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下) 第10章(1)

這些年來,皇甫遲留在燕吹笛心中最深最是難忘的印象,是他那夜宛如殺神般無情屠三界眾生,是他為了與鬼後死磕到底,在中元時節大肆殘殺那些只想返回人間與家人團聚的無辜冤魂,是為達目的,皇甫遲隨時都可犧牲掉他們師兄弟倆的狠勁……

可如今卻突然有人將他所以為的天地翻覆了過來,再扭頭告訴他,皇甫遲之所以會有日,全是為了他們師兄弟這兩個罪魁禍首。

往日所有的愛恨,交織成拆不開的迷惘,令他的心在搖搖欲墜的九死一生中掙扎……燕吹笛滿腦子亂哄哄的,什麼條理和是非都分不出來,他緊揪著頭上的發,曲著膝蓋蹲坐在牆邊,一下又一下地以後腦勺撞看牆面,仿佛這樣就能夠讓自個兒清醒或是好受一些。

許多年已不再憶起的那張容顏忽地躍至他的腦海中,他想起了在某個歲月靜好的午後,皇後娘娘曾把他召至鳳藻宮,模著他的頭對他說……

「日後,倘若你師父做了什麼錯事,你一定要原諒他。」

原諒他?

原來在那麼多年前,娘娘她……就早已預見了今日之事了嗎?

「咳咳。」

燕吹笛目光空洞地看著一臉歉意站在門邊的晴空。

「雖然我也不想在此時來打擾你,不過,皇甫遲快死了。」

尖銳的嘯音霎時穿過他的兩耳,刺耳到令他什麼都听不見,腦際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干干淨淨的,什麼都不剩。

燕吹笛不可克制地顫抖著身子,「你……你說什麼?」

縮躲在晴空身後的藏冬悄悄地探出頭來,有些同情地報出火上加油的實情。

「你的親親師弟,這時可能也差不多快被別人給啃了。」光看鏡中無酒那副流著口水的德行……怕是不只那顆人間聖徒的心,到時軒轅小子恐還會被他給啃得一干二淨連骨頭都不剩。

燕吹笛倏地自地上跳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晴空不疾不徐地道來,「修羅道與新皇連手,修羅道要皇甫遲,新皇則要鐘靈宮。」

「還有只修羅要吃軒轅小子的心。」藏冬繼續補述。

燕吹笛有些錯愕,「吃?」

藏冬兩手攤了攤,「吃不著你的,當然也只能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了,反正你倆中有一人是人間聖徒,踫踫運氣總是行的。

燕吹笛愣頭愣腦地瞪看他倆,根本就沒听懂他們話意,晴空見了,一掌拍著藏冬的肩頭。

「老鬼,這小子不懂,你得先告訴他什麼是人間聖徒。」皇甫遲也不必保護到這種程度吧?居然什麼都沒說過,真佩服他竟然有法子讓這兩個師兄弟平平安安地一路長大成人,還沒被各界的眾生給吃了。

藏冬只好將燕吹笛拖過來,在他耳邊叭叭咕咕地把皇甫遲多年來費心盡力的苦心全部告訴他。

听完藏冬所說後,燕吹笛眼中泛滿了懊悔的眸光,這時晴空又淡談地再道出皇甫遲極力隱瞞的另一件事。

「若我沒料錯的話,皇甫遲打從你一歲起就護看你了,而軒轅岳則是自小就男扮女裝。」

「那又如何?」

「要在那個歲數護住你,皇甫遲就只能用修羅的心頭血。」晴空不忍地長嘆,「修羅血,雖是號稱無法可破,但時日一久,難免也終會無效,而修羅的心頭血,則是以命續法,他生你即生,他這是拿他的命護著你啊。」

