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我去教室找不到你?」
「……」陰麗華無言地盯著這小霸王。
為什麼?為什麼上了大學,到了台北,她還是擺月兌不了他?
為什麼啊啊啊啊啊——
「走吧,去吃飯,我餓了。」黃光磊自動拉著她的手往校門口走。
「你們學校沒有餐廳嗎……」他還要特地騎十分鐘的機車跑來他們學校吃午飯,有沒有搞錯?
「難吃!」他撇了下嘴。
「我今天不想吃咖哩飯……」
「那你想吃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吃!」她難得的拗起來。
「那好,你看我吃。」
後頭那抹陰魂為之氣結。
失策啊失策!她只記著這家伙成績考不上公立大學,卻忽略了一件事︰他是籃球校隊,而且是個戰績豐碩的籃球校隊,他可以靠著推甄上台北體院。
可惡……早知道她就留在南部!南部也有很多好大學啊,而且南部離台北體院就會很遠很遠很遠。
黃光磊吹著口哨,愉快得不得了。每次只要看她一副忍氣吞聲的受虐兒表情,他的心情就會很好。
「黃光磊,你又來找陰同學了?」她班上的同學已經很習慣看到這位體院的學生一天到晚往他們學校跑。
「嗨。」黃光磊白牙一閃,帥氣地揮揮手。
「你們這一屆大專聯賽打得真漂亮,又拿到冠軍了。」班長從教室探出頭笑道。
「謝謝。」
「喂,你將來畢業會不會去打SBL?」另一個同學感興趣地問。
台灣沒有職籃,SBL超級籃球聯賽就是籃球的最高殿堂,許多人都認定他畢業之後應該會往這條路發展,黃光磊卻很早就決定他的人生另有計畫。
「看看吧,我們家里還有生意,或許會繼承家業也說不定。」
「噢……」所有同學失望的拉長音。
他們轉過一個彎,學校門口遙遙在望。陰麗華一直落在他後方,黃光磊拖著她走了半天,索性把她整個人拉過來。
「想什麼?走路不看路。」
「很重耶……」陰麗華陰慘慘地看著肩膀上那只古銅大手。
那個小霸王頓了一下,突然整個人往她身上垮,陰麗華被壓得哇哇叫。
始作俑者哈哈大笑。「看你還敢不敢抱怨!」有多少女人巴不得他這樣攬著她們,這小女鬼身在福中不知福。
幼稚……不過這回她不敢亂講話了。
這人年紀越大皮相越好。高中時那青澀小毛頭的氣息已不復見,如今已是個健壯英朗的年輕人。
身高直抽一九二公分的他,讓從高中起就再也沒有長過的陰同學覺得自己像站在一座山旁邊,而他竟然還說這樣的身高在打籃球的人里面頂多算中等高度。
由于長年運動的緣故,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多余的軟組織,剪得極短的頭發更是露出寬大明亮的印堂,與一雙炯炯有神的銳利眸子。
那過度挺直的鼻梁,在這麼多年的運動生涯中從來沒有撞斷過,陰麗華不禁扼腕……啊,不,是覺得他真幸運。
他寬而微薄的嘴唇,總揚著各種程度不一的笑。對親近的友人是愉悅的微笑,在場上戰勝時是豪邁的大笑,對不熟的人是客套的淺笑。但無論是什麼笑,都適合極了他的唇形,配上那亮閃閃的白牙,天生就是個拍牙膏廣告的料。
英俊爽朗的他全身無一寸不是明亮的,那種光芒像是從靈魂的底層透發出來,在人群中永遠是那個吸引眾人目光的焦點。
不像她,即使上了大學,依然是灰撲撲的影子一枚,成天不著痕跡的飄蕩在教室與教室之間。
通常灰暗的影子最怕的就是遇到明亮的強光,所以陰麗華被他眩花了眼的情況也一如以往。
這位光芒耀眼的籃球新星已經被台灣籃壇注意到了,他的球迷甚至封給他一個「陽光王子」之名。
同樣有個「子」,陰麗華倒覺得「惡劣分子」比較適合他。
當然,全世界只有少數幾個人看過他惡劣的這一面,其中了解得最痛徹心肺的,當然就是她區區不才陰同學了。
「喂,你將來真的不去打SBL嗎……」她的嗓音多年如一日的森幽陰涼。
「什麼喂?我沒名字嗎?」
「黃光磊……」
「……」沒反應。不理會。
陰同學低下頭,臉色青白黃紫轉過一輪,精采萬分,最後才終于極端不得已,極端掙扎,極端勉強地吐出那兩個字︰「阿磊……」
