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跟向懷秀說了這事,問他知不知道。
向懷秀頗意外。「有這種事?我不曉得。你們剛結婚的時候,韶華有來問一些你的事,要你的照片,我想說你們都要結婚了,多了解彼此總是好的,倒沒料到他有這層用意。」寧寧與生父有接觸,他是知道的,寧寧怕他介意,事先征求過他的同意。
其實,這有什麼好介意的?他撫養寧寧,可沒要她與生父斷個一干二淨,表哥雖是不像話了些,可也沒壞到骨子里,父女倆總不好老死不相往來。
倒是韶華讓他比較意外,他心里一定知道,寧寧嘴里是不期不待不受傷害,但哪會真的一丁點都不在意,要真不在意,早任人自生自滅了。
或許是想,持續說些寧寧發生過的大小事給他听,補補他所錯失的、女兒成長過程那段空白,一次不夠,說兩次;兩次不夠,說三次;三次不夠,就經年累月說下去……
你女兒這麼可愛、你女兒這麼懂事、你女兒七歲跌倒,跌掉兩顆門牙,哭慘了、你女兒超漂亮,異性緣超好,追她的人多到數不完……
但凡還有點人性,听多了,哪會真的無動于衷?哪怕是一點、一丁點就好,只要能喚起丁存義一絲父愛,也就值了。
向懷秀光想,都替韶華心疼,他對窗寧,真的是沒話說。
「你跟韶華——真的就這樣了嗎?」真的,再也沒可能了?這麼好的男人,放掉了,多可惜。
丁又寧露出一抹像哭的笑。「是我不夠好。」不配擁有那麼好的他。
晚上睡前,樂樂照慣例跟父親通一小會電話,講完,突然將電話塞給正在擦臉霜的她。
「把拔要跟你說。」
「……」另一頭,藺韶華無語。
「韶華?」她接來電話,不解。「你要說什麼?」
「……」我沒有要說什麼。
這一刻,真覺兒子直腸子的呆萌屬性好煩。
罷才是兒子跟他說︰「媽媽偷哭。」
他直覺便問︰「為什麼哭?」
「不知道,把拔去問。」然後又被其他事扯開話題,沒想到兒子還記著這件事。
但是我無法真的去問她「你哭什麼」啊,笨兒子!
相無言了一陣,實在不能一直無聲勝有聲下去,他嘆口氣,道︰「最近好嗎?看你跟樂樂處得不錯,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吧?」
「很好,我很好。」諸事順心,只除了——身邊沒有他。
沉吟了會,她啟唇道︰「我爸的事……你怎麼都沒有跟我說?」
這會兒,換藺韶華靜默了。「只是覺得,你結婚、生了小孩,于情于理,總該讓他看看外孫。」
「你想太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只要家用有定時送來,供他無止境地揮霍就好。
「在不在乎,總要做了再說,你不能替他下定論。」給他機會去接觸樂樂、喜歡樂樂,如果真的無感,再說也不遲。
「那一他對樂樂怎麼樣?」自己受傷就罷了,她不想連孩子也跟她一起受傷。
「還不錯,剛開始淡了些,近來好多了,偶爾會抱抱樂樂,買禮物送他。」
「他會對樂樂好?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現在給樂樂講的那套睡前床邊故事,就是他送的。」
「下次,好好跟他吃頓飯吧。以前的他怎樣,我不評論,但現在的他,我感覺得出真的有在改變,若他有心想修補過去的錯誤,你應該是最開心的,不是嗎?」
換作其他人,早恨死了,怨自己怎會有這種沒出息的人渣父親,但對丁又寧而言,從來都沒有要不要給機會、原不原諒的糾結,她只渴望,來自父親一個真心的擁抱,與認同。
「韶華……」她輕喊,心房被他捂得暖熱。
「謝謝。」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你真好。」
另一頭靜默了陣。想起以往,她每每說這句話時,總會揉進他懷里,那甜甜軟軟的散嬌態……