深深喘了口氣後,眼中都是水光的燕吹笛風風火火地沖至床邊抄了一大把黃符,接著沖出來後就拖了藏冬急忙往外頭跑。

藏冬一路被他拖得踉蹌地倒著走,「等等,你拉看我干嘛?」

「少嗦,跟我來就是了!」

晴空跟在後頭搖首,「這樣趕去肯定是來不及的。」他還真打算跑過去或飛過去啊?只怕到時皇甫遲一身的血早就流干了。

燕吹笛听了當下腳跟一轉,扯著藏冬來到書房的門扇前。

「神荼!」他一拳又一拳地重敲在緊閉的門扇上,火急火燎地大吼,「快開門,我要上鐘靈宮!你听見了沒有?開門!」

不一會兒,神荼氣急敗壞地推開門扇,正沐浴到一半的他頂著一頭濕淋淋的發,鞋也來不及穿地光著腳丫子,惱怒地看著眼前這些老是找他借道的不太熟人士。

「我說你就不能挑別的時辰嗎?」害他險些在浴桶里淹死。

「快幫我開門!我要上鐘靈宮!」燕吹笛急吼吼地一把扯過他的衣領,哪管他嘴里在抱怨些什麼。

神荼有些被他的氣勢給嚇著,「這……」

「照他說的辦。」身為在場法力與身份最高人士的晴空,在神荼兩眼游移著遲遲拿不定主意時,淡淡地開了口。

燕吹笛揪著他的衣領,「快開門!」

「這就開、這就開……」迫于惡勢力,神荼哆哆嗦嗦地將門扉一關,閉上眼便開始施法。

等不及的燕吹笛在施法完成後便是舉腳一踹,不顧一切地拖著藏冬闖進鐘靈宮里頭,準備營救自家師父。

陣陣刺骨的冷風拂面而過,轉眼間燕吹笛已出了門扉踏上鐘靈宮大殿,他甫睜開眼,見著的就是被高高吊在大殿上頭,一身鮮血和鞭傷無數的皇甫遲。

皇甫遲那一頭醒目張揚的白發在風中幽幽飄蕩,猶如一把尖銳的錐子狠狠扎進了燕吹笛的心房,令他心痛如絞,眼眶燒灼滾燙……他痛苦不堪地張大了嘴,喉間發出嘶嘶的聲響,卻始終都無力拼湊出完整的字句。

怎麼會……

他不是不老不死嗎?怎會白了一頭的發?

他不是總是不可一世的嗎?怎會落得如此狼狽還被傷成這樣?

一股熱血直直沖上燕吹笛的腦門,他想也不想,在兩腳朝皇甫遲奔去之前,已在手中結起了三四個術法,不管不顧地朝殿上的無酒扔了過去。

無酒在接連被砸了幾個不痛不癢的術法後,目帶凶光地回過頭來,不屑地看看一臉像要為師報仇的燕吹笛急吼吼地沖了過來。

他絲毫就沒把皇甫遲的徒弟給看在眼里。

「來得正好。」他還正愁找不到這小子呢,這下好了,人間聖徒究竟是哪一個,今日便可有所解答。

「大師兄!」被困在封印中的軒轅岳一見他來了,連忙對他大叫,「他們是修羅道的,用金剛印!」

燕吹笛邊在兩掌掌心中運起金剛印,邊指揮著還跑在他身後的藏冬。

「你去對付另外一個!」

被驅使的藏冬很不情願,「喂喂,我是陪客啊,怎麼連我也算進里頭?」

「你以為我為啥拖你來這?你這陪客再不變打手,信不信我回去就拆了你靈山的老窩?」難道他以為單憑他這只三腳貓還真對付得起兩個修羅嗎?

「有你這般請神幫忙的嗎?」藏冬撇撇嘴,兩眼瞄了瞄站在皇甫遲底下正不懷好意盯著他的無欲。

跋時間的燕吹笛不客氣地一腳把他給踹過去,「快點過去擺平他!」

才又鞭完皇甫遲一頓的無欲收起手中的長鞭,冷眸里的殺意仍未散去,他不以為然地看著被一腳踹到他面前的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

「藏冬。」

無欲神色一凜,一改先前輕視之意,不敢置信地問。

「神界戰神?」那小子是打哪找來這尊神界幫手的?

藏冬聳著兩肩更正,「前任。」

「怎麼,你也想分一杯羹?」難道他也想獲得至高無上的法力,或是再增千年的修為?

「不,本神祇是打手。」藏冬一手按著頸間扭扭脖子,下一刻,一記雷霆萬鈞的掌印便直朝無欲撲去。

沒想到他招呼一聲也不打就動手,無欲驚險中閃過掌印,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沒想到他縱使是躲過了,卻還是被那無上的神力給傷了心脈。

「嘖嘖,下手這麼狠……」藏冬望著上方傷痕累累的皇甫遲,接著轉過頭來問︰「沒法子將他拖回修羅道效力,你們就打算廢了他,然後把他封印在修羅道當個人樁?」

無欲抹去嘴角的血絲,「至少修羅道日後不會因他的不肯歸來而支離破碎。」

「那好吧,既然受人之托……」這下也不必客氣了。

「神界想插手修羅道的事?」

藏冬咧嘴壞笑,「本神就是欺負你那又怎樣?」

「你--」

無欲根本就沒看清他是怎麼欺身上前的,,慌忙中,他伸出一臂格檔住又向他襲來的掌印,卻听見臂上傳來一聲清脆,整只臂骨竟就這樣遭他給擊了碎,他忙掩著傷臂快速往後頭躍去,一轉首,卻驚見藏冬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眸又近在他的眼前。

藏冬一掌牢牢擒住他的額際,「誰讓你對他家師父下手呢,那小子可沒我這麼好商量。」

神界的戰神果然不同凡響……深恐他下一步動作就是滅了他,無欲很識時務地不敢再妄動。

回想起臨行前晴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藏冬不甘不願地按捺下滿心想動武的,逼自個兒做回那個老老實實的安分神仙。

「哪,不想修羅道再死兩個修羅的話就快滾。」若不是為了什麼六界平衡,他至于嗎?那個臭小子的爛攤子一回比一回還難收!

