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獨角戲(上) 第6場︰一個人的愛情,太寂寞(2)

處理完分館的事,急忙趕回宜蘭時已是三天以後。

婆婆額頭縫了幾針,左手肘輕微骨折,所幸沒有大礙,正在醫院安心療養。

他趕來時,她情緒已經平復,對自己當時的情緒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赧紅著臉向他說抱歉。「對不起喔,我太大驚小敝了,你工作已經很累了,還害你這樣來回奔波。」

「不要這樣說。」他抱了抱她,將她按在心口處輕輕拍撫。「沒事就好。」

他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無法久待,探望過婆婆,確認無礙後,又匆匆趕回台北。

那年入冬,民宿有個國外來台自助旅行的客人,偏偏她英文很破,對方說的她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只能靠翻譯機勉強撐一下場面。

他來的時候,她像遇到救星,抓著他訴苦,說這個客人已經住一個禮拜了,雙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劃腳、溝通不良的痛苦中。

他上前與對方聊了一下,她被晾在旁邊,一來一往的流利對話里,她完全跟不上速度,慘到連一句都听不懂。

事後,她問他們講什麼,他只是回以簡單幾句︰「沒什麼,問我們這里什麼地方好玩,請我們給他一點建議。」

她沈悶了好一會兒,突然熱血十足地宣告︰「我要好好學英文!」不然站在他旁邊,顯得她好遜。

楊仲齊瞟了她一眼。「James先生——噢,就是剛剛那位客人,他說他也想學中文。」

「咦,那正好,他住在這里的這幾天,我們可以互相交流——」

他冷眼掃來。「你試試看。」

怎麼……突然下雪了?她有種被凍到的感覺。「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他涼涼說道,轉身走開。

「你去哪兒?」

「蔚房。我餓了。」

「要吃什麼?我來煮。」

他坐在餐桌旁,看著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突然開口,問了句︰「如果有其他選擇,你會放棄我嗎?」

她回頭,瞪他一眼。「被你說得我整個很沒行情。」活似沒得選擇,只好乖乖窩在這里等他一樣。

「我沒這麼想。」至少剛剛那位James先生,就對她很有意思。

他們剛剛,其實是在說——

James先生問他,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沒有對象?他想追求她。

他說︰「你們語言不通,恐怕有困難。」

James則是說,他可以為她學中文。

她倒好,也很有默契地同時說想學英文,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他情緒微悶。

那時,他做了這輩子也沒做過的事,直接放話撂倒對手。「她是我的妻子,請你保持應有的禮貌,別對她做非分的遐想。」

在James出現之前,他當然也知道她不會沒有人要,只是……遇到了,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有其他的選擇,她還會願意等著他、守著他,毫無怨尤嗎?

他其實知道,自己並不是個理想的對象,撇開外在所附加的優越條件不談,一個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只會讓身邊最親密的人受苦。

頭一個,就會是他的女人。

選擇別人,她或許會輕松很多,也快樂得多,他其實!沒有太多的自信,認為她會願意等他。

報悅容撈起煮熟的水餃端上桌,彎身琢了他一口。「我不會放棄你,除非再也不愛了,否則我就會一直等著做。」

他望著她,舒眉笑了。

因為他知道,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愛消磨殆盡的那天,很難。

拉回她,細細親吻。「你想學英文,我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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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邁入第三年,初春。

婆婆經過了數月的休養,已大致痊愈,只是手部的石膏才剛拆,龔悅容也不想讓婆婆太勞累,事事總是搶先攬下來做。

一日晚上,婆婆審視她,皺眉道︰「小容,你臉色不太好看。」

「沒事,應該是生理期快來了。」這兩日,月復部微微悶痛,有輕微出血,工作量又大,氣色差些很正常啦,多睡幾個小時就補回元氣了。

她原是不以為意,直到某日下午供應商送食物來,她在搬一大箱面粉時,突然月復部一陣劇痛,重重摔落地面,疼痛難忍。

「龔小姐?龔小姐!你沒事吧?」

她搖頭,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送貨員趕緊喊來前廳的婆婆,婆婆見她臉色慘白,上前去扶她。

