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別發呆,這些要怎麼處理?」
叫喚聲將他遠順的思緒拉回,他回過頭,見樊君雅正由貯藏室拖出一箱箱的雜物。
這群被附近居民說很怪異、但其實非常有人情味的未來鄰居們,非常堅持要來幫他清掃房子,他想推都推辭不了——除了一個人例外,而那個人現在正被擋在門外,哀怨地咬手帕。
鳳遙上前掀開紙箱,神情略微怔愣。
是一些小童玩,全都是孫旖旎買的,她說這些名為「益智游戲」的東西簡直是在侮辱他,給他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他的父母其實沒有為他買過什麼,她不在身邊的那些日子里,他都是在角落里玩著它們,安安靜靜地等待她。
「留著吧。」在自己意識到之前,話已說出口。
整理完新居後的一個禮拜,他正式遷入,成為綺情街的一員。
***
初秋的天氣簡直像是後母臉一樣,說變就變。
一道驚雷打下來,也不管前一刻還陽光普照,下一秒照樣給你下個傾盆大雨。鳳遙剛與向唯歡談完事情,被困在公司樓下動彈不得。
「要不要送你一程?」
他回眸。「會不會太麻煩你?」
「不會,樂意之至。」向唯歡笑答。
她在追他,追得很明顯,從不掩飾對他的好感,只要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鳳遙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不曉得。
她長了鳳遙六歲,但是沒有人介意這一點,他氣質沈斂溫靜,一點都不像毛躁幼稚的年輕人,年齡在他身上,似乎沒有太大的意義。她試探性地與他吃過幾次以公事為名的飯局,後來開始提出私人邀約,看舞台劇、听音樂會……鳳遙並沒有拒絕,彼此都心照不宣,若是順利的話,或許能發展出一段全新的關系……
為了答謝她送他一程,她又順口說了句「沒見過你下廚」,于是又順路去了超市購買食材,留了嬌客下來品嘗他親手煮的晚餐。
離去時,雨勢已經轉小,兩人共撐一把傘,他送她進車內,目送向唯歡離去後,才轉身回屋里。
「旎旎,你在看什麼?」
58號的大門開啟,臨江在屋里等不到人,才發現她站在門外,朝54號緊閉的大門發呆。
「寧夜已經準備好爆米花了,你要進來看電影了嗎?」
孫旖旎猛然回神。「沒空!我還有更迫切的事要辦。」
一眨眼,她已經不見人影。
「奇怪,五分鐘前不是還說閑得要抓蚊子來交配嗎……」
孫旖旎去了一趟月老居。
她突然想起,有一件事她非常迫切、非要立刻弄清楚不可。面對她的逼問,月老嘆上一口氣。
「丫頭,他的身分你比我更清楚,他的姻緣是我能插手的嗎?」
「可是,他現在是凡人啊,凡人的姻緣不都是你在管的?」她是真的這麼以為,才會來查鳳遙這一世的姻緣線是綁在誰身上。
月老有些頭疼地按按額頭。「雖然目前是肉身凡胎,但本質上是天人元靈呀,他只是不入仙籍而已,真要列上去,官階可是比我高出好幾級。」
「所以,你的意思是姻緣簿上沒有他的名字?」她半信半疑地瞄他。
誰不曉得這妮子迷戀主子迷戀到全無理性的地步了,會為了主子去和鐘馗拼酒,大醉三十日,甚至找上千年找得不耐煩了,直接耍陰招打昏文判官查生死簿,才查到主子今世降生之處,文判頭上那顆腫包現今仍在呢!
想到此妹的瘋狂行徑,自己要真替鳳遙牽紅線,以後要想去靈山找鳳遙喝兩杯絕對會被她拿掃帚打出去,這丫頭可記恨了!