她肩上的大手在她後腦勺點一下,很滿意。
「籃球到底不是我們台灣人的長項,發展有限,所以年輕的時候打一打可以,如果要當職業的話,我沒那個打算。」他道。
再加上他是他們家的獨子,也必須考量到兩老和家族事業的問題。
「噢……」她遲緩地點頭。
黃光磊垂眼看看她——一如以往只看到頭頂心——皺了下眉頭,把她的手抓起來,不甚滿意地捏一捏。
「你手腳怎麼還是冷冰冰的?風師叔不是給你護身符帶著了嗎?」
「符咒是有效期的……」喂,她的手不是黏土,不要亂捏好嗎?會痛的。
「什麼?那種不要錢的東西還有效期?」
「天地輪回,乾坤變換,節氣流年都會運轉,符咒當然也會有效期……你以為寫一張就可以用一輩子嗎?」
「當然啊!」他理所當然地說︰「我本來以為那師公道行有多高,原來不過爾爾。」
听听這話有多氣人!陰麗華忍不住瞪他一眼。
黃光磊輕笑,捏捏她的後頸。起碼她這兩年不再老是說他「太燙」了,看來風師叔的調養還是有幾分成效的。
「這個周末我們去找師叔吧,請他再畫張新符給你。」
「這個周末我要回家……」陰同學搖搖頭。
黃光磊想了一想。
「好吧,那我們回家好了。」
我們?
「我自己一個人回家!」她重重強調。
她旁邊那個腳長到她胸口的人突然停下來,她繼續行進的結果就是慣性運動讓她整個人往回彈。
她重重地撞進一道硬實的肉牆上,下一秒鐘發現自己被轉了一個大圈,然後一張超級大特寫瞪到她鼻端前。
啊啊——太近了!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的眼楮,壓迫感很強耶!
「不錯啊,你越來越有主見了嘛!」那雙銳利的鷹眼緩緩眯起,唇角挑起一抹邪笑。
陰同學的每一根寒毛都聳了起來。
「沒……沒……沒的事。」她開始冷汗。
「要自己回去是吧?好啊,反正我只是好心想說可以幫你提一點行李而已,既然你不需要的話……我們各自回家好了,反正在街頭巷尾也是會踫見的。」
踫見?
她猶記得最近一次被他踫見的結果,就是她被抓去他家幫他整理房間,足足清出三大袋垃圾外加洗了兩缸的衣服,洗到手酸腳軟,回台北之後還三天舉不起來,而他少爺從頭到尾窩在床上悠悠哉哉地看漫畫。
這家伙的房間邋遢的程度,她都懷疑他娘怎麼沒有趁他來台北的時候把大鎖換掉,藉機跟他斷絕母子關系。
「沒、沒關系,我們一起走,一起走……」她流著冷汗陪笑。
「無所謂,我自己一個人走也可以。一個人走方便。」他笑得跟鯊魚一樣。
「不不,我想一起走,一起走……」好可怕的白牙!
「哼。」某人終于滿意了。
可是等了半天,他的臉還是沒有縮回去。陰麗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勾勾瞠住那張黃金般的俊顏。
他的視線移動,不知道在看什麼,最後微微下垂,盯著她的唇。這個角度陰麗華才發現,他的睫毛竟然非常的長,這樣微微下掩的樣子就幾乎把眼楮蓋住了。男生有這麼長又這麼濃密的睫毛實在是罪……
……???!!!
罷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驚嚇地瞪大眼楮,看著那大男人輕輕松松地站起來,拉著她繼續走了。
不對,應該是她想太多……
可是,這種事不是用「想」的就會「想」得出來的吧,嘴唇上的感覺還在啊!
應該是意外,他可能是要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踫到之類的。
但是,要站直不是應該往後仰嗎,怎麼會往前貼?
她渾身僵得像一塊木頭,直板板地跟在他旁邊蹦跳著,腦子里只轉著一個疑問——
她,剛才是不是被偷親了?
***
「你被偷親了!」
「大庭廣眾下發生的事,不能算是偷吧?」石丹琪的女圭女圭音永遠那麼甜美。
「扒手也是大庭廣眾下手,當然算是偷。」陳九湘慷慨陳訴。
「嗯,有道理。」石丹琪點頭同意了她的論點。「陰同學,你被偷親了——嗎?」
那個疑問句是什麼意思?