無欲沒收住眼底的錯愕,「你要…放了我?」

「嘖。」藏冬松開掌心白了他一眼,「難不成我還真打算看著修羅道毀于一旦啊?又不是陰天打孩子。」

換個角度去想,若是佛界與修羅道打了起來,那麼晴空必定會是佛界首選的開戰先鋒,而沒積極阻止這事發生的他……在事後,肯定會被晴空那個笑咪咪的家伙給整治得全身上下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你……」

他不耐煩地揮看手,趕蒼蝸似的,「滾吧滾吧,別等我改變心意。」

無欲遲疑地看了遠處猶的無酒一眼,而後在藏冬警告的目光下,選擇識相地先退一步。

隨意打發完無欲後,轉過身子的藏冬隨即垮下了臉,不為別的,就因那個憑著一腔熱血沖動地跑來救師的燕吹笛,此刻正丟人至極地被無酒打得夾著尾巴四處逃躲亂竄。

依他看,甭說是習過了金剛印與七星大法,那小子他就是再花上二一十年的時間,把自家師父一身的能耐都給學齊全了,他這號小人物,也別想敵得過一名數千年來以殺戮為生的修。

「不長進的東西……」藏冬暗暗罵了罵,接著袖袍一揚,兩道金光瞬即射入無酒的胸膛,無酒動作一滯,隨即掩著劇痛的胸口痛得直想在地上打滾。

一路被無酒壓看打的燕吹笛,在得到藏冬的援手後,登時氣勢一改,氣貫長虹地抬腳踹翻了無酒,再緊緊掄起蓄勢已久的拳頭,發狠地將金剛印直往無酒的瞼上大力招呼。

趁著那邊正在忙活,藏冬慢條斯理地踱看步子,先是把吊在上頭死活不知的皇甫遲給解了下地,一手沾看自他胸口流出的鮮血,再走到被囚禁已久的軒轅岳的面前,以特殊的手法將他的封印傍解開。

「軒轅小子,你沒事吧?」藏冬邊問邊替他接上兩臂骨頭的關節,強烈的疼痛令精神早已不濟的軒轅岳醒過神來。

「我沒事,師父他……」他拖著酸軟的兩臂緊揪看藏冬的衣袖問。

「別急。」

將還沒緩過勁來的軒轅岳扶到皇甫遲的身邊後,藏冬蹲子仔細診了診皇甫遲的傷況。

「山神,師父他、他……」軒轅岳跪在緊閉著雙眼面如白紙似的皇甫遲面前,恐慌地看著他那不怎麼起伏的胸口。

「沒死,還有氣。」真是,修羅道的修羅們怎麼就沒一個知道輕重的?下手這麼狠做什麼?這麼大的一個窟窿,這叫他怎麼當繡娘補起來呀?

「都怪我……」他緊握著皇甫遲冰冷的手,滿心滿眼的都是自責,「都怪我沒留心,竟沒防備地帶了他們進宮里頭來……」

「此事根本怪不到你頭上,實際上修羅道的老早就想將你家師父綁回家了,你只是倒霉了點而已。」藏冬拍拍他的腦袋安慰,「你也別光忙看傷心了,宮里頭有沒有傷藥?先去幫我草些止血的東西來。」

軒轅岳以袖抹過臉,「我這就去……」

在他走後,藏冬探出一掌覆在皇甫遲的胸前,靜氣凝神後,細膩的將手中的神力拆成一股股,小心護住他的心脈保住他的性命,打算在穩住傷勢後就將他往晴空那兒送,可就在他正忙著的這當頭,大殿的另一邊也正熱鬧滾滾地開揍著。

