕。
來了!終于來了!寧馨暗暗平順素亂的心跳。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反而訝異韓偉格為何等了七天才派人找上她。
「哥,我可不可以單獨……」寧馨水靈靈的眼波俏俏輻射向至親大哥。
歐陽牧直覺地想拒絕,隨即,她無聲的懇求打動了他。窮寇莫追,乃為兵家常勝之道。
「好吧!」他無奈地點頭。「我先回公司,如果有事,打電話到我辦公室去。」
「嗯。」她釋然解月兌的笑容令為兄的不得不感嘆。
女大十八變,遲早會變成人家的。
寧馨送走了哥哥,將四位訪客迎進客廳。其中一個人先轉頭出去,從車上抬下一箱怪模怪樣的束西。
拆開木箱,里頭陳放著一個正方形的透明盒子,長寬高約莫三十公分見方,顯然由強化玻璃訂作而成。
玻璃盒子被放置在客廳的大理石椅上,寧馨怔仲地坐在它正前方,打量著盒中物。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塊。
「韓先生委托本書將這項禮物轉交給妳。」帶頭男子露出欣慰的微笑,很高興自己終于完全了使命。
「這是什麼?」她茫然不知所以。
「月球上的石頭標本。」男子禮貌的解說。「這是本署署長贈送給韓先生的禮物,感謝他在……『某些事情』所施與的援助。其實我們原本打算贈送韓先生土星上的殞石,然而韓先生不願接受,執意要求得到這塊月球表面的石頭,並且委托我們轉運到台灣,送交給歐陽小姐。」
「我要一顆月亮上的石頭做什麼?」她呢喃自語。
「噢,對了,韓先生另外要求我們連同一封密函轉交給妳,請收納。」第二名美國人從西裝口袋取出米白色的信封。
寧馨伸手去接,卻發現手掌正在微微顫抖。
拆開質地細致的信封,幾行英文字揮灑在短箋上。韓偉格的筆跡與他狂放的性格完全相反,看起來出奇的整齊劃一。這男人,連字跡都能瞞騙別人、掩藏自己。
月亮的體積太過龐大,很難摘回地球,請容許我以一顆小巧的原石代替。
寧馨玉手輕輕一顫,雪白的紙箋飄然跌落在地毯上。當初,在地下私室裹,她隨口的一句戲言……
只是一句戲言而已!
「其實土星的殞石比較有價值。」美國人兀自喋喋不休的訴說著。「本署也如此告訴韓先生,可是他不管,只說歐陽小姐偏愛月亮。」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她的嗓音壓得低低的。「月梅,送客人出去。」
「是。」青梅不敢打擾小姐的心情,向四位訪客示意,領著一行人走向門外。
偌大空室獨剩她一個人,雖然寧馨緊緊捂著唇,卻沒能克制淚水漫涌的速度。
她真的不明白,韓偉格究竟想做什麼?等候了數日,她發覺他並未派人前來抓捕逃兵,還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他厭膩了她,任她浪跡天涯。
如今,他遣派的人馬雖然出現了,卻扮演了聖誕老人的角色,轉交給她一樣曾經開玩笑提到的禮物。
禮物應當屬于做對事情的小孩,不是嗎?莫非他在暗示,她的離去是一個正確的決定?芳心深處有一道微弱的聲音極力吶喊著︰禮物縱然可以當成獎勵品,又何嘗不能視為討好或求和的手段?
「韓偉格,你究竟想做什麼?」寧馨輕聲自問。「你想獎勵我?或者討好我?」
這個疑問一直糾纏著她,度過午後,度過傍晚,直到深夜。
當夜,寧馨郁郁地蜷躺在房內,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鈴鈴的電話聲驚醒她游移的迷思。
「喂?」她接起話筒,低啞地開口。
「韓先生的禮物安然送進妳手里了吧?」尖尖細細的怪音透過話筒詢問。
寧馨震動得如此之劇烈,險險跌下床沿。
她認得這個詭異的變音!這尖細詭異的怪聲屬于韓偉格的神秘手下--布雷德。
韓偉格為何不親自打電話給她?寧馨首先興起這個念頭,隨即命令自己不唯去探思。她一點都不想,也沒必要接到韓偉格的致電。
「我收到了。」她很安慰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冷漠不帶感情。「他想做什麼?向我顯示他的影響力無人能及嗎。如果是這樣,請你轉告他,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他的『韓氏神通』。
「妳非把韓先生想象得如此膚淺不可嗎?」布雷德有些不悅。「我可以告訴妳,韓偉格專注于妳的程度遠遠過他從前的女人們,但是妳卻固執得不肯去挖掘他的在乎。八成就像你們中國人的名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他的做法不叫『在乎』!」寧馨陡然感到憤怒。「所謂的『在乎』,並不是把女人擱置在錦衣玉食之中就夠了,還包含更深層的情感付出。他只想用完美的物質生活收買我!」
「物質收買是韓先生唯一知道的方式,也一直奉行多年而不諱。」布雷德不甘示弱地反駁。「從來沒有人教導他如何去愛一個女人。如果妳有更特殊的意念或情感需求,應該主動台訴他,而不是落荒而逃。」
寧馨的手微微震晃,話筒砰地一聲掉在地上。
布雷德說得沒錯!她逃跑了,像個懦夫一樣的逃跑了。
可是,她又有什麼選擇呢?韓偉格是這樣的深沉內斂,她根本捉模不定他的真我,又如何能「教育」他?