打住思緒,他輕淺道︰「我只是替我兒子爭取他應得的,來自于外公的疼愛。」
如今的他們,也只能是如此,溫溫淺淺,雲淡風輕。
當晚,她哄兒子入睡,一個床邊故事都講完了,他還睡意全無。
「媽媽……」
「怎麼啦?」食指戳戳兒子女敕頰。「有話就說啊。」
樂樂翻身,窩進她臂彎,語氣有些悶悶的。「我想把拔。」
她一愣。
每次者說後天、後天,蘭韶華笑他樂不思蜀,但孩子心里,不是沒賠著他。不敢開口說要回去,那樣好像拋棄媽媽,只好一直後天、後天地說,可是「把拔一個人……」
將樂樂送來她身邊,他,只剩一個人,孤孤單單。丁又寧又何嘗不懂,一語,說得她心房隱隱泛酸,揪著疼。
「媽媽明天送你回去陪把拔。」
「媽媽也回去。」小手揪緊她衣擺。
離婚二字,之于他的意義不大,三歲的孩子,也沒人能跟他解釋得太深,只知道,爸爸與媽媽沒住在一起,而媽媽總是太忙。
她沒應聲,將孩子摟近,輕輕拍撫。
無法承諾的事,她不知如何應答。
能回去多久?三天?五天?一個禮拜?一個月?一年?她終究還是得走,藺韶華身邊,已經沒有她的位置。
送樂樂回去,多少也有幾分個人私心,藉由看孩子的名義,偶爾能見見他,喂養心里那頭,名為思念的獸。
樂樂,不只你,媽媽也想他啊……
只是,她的思念,難以言說。
棒天,藺韶華下班回來,听見廚房傳來歡聲笑語。
伴下公事包,上前察看,母子倆在廚房玩瘋了。
兒子看見他,熱情投奔而來。「把拔——」
他接抱住兒子,拇指順手揩去小臉蛋沾到的面粉。「你們怎麼回來了?昨晚通電話也沒提。」
「你們」。
而且用的是「回來」,好似,母子倆只是回娘家小住幾日。
她心情大好,揚笑招手要他過來。「你回來得正好,問一下,面粉和雞蛋的比例要怎麼抓?」食譜寫得好籠統,適量到底是幾顆才叫適量啦!
「你也太高估我了。」他只是會做點家常菜,不是西點面包師傅好嗎?
她聳聳肩。「好吧,那萬一做出來不好吃,你要負責吃掉。」
「那要是好吃呢?」
顯然他問了個笨問題,另外兩位異口同聲回︰「當然是我們吃啊。」
「……」當他沒問。
認命地挽起袖子收拾蔚房,把用完的東西整理歸位。
「怎麼突然想做餅干?」
「中午送樂樂回來,看冰箱里沒什麼存糧了,想說你應該忙,沒空補充糧食,去超市補給一下日用品,樂樂突然說想吃餅干,我就順便買了食譜和材料回來。」
「你以前做過嗎?」
「沒有。」
「……」實在不知該說她勇氣過人還是信心過甚,他有心理準備,這些成品他大概得一個人包了。
成品如何其實也不太重要,樂樂壓模具壓得很開心,把餅干雕塑成小熊、星星、兔兔,母子合力完成一件事,培養感情的過程才是重點。
「我只要求別讓我拉肚子,我明天還要見客戶。」
「干麼對我們這麼沒信心。」丁又寧嗔他一眼。「你等著,一定好吃到嚇死你一對不對?」轉頭尋求盟友聲援。
「對。」小幫手用力點頭附議。
他笑了笑,沒在這上頭爭議,轉身擦料理台比較實際。
清洗完流理台的器皿工具,他替自己倒了杯水,靜靜看著母子二人,雙眸不自覺地暖熱泛酸——這樣的畫面、這樣的歡聲笑語、這樣暖融溫馨的氛圍,家里頭從來不曾出現過。
好幾次,夢里也曾有過類似的情境,但是醒來,獨眠的雙人床,永遠只有他孤零零一道身影。
這夢境般的一刻,他又能留住多久?
至少短期內,不會消失。
當晚,藺韶華有了答案。
樂樂睡後,她說有事要與他商量,一起到隔壁屋去談。
她說,樂樂還小,再怎麼跟他解釋離婚的意義,能理解的還是有限,才三歲的孩子,正是需要父母的年紀,他的願望很簡單,就只是能看得到爸爸,也看得到媽媽,這樣而已,她不想讓兒子面對選了爸爸就沒有媽媽陪的殘忍選擇題。
「我想了很久,是不是……我暫時先住餅來,等過幾年,樂樂比較大了,不必我們說,他自然也會懂。」
藺韶華陷入凝思。「可是,你的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