「渾蛋!」燕吹笛一拳金剛印正正地揍在無酒的鼻梁上,「臭老頭子,誰許你動他的?啊?」

「我只是--」滿眼金星的無酒連話都還沒完整的說完,就被他的下一拳給打散。

氣昏頭的燕吹笛繼續左右開弓,「是你在他胸口捅了一個窟窿的?」

「不是,我--」

「是你穿了他的琵琶骨還把他吊起來鞭打的?」一記揮中下巴的金剛印,揍得無酒在地上滑得老遠,但很快又被怒火滔天的燕吹笛給拖回原地繼續挨轟。

「那是無--」硬是被當成替罪羊的無酒委屈得好想哭。

「是你把他的雙手給電成那副德行的?」燕吹笛還是沒放過他,打心底就把他當成是凶手,拳頭愈揮愈是密集如雨下。

「無欲他說--」

「說你個頭,給我去死!」

「我是你師父的兄弟……」他弱弱地開口,也不管什麼臉不臉面了。

燕吹笛一腳狠狠踩在他的臉上,「去你的兄弟,老子才不管那些!」

愈看愈覺得可恥,藏冬不住地扯了扯嘴角。

這時候他就知道不舍得皇甫遲了?平時都干啥去了?

跑進宮里頭搜集來大把救治的藥品與棉布後,軒轅岳喘著氣跑來藏冬的面前,忙把懷里的東西都堆在地上。

「山神、山神……你看這些成嗎?」

藏冬訝然地看著那幾瓶世間難求的丹丸,不禁頓了頓。

「這些是……皇甫遲煉的?」

嘖嘖嘖……瞧瞧,這位國師大人的煉丹技術是如此的精良,所煉之丹樣樣皆是上品或是不可多得的極品……他就不明白了,皇甫遲究竟是怎麼把燕吹笛給教成那等每開爐必炸的慘烈技術的?別告訴他,這又是申屠令那邊的血統壞了燕家小子的後天好風水。

軒轅岳使勁點著頭,「嗯,我從丹房草過來的,都是師父煉的。」

「……」申屠令可以洗洗脖子等著他了。

在軒轅岳的幫助下,藏冬挑出幾顆傷藥聖品喂進皇甫遲的嘴里,拿過雪白的棉布裹起皇甫遲的傷口止血,大略收抬好後,他推了推一徑對著自家師父發呆的軒轅岳。

「軒轅小子,可以去叫那個臭小子停一停了,無酒只剩下幾口氣,還有鐘靈宮就快被他給拆了。」

軒轅岳霍然站起,「師兄,你沒事拆咱們家的房子干嘛?」

「……」無酒才是關心的重點吧?

躺在地上的皇甫遲眼睫微微地動了動,藏冬扶起他的身子,悄悄嘆了口氣。

「好死不如賴活著,你這又何必?」好端端的,何必找死呢?

掙扎了許久,始終無力擺月兌眼前驅之不散的迷霧,皇甫遲倦累地垂下眼簾,在時斷時續的思緒中,勉強捉住一絲清明。

他怎麼……還活著?

是不是……在他死了後他就能見到她了?

若是死了,他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他的承諾了?

「話說回來,有那兩個徒弟也夠你累了,暫且歇著吧。」也不知他這傷號在想什麼,藏冬點住了他的睡穴讓他昏睡過去,好節省他的體力。

將手邊的皇甫遲打包好,並找了扇門準備叫來神荼,某神突然發現,好像……他已經有好半天沒听到那兩個師兄弟吭個一聲半響了?

餅了半晌,大殿上突然爆出藏冬的怒吼。

「喂喂喂……你們兩個揍夠了沒?你們還真想打死他啊?住手……臭小子,都別踢也別再打了,還不快統統都給我住手!」

將傷重的皇甫遲給搬回天問台後,接手治療的晴空與一干外人等,便在燕某人的家中暫時住了下來。

當一腳險險踩進鬼門關里頭的皇甫遲清醒過來後,最為歡喜的自然是日夜守在病榻旁的蘭總管與軒轅岳。

而燕吹笛則因長年師徒失和,沒臉皮也沒膽量進去里頭探探傷況,只能天天在客房外擔心地打轉,更因蘭總管和軒轅岳始終刻意不告知他皇甫遲的情形,等了幾日後,他終于受不住內心的煎熬,不得不拉下臉皮去求還賴在他家沒走的藏冬。

「什麼?要我也跟著進去照顧他,還要順便替你探探他的口風?呿,本神又不是他的誰!」臉上還有淡淡鞋印的藏冬才不干,直接就甩了燕某人一個臉子。

蘭總管兩手端著剛熬好的藥粥,在路過窩在客房前鬼鬼祟祟的他倆時,冷淡地朝他們丟下一句涼艘艘的話。

「不敢勞煩山神大人,國師大人自有老奴好生伺候著。」

「……」看吧看吧。

一臉灰溜溜的燕吹笛,模了模鼻梢,不死心地又尾隨著蘭總管悄聲踏進客房的院子里,還頻頻想往窗邊湊,直到蘭總管不客氣地瞪人兼關窗,這才又悻悻地退出院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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