上帝!到底要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她快崩潰了。
而且,他為什麼不親自打電詰給她?
ΦΦΦ
歐陽牧身為亞洲知名計算機工程師,並且經營一間超科技的專業公司,「地球無國界」的概念在他的組織裹發揮得淋灕盡致。
強將手下無弱兵,他擁有的那票頂尖計算機玩家若有意侵入世界各國的主要數據庫,通常沒有任何防堵設施干擾得了他們。
「老葉,我交代價幫忙查探那個『韓偉格』的資料,有沒有消息?」歐陽牧撥給手下兩個星期的播種時間,如今到了收割季節。
葉行仁名列公司幕僚群的首席地位,交由他負責的任務罕少有失敗的紀錄。
「我花了十天切入全球的人口紀錄,總共找出六千七百二十四位叫做『韓偉格』的男人。」葉行仁頂了頂七百度的近視眼鏡,將主要資料秀在計算機屏幕上。「他們大部分集中在美加和英國一帶,而其中曾經入境中東半島的只有一百四十七個。」
「這麼多?」歐陽牧听得頻頻皺眉頭。「你不能再把範圍縮小一點嗎?」
「當然可以。」葉行仁再度按下某個控制鈕,切換到下一頁屏幕。「我又扣除掉在考古隊入境之前就離開阿拉伯的人數,盡量掌握剩余人口的行蹤。」
「然後呢?」
「零。」手下大將的回答簡潔又有力。
「什麼意思?」歐陽牧瞪著一片空白的螢光幕。
「那一百四十七個韓偉格全部不在中東半鳥。」更別提小小的沙特阿拉伯。
「這是不可能的!」他蹙起烏漆抹黑的深眉。「那麼我妹妹遇見的男人是誰?鬼嗎?」
「或許吧!」葉行仁眼中閃過特異的光芒。「噢,對了,我順便找到幾項很有意思的資料,你應該會感興趣。」
「目前我只對一個名叫『韓偉格』的男人感興趣。」他瞪了手下一眼。
「話別說得太早!」葉行仁突然天外飛來一個新話題。「老板,你對令妹名下的資產了解多少?」
「為什麼提起這個問題?」歐陽牧發出不解的質詢。
「因為我剛取得一份動產與不動產的明細表。」葉行仁將一塊磁盤片插入A槽,叫出第二份數據文件。「根據上頭的記載,令妹擁有兩棟位于紐約與倫敦的宅邸、兩輛限量生產的世界級名車、三艘游艇、一艘潛水艇--她需要潛水艇做什麼?數不盡的名貴珠寶、四家國際財團百分之二十以上的股權。噢,差點漏掉這一項。一座位于奧地利的百年古堡。」
歐陽牧陡然挺拈起來,速度之猛烈,幾乎撞倒他的座椅。「說藐什麼?」這四個字等于用吼的。
「抱歉,老板。看樣子令妹的身價比你更可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誰會送給寧馨這些價值連城的資產?」他震驚得差些說不出話來。
這一瞬間,一道靈光向時劈進兩個男人的腦中。他們同時月兌口而出口--
「韓偉格!」
「沒錯。」葉行仁若有所思的搔了搔下巴。「我找不到『韓偉格』的一切資料,包括他的出生紀錄、醫療紀錄、出入境紀錄、金融往來紀錄。即使這個男人一輩子獨居在深山野嶺,好歹也會采買日常生活用品,或者讓巡警、旅客偶然看過蹤影,可是沒有,我什麼也查不出來。換句話說,我們所鎖定的那個男人其實是不存在的。」
韓偉格絕非一個虛構的人物!起碼歐陽牧敢肯定韓偉格與美國太空總署的關系相當密切。
「姓韓的有法子把自己的資料從全球人口中抽離,可見是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老板,你應該常常在國際新聞中,听見『世界高峰聯盟』、『國際人權協會』或者『國際菁英組織』這一類的全球性團體。」葉行仁忽爾想起另一個追查方向。
「當然。」他開始深思手下大將的言下之意。「你是說,韓偉格擁有類似的組織勢力?」
葉行仁所提到的系統在國際間相當出名,時常登上新聞媒體曝光。這些頂尖組織通常由各國政要或財經圈名人組成,名義上雖然是民間經營,甚或以基金會的型態存在,實際上卻與國際局勢、政治經濟有著密不可分的互動。