他直接攤開姻緣簿讓她自己看清楚,以示清白。
天人的姻緣不是月老能夠支配的,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千條紅線來綁都綁不住。
孫旖旎得到她要的答案了,卻比沒有答案更糟。
月老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姻緣,也可能隨時都會屬于另一個女人,一旦情生意動,姻緣簿自會浮現他的名。
他的情緣是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他自身心甘情願屬于某個女人,否則月老支配不了。
原本只是想去查查他和向唯歡有沒有姻緣,卻問出了這樣的結果,不得不承認,她很慌,完全沒有辦法想像他寬闊的臂膀擁抱別人的樣子……可是萬一、萬一他真的心動了,愛上向唯歡,怎麼辦?這不是她要的結果,找了那麼久,不是為了要看他和別人成雙成對的!
她真的好害怕。這段時間,看著他和向唯歡出雙入對,一起逛街、一起吃飯約會,可是對她永遠拒之于千里,看著她的眼神永遠冷然無波,不留一絲感情余溫……
這樣不公平,他願意與任何人發展情誼,卻一點機會都不給她!難道、難道真要她眼睜睜看著他愛上另一個人,恩恩愛愛牽手白頭嗎?
鳳遙,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嘛——
***
她怎麼了?
坐在靠窗處,雨後的夜風帶著些許濕氣與沁涼寒意,對怕熱的他而言,這樣的氣候正舒爽,他泡了一壺茶,挑一本書閱讀,原本應該會是個寧靜悠然的夜晚,卻被她擾得心緒不寧。
她看起來相當焦躁不安。
由二樓窗口朝下而望,她已經在他家門口徘徊了兩個小時,從一開始他就留意到了。
搬來的這一個月,她時時上門,吃穿用度什麼都替他設想周到,但每一次都被他回絕,再當著她的面關上大門。
至今,她連他家門都沒能踏進一步。
她總是不怕被拒絕,耐性比小強更堅韌,因此他以為她這回又想到要送什麼過來給他,但是兩個小時過去了,她只是來來回回走動,沒有按下門鈴。
她到底是怎麼了?打算將他家門前的水泥地磨出一條溝來嗎?極度不願承認,但他確實能夠直接感應到她的情緒,也許上輩子真是她的奴才吧,必須以主子的感受為依歸——此刻他就知道她內心相當惶惑不安。
惶恐?她這樣隨興妄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也知道「怕」字怎麼寫?
自身沉定的心緒也被擾得浮躁不堪,他嘆了口氣,放下手邊的書,起身拎了外套和雨傘下樓。
細細的綿柔雨絲是不至于淋濕身體,但是斷斷續續淋兩個小時下來,也是會起寒意的,他再氣她也不會希望看到她因他而受寒。
「混蛋鳳遙——」
指掌觸及門鎖,細細的咒罵傳入耳中,他頓了頓,沒立刻開門。「啊,失言、失言,你不混蛋,一點也不喔,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混蛋的是我啦……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聲音听起來懊惱極了,連一丁點謾罵都不舍得他承受,他腦中幾乎是瞬間便浮現她咬唇自責的模樣。
究竟誰是主,誰是僕?這一刻他不確定了,也一點都不覺得那有多重要,只覺一顆心莫名揪痛——因她頹喪低落的語調。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不要不理我……鳳遙……」
他背靠著冰冷的鐵門,僅隔一門之遙,門前門後,听著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呢喃,到最後,幾乎只剩無力自喃的氣音。
一直以來,自己究竟在堅持些什麼?他自問。
對他而言,她存在的意義始終不同于任何人,甚至比他的血親更為重要。
那又為什麼,他要那麼地恨,一再拒絕她的討好,與她、也與自己過不去?
或者說,他在等什麼?
等她親口向他承認錯誤?等她一句承諾,保證再也不會拋下他——他閉了下眼,深吸一口氣,轉身拉開大門——
門外,空無一人。
堅持了兩個小時,卻在最後一刻,轉身走開。
分不清是失望、抑或是松了口氣,迎著細細雨絲,他逸出幾不可聞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