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應該」是全世界最不幸的男人。
交往十年的女朋友結婚了,新郎卻不是他,夠悲哀吧?可是,即使距離女朋友婚變已經十二個小時了,他卻還是培養不出半點悲哀的心情。
扁潔明亮的鏡面,映襯著浴室內觀賞用的翠綠色蕨葉,站在浴室里望著鏡中的自己老半天,霍飛卿實在是很難擠出一絲絲沉痛的表情。就在這時,透過浴室底下的門縫,門外吵吵嚷嚷的聲韻又再次傳來,也再次令他又擰起了眉心,並感到額際開始微微作疼。
事情是這樣的,原是他女友的張樂芬,早在一年前便與他分手,改和他親愛的學弟唐律雙宿雙飛去了,而隱瞞了分手一年這個事實的他,本是打算把這件事繼續瞞著家中那票對他關愛過頭的親友團的,但也不知樂芬是過于好心,還是純粹不想讓他的日子太好過,竟挑在她結婚當天才派人寄紅色炸彈來給他,而更巧的是,收信人正好是自南部北上來探兒子的老媽,緊接著,赫然發現準媳婦跑了、兒子被拋棄了的老媽,便對他展開了第一波淚彈攻擊。
于是在短短六個小時內,位于北中南所有與他有血緣關系的親友們,全都在老媽的緊急動員令之下趕至他的小鮑寓,對他左喊—句為什麼,右喊一聲沒天理,聲聲呼天搶地得讓他的腦殼幾乎爆炸,直至他自認為再也受不了那一票紛紛搶著替他垂淚的親屬們,而不得不緊急躲至洗手間來暫時圖個耳根清淨。
但,眼看他都窩在里頭一個多小時了,外頭那些親友團的鄉土悲情連續劇,卻好像還是演不完。
真是要命。
而更要命的是,他一點也不為被拋棄的自己感到傷心。
沒辦法,誰教他本來就是個愛護學弟的好學長?早在十年前,他就知道那個別扭的唐律所暗戀的人是樂芬,而唐律又是那種打死都說不出口的人,再加上樂芬的行情又俏得很,難保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唐律以外的人給追了去。身為唐律學長的他,總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寶貝學弟失戀,于是他便自告奮勇地先替唐律追了樂芬,以杜絕其他男人對樂芬的覬覦,並在為唐律保管了佳人近十年後,才把她還給唐律,
完璧歸趙,這難道不該算是件皆大歡喜的喜事嗎?可是,怎麼現代人和古人的反應落差這麼大?
自顧自又對鏡中的自己擠眉皺臉了一陣後,心情處于地獄第十八層的霍飛卿嘆了口氣,自褲袋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眼藥水,打算在出去面對那票淚眼汪汪的親人前,滴個兩滴當作是應應景。沒辦法,那些局外人都替他悲痛到這種程度了,總不好讓他們太失望。
然而就在他拿高眼藥水瓶,準備在眼眶滴上兩滴藥水前,他的動作突地頓了頓。
他干嘛老要在那些親友團面前裝出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假象?
身為兩個家族的長男和長孫,自他出生後,在他肩上的擔子,沉重度早就不是他願意去計算的了,家族里所有的長輩們,簡直就把他當成少康中興里的那個少康來養,而他,也因此自小練就了一身做人的好本領,不但處處順他們的意,也盡可能地滿足了所有長輩們的期待。
回首看看他過去這三十一年來的人生,自幼稚園至明星高中,皆是功課名列前茅的優等生,接著,順利考上大學牙醫系,順利交到女朋友塞住那票親友團催婚的嘴,順利考上預官,順利退伍,順利開業,順利訂婚……啊,這就有點不順利了。
簡而言之,在他短短三十一年的人生里,全是一帆風順。或許就是因為太過平穩順利,從未有過任何瓶頸逆境,因此在他三十一歲的這一年,上帝決定給他一個小小的挫折。
不過,這也算是挫折嗎?
皺眉深思的霍飛卿,反覆思索了許久後,擱下手中的眼藥水,探出兩指微微打開一條門縫,看了看外面還在為他哭成一團的親友團,而後,他理智地再把門關上,拿出放在另一邊口袋里的車鑰匙,再轉頭看向浴室另一邊,那扇緊接著六樓太平梯的窗戶。
在當了三十一年形象良好的乖寶寶後,他決定,他要來場小小的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