「不,以韓偉格不著形跡的權勢來判斷,我認為他的權力來源比這些機構更隱晦難捉模,帝國的規模也更龐大威赫。」葉行仁嚴肅地分析著。「如果『國際人權協會』、『世界高峰聯盟』像一顆棒球,那麼韓偉格的地下勢力就像整座球場,兩者根本不成比例。」
「我不懂……」歐陽牧困擾得猶如墜人十丈深的迷霧。「寧馨這一趟去阿拉伯,究竟發生過什麼奇遇?」
「不錯,這就是問題重點!」葉行仁緊緊盯住老板。「歐陽小姐究竟如何招惹上這樣的特殊分子?」
歐陽牧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看樣子寧馨安然返回台灣並不代表著這個秘密的結束,相反地,有根多好戲現在才正要上場。
他發覺自己開始感到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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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巴拿馬總統親自訪華,此次前來的目的除了向台灣政府尋求經濟支持之外,尚且希望與國內的科技、信息專業人才會面,將高科技技術引進巴拿馬,進而帶動該國的信息發展。
于焉,國家信息委員會今兒晚上召開「台巴信息科技交流會」,而榮居十大計算機專家之一的歐陽牧自然也在與會的受邀名單內。
來來飯店的會場,寧馨躲藏在角落里已經將近三十分鐘,並且開始懷疑自己為何會答應哥哥的約請。
八成是因為她已厭煩了繼續和大哥抗爭吧!凡是歐陽家出產的品種,都遺傳了頑固不撓的意志力,既然大哥下定了決心將她拖出象牙塔,重新擁抱塵囂人摹,聰明的她自然深諳威武暫時屈的道理。
「寧寧,過來!我替妳介紹幾位年輕有為的信息界尖兵。」歐陽牧精神奕奕,已經盤算好對策。只要將小妹的社交生活排得滿滿的,他就不信她會有多余的時間去品嘗憂郁。
「不用了,你盡避去招呼熟人。」寧馨淺笑得相當勉強。她本來就無意赴會的。
「來嘛!『宇業信息』的總工程師很值得認識。」
「哥。」她明示不成,只好轉為軟綿綿的請求。「我實在缺乏交朋友的好興致,改天吧!今晚先讓我習慣一下人群好不好?」
命運之神安排了一個巧機緣,會場人口處突然熙熙攘攘地聒噪起來,隱約听見賓客間漫散的耳語,似乎是巴拿馬貴客和幾名重要的外交官員入場了。
歐陽牧把握機會,立刻進行游勸他小妹的工作。
「今晚的正主兒出現了,妳陪哥哥過去認識一下,說不定可以替咱們未來的國際市場奠定好基礎。」他抖擻了精神,硬托起寧馨的手肘往前邁進。
天!她吁出無可奈何的嘆息。也罷,今晚若婉拒了哥哥引她人世的好意,回家之後誰知他會再盤算出哪些新把戲。
「你先答應我,見過那幾位高官權責之後就讓我回家。」寧馨強迫自己捺著性子,和大哥討價還價。
「那怎麼行?我們才剛到一會兒而已。」歐陽牧如果這麼軟耳根、好說話,他也不會成為聞名亞洲的計算機專家了。
兩人避開壅塞興奮的參宴者,繼續往門口附近的目標物行進。寧馨只要望見這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太陽穴就感到隱隱作痛。
她忽然很感激造物者將女性捏塑成弱態的生物,隨時可以拿身體狀況為由,名正言順地逃離欲躲避的場合。
「哥,我的身體不太舒……」後半段語句她沒有機會完成。
一張眼熟到極點的白種男性臉龐投射進她的視覺神經。
巴拿馬總統--巴雅違雷思的身旁,包圍了七、八位外交部官員,以及幾位信息界重量級人物。他努力與每張開合的嘴進行寒暄。因此,當他瞟到了寧馨的面容,話聲突兀地斷了,權責們自然而然順著外賓的視焦轉移到她身上,訝異的神色表露無遺。
「妳--妳--」巴雅達雷思也認出了她。
他們倆見過面!就在韓偉格的會客室門外!當時她正為了收購青梅的問題,忽氣沖沖地奔到韓偉格面前,準備尋他晦氣。
巴雅達雷思震驚過度,彷佛忘卻了他們所在的時機和場合。
「小姐,我不曉得韓先生也來到台灣了。」他沖口而出。
「誰?」歐陽牧霎時提高警覺。情況又生異變!