她本想出言安撫兩句,忽覺下月復一陣熱流,看到身下一片血跡斑斑,兩人都傻了。

「好……痛……」痛得她再也無法樂觀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強烈的疼痛感,一度奪去她的意識,又恍恍惚惚地醒來過幾回,半昏半醒間,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進醫院,然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再一次醒來,是在全身麻醉的手術過後。

她望向病床邊的婆婆,尋求答案。

婆婆嘆了口氣。「子宮外孕,已經八周了,造成輸卵管破裂,才會大量出血。」

「是嗎……」原來,她懷孕了。

掌心,不自覺撫向月復間。

她和仲齊,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只是……沒能留住。

寶寶,你怎麼不乖乖的,待在該待的地方,好好長大呢?這樣,媽媽才能把你生下來啊……

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淚霧淒傷,輕聲問︰「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仲齊?」

她看著遞來的手機,空茫的神情頓了好一會兒,才緩慢接過。

好想……听听他的聲音。

另一頭接通,熟悉的沈緩音律傳來後,她反而哽住聲音,說不出話來。

「小容嗎?怎麼不說話?」

「你……在做什麼?」

「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說過,要去上海一個禮拜?老婆,你記性很差。」對,他要去上海,下午的飛機,她想起來了。

「可是……我想要你過來。」

「有什麼事嗎?」

「只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來抱抱她?

「小容?」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趕飛機,沒時間、也沒心思安撫她,她從來不會這般任性地要求他、為難他的。

「一定得有事嗎?我只是想你而已,你不是滿口喊老婆嗎?那見自己的丈夫,為什麼還要有理由?為什麼……為什麼見你一面,會這麼難……」永遠都要先確認他的行程,而她,永遠被排在行程的最後。

喉間一啞,她哽咽失聲。

他在另一頭,靜默了。

好一會兒,他只是听著她斷斷續續的壓抑泣音,兩相無言。

而後,低低嘆息。「小容,你別這樣。」

她讓他,為難了,是嗎?

听見他的嘆息,與困擾,她閉了下眼,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穩住情緒。「對不起,只是兩個月沒看到你了,心情不太好,有點無理取鬧,你當我沒說,去忙你的,我沒事。」

他也知道,自己確實太虧欠她,補償似的說︰「等我從上海回來,再找時間去看你,好嗎?」

「好。」她忍著心酸應聲。

「別胡思亂想?」

「嗯。」

虛應了幾聲,切斷通話後,見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為什麼不告訴他實話?這件事他也有分。」

「說了又怎樣?」能來在她一開口時,就會來了,何必讓他為難?反正孩子也已經沒了。

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有小孩,這只是他沒預料到的一個意外而已,她其實有一點點害怕,如果他知道的話,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婆婆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退開。

有時候,她會想,丫頭遇上仲齊,究竟是福?還是一場人生的劫?

如果不是遇上他,丫頭或許可以找一個疼愛她的丈夫,沒有仲齊那樣的好條件,但至少平平凡凡、溫溫實實,也是一輩子的幸福。

活了七十多個年頭,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她不會看不透,傻丫頭是抵上命,死死愛慘了那個男人,可仲齊呢?小容在他心里的分量並不夠重,他還不懂愛——至少沒有那麼愛。

在不對等的感情天平里,小容打一開始就吃了悶虧,傻氣地一逕付出,在愛情里,姿態卑微、愛得委屈,連一丁點任性與要求都不舍得,就怕看到那個人為難蹙眉的模樣。

在乎對方更多的那個人,注定了要吃苦受罪。

她,一直都在唱著獨角戲,一場男主角不夠投入、無暇奉陪的愛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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