話說回來,真不該小看陳九湘的眼線啊。那天短短幾秒鐘的一幕,竟然就被小湘的朋友看了去,然後話就一路傳進她的耳里,小湘知道就等于陰麗華的整個社交圈都知道了——雖然這個「社交圈」也不過就是她的兩個高中同學,陳九湘和石丹琪。
陳九湘嘿嘿邪笑地逼近她面前。
「我听說,那個男的又高又帥,長得跟大衛雕像一樣——當然是有穿衣服的——我們認識的人里面,唯一符合這個條件的人只有黃光磊了。怎樣?從實招來吧,你們兩個什麼時候進展到這個程度了?」
陰麗華有苦說不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一切都是意外……」
「意外?意外哪會那麼巧就往嘴巴上親下去。」陳九湘才沒那麼好打發。
「所以才說是意外啊……」她努力辯白,雖然實際上看起來還是一個陰氣森森的女生微低著頭,斷斷續續吐著話。
「好了啦,你不要因為你高中時的偶像不小心親到別人就這樣咄咄逼人。」石丹琪替她解圍。
陰麗華給她感激的一眼。
石丹琪抖了一下,努力說服自己那一眼一定是感激,不是陰魂從濃密的劉海間露出一只眼楮瞠人的恐怖片鏡頭。
「哎呀,我陳九湘是那種奪好友所愛的人嗎?」陳九湘重重拍她一掌,差點把她扇到地上去。「你放心啦,陰同學,黃光磊是你的,我絕對不會跟你搶的啦!」
「他不是我的。」陰同學難得的加重語氣。
「哎,沒想到連陰同學都心有所屬了,時間都流到哪兒去了呢?」陳九湘無視她的反駁,逕自感嘆。
「我什麼都不‘屬’……」她臉色發青。
「這樣也好,不然,我覺得小湘和黃光磊其實不太適合呢。」石丹琪細細地說。
他們兩個人都是性子躁、火氣大的熱血性情,如果湊成一對的話,真的會一天到晚吵不完吧?陰麗華光是想到那烽火連天的景象就忍不住嘆息。
「唉……」
「陰陰、陰同學,不不、不要這樣,你也知道你嘆氣的聲音很有‘效果’,不要這樣嚇人好不好?」陳九湘全身起雞皮疙瘩,差點和石丹琪抱在一起。
「都這麼久了,你們還沒習慣嗎……」高中同班三年,大學同校兩年了呢!
石丹琪又抖一下,陳九湘只是一頭冷汗地陪笑。
「快、快了!再兩年,再兩年。」
「唉……」
我受不了了!陳九湘彈起來,「陰同學要去趕火車了,琪琪,我們兩個去吃飯吧。」
「好。」石丹琪完全不用考慮的跟著她一起奪門而出。
陰麗華納悶不已。
奇怪,她這兩年帶著風師叔給的符咒,不是比較「暖」一點了嗎?她又嘆了口氣,搞不懂這世界是怎麼運轉的。
***
終究還是家鄉好。
回家的第二天,陰麗華睡飽了覺,精神奕奕地飄下樓來。
「醒了?」她爸爸從報紙里抬頭,她那個麻瓜媽媽則坐在電腦前面,守株待兔等著偷朋友農場的西瓜。
「哎呀,這家人的狗為什麼這麼凶?氣死我了!非把你們偷光光不可!」她娘對著那只黃毛狗咬牙切齒,百忙中抬起頭叮囑,「廚房有早餐,快點去吃。」
她飄進廚房,拿了兩片吐司面包又飄來。
「我出去外面晃一晃」
「好!有空去小湘家走走,她媽媽老是送水果給我們,不去道謝不好意思。」她娘揚聲道,眼楮繼續虎視耽耽地盯著別人家的田。
「那不是送的,是你自己去人家家里偷的吧……」
「我說的是真的水果,誰跟你講開心農場?」她的麻瓜媽媽氣結。
「噢,這次的伺服器掛掉,你有農災嗎……」
「哼,開心農場畫面又丑,系統又不穩,我早就不玩了,我們現在都嘛玩快樂農場。」她娘得意地道。「告訴你,我可是我們朋友群里有名的大盜,陳媽媽跟我連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原來連陳媽媽都淪落了。陰麗華深深嘆口氣,搖搖頭,飄出家門去。
「對了,小華,你有沒有玩農場?有玩的話記得回頭加我當好友!」她娘的囑托追出來。
「好啦!」她認命地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