「總統先生,您認識這位小姐?」外交官員納悶地打量著這個平民小百姓。她看起來不像出名的社交名媛呀!
「呃……」巴雅達雷思蓋地漲紅了臉。「不,我是說……這位女士和我恰好擁有一位共同的朋友。」
總統大人為時已晚地憶起,韓偉格從來不讓閑雜人等泄漏他與各國政要的關系,而自己剛剛觸犯到韓某人的禁忌。
希望韓偉格別在現場,而且他的情婦也不會多嘴才好,否則上回兩人在綠洲談妥的經濟發展計畫可能就化成泡影了。
「小妹,總統先生指的是哪位朋友?」歐陽牧多少模到一丁點影子。
寧馨眼前晃過一陣淒楚的暈眩。
「我不曉得。」她定了定神,眼底泛涌著冰冷無比的疏離,回復的口吻也缺乏熱絡。
「總統先生,您八成認錯人了。」
「可是--」巴雅達雷思猶自想彌補。
「很抱歉,您真的認錯人了!」她猛然回身,用力擠到人潮外圍。「恕我失陪。」
歐陽牧發覺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跟著追出來。
「小妹!」
寧馨的腳步跌跌撞撞,腦中亂烘烘的混沌成一片。老天爺究竟安排給她何等因緣?竟然連回台灣,參加一個不相干的餐會,也能遭逢到讓她觸目傷情的對象。她需要新鮮空氣!她需要一處清靜無負擔的空間!她更需要弄清楚自己為何如此輕易地受到震撼,巴雅達雷思只是個她曾有一面之緣的人而已!
命運之神根本不願讓她忘了韓偉格!
這個大魔頭無處不在,完全沒有因為她的離遁而遠逸出她的生活圈!
盡避他隨時找得到她,卻不曾露出揪捕她的意思。每每當她認為自己安定下來了,或者猜忖韓偉格已放棄對她的掌控,和他有關的人事物就會陰魂不散的冒出來。
為什麼?寧馨絕望地把臉埋進手心里。她到底該如何擺月兌他的魅影?
「寧寧。」不知何時,歐陽牧俏然站在妹妹的身後。
一輪冷月淒清地洋灑著她的背影,彷佛嬌弱不勝,萬分的惹人憐惜。
「妳有沒有什麼心事想告訴哥哥?」他輕問。
淚水突然潰堤,瘋狂地涌出她的目眶。
「我……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微咬著唇,避免自己啜泣出聲。「我錯了,竟然以為離開『那裹』,他便無法再影響我……」
「起碼回答我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歐陽牧的要求越來越低。「韓偉格究竟是何方神聖?」
寧馨的香肩輕輕一顫。即使听見他的名字,也能帶給她莫大的情緒牽引。
「我也不清楚。」她的呢喃幾乎低弱難聞。「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我從來不曉得他的真實身分。」
歐陽牧听得出妹妹沒有撒謊。這會兒連他也沒轍了。
他再怎麼有心派人出外查探,也得有真實姓名、基本資料才行,而「韓偉格」的做事方式卻完全不留絲毫痕跡。
「哥,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霍然轉身,揩拭被淚水模糊的粉妝。「我不能每天封閉自鎖,苦苦猜想他接下來會做些什麼,然後任憑一大堆無根據的幻想把自己逼瘋。」
「妳想要哥哥怎麼幫妳?」他取出手帕,細心擦抹妹妹的情淚。
「我必須重拾原本的生活目標。」汪盈盈的秋眸蕩漾著懇求。「大哥,國際考古研究會預定在士耳其舉辦一系列的古文明講座,你讓我參加好不好?」
他嘴里還來不及回詰,拒絕的意思已經寫滿整張俊臉。「那怎麼行?如果妳又發生意外--」
「我繼續留在台灣才會發生意外。」寧馨激烈地反駁。
「可是--」
「求求你!」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淚水,再度威脅著流出她的眼眶。「哥……請你讓我選擇自己的人生,走自己想走的路。」
歐陽牧啞然無語。
為情所困,何嘗不是成長的初始?
他嘆了口氣,終于退讓。「好吧!如果考古生涯是妳真正想要的。」
「謝謝。」寧馨輕輕的呢喃。
當初,她出于自主的選擇而導致失心的後果,放逐已身于天涯。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一切活該由她獨力承擔,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呵可是,無論在廣寒宮里或地球上,數千年與數個月的孤枕難眠,都是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