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 第一章

遺憾的是,他的叛變,只維持了短短三個小時。

「媽,你听我說,你先冷靜點……老爸,你別激動,你有高血壓……」手拿兩支手機的霍飛卿,還沒安慰完左手邊的雙親,又趕忙對右手邊的話筒說著,「二姑姑,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樂芬沒跟別人跑了,是我們決定——」

每夜人聲鼎沸的月光酒吧,今晚,自來了個從家中落跑的霍飛卿坐上了吧台後,酒吧里所有的客人,以及一名服務生和鋼琴師,此刻皆啞然無言地,將目光鎖定在手忙腳亂的他身上。

「喂,老媽?你先去拿老爸的血壓藥並叫他去躺下來……不要鬧了!你是外婆?你又在那里湊什麼熱鬧?」說得口干舌燥的霍飛卿忙得是左听右講,「三姑姑你別搶電話,先讓我跟二姑姑解釋完……啊?你是四姑姑?」

「客人。」代替唐律當酒保的高居正,面無表情地伸指點了點他的肩頭。

忙得下町開交的霍飛卿回過頭來,另一專雪上加霜的話筒立即遞至他的面前。

斑居正晃廠晃手中的話筒,「你不會正好就叫霍飛卿吧?」

兩眉直打結的霍飛卿,只好擱下一支手機,才不甘不願地把話筒接過,他隨即頭痛地皺緊了整張臉龐。

「小舅?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等等等……你先別哭,事情真的沒有那麼嚴重……」恨不得能生出八只手、四對耳朵的霍飛卿,這頭只說了一半,又忙不迭地拿回方才的那支手機,「四姑姑你再等一下,我正在和小舅……阿公阿媽!你們不要用分機同時跟我講!」

站在吧台里,才收听了不過十分鐘的段樹人,痛苦地掩著耳不斷搖頭晃腦。

「我的頭都昏了……」這家伙到底有幾個親戚呀?

「我們也是……」坐在吧台邊的酒客們,也紛紛擰著打結的眉心。

忙到最高點,心中滿是無力感的霍飛卿,在應接不暇之余,忽地一鼓作氣掛掉所有的來電,並且迅速關機,

「呼——」剛打完一場八國聯軍戰役的他,深深吐了口氣後,極度疲憊地慘趴在吧台的桌面上。

靜悄悄的店內,一個狐疑的抖音,忽地在一室的寂靜中響起。

「他……」一個三不五時就來報到的老酒客,不可思議地指著那個趴在吧台前沮喪的男人。

回過神來的眾酒客們,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後又帶著疑問的眼神回首看向發言人。

老酒客繼續接完未竟的疑問句,「他該不會就是……那個霍飛卿?」

「哪個霍飛卿?」在听完了方才那段戰火激烈的電話連線後,眾人們的好奇心頓時提到最高點。

深知內情的老酒客又再爆出內幕,「小唐的學長兼情敵。」一年前這里的酒保唐律所搶走的心上人,不就是這家伙的女朋友嗎?

「就是他。」早就知道他是誰的段樹人,壞心眼地代答後,就見陣亡的霍飛卿坐直了身子,應觀眾要求地對身後的眾人無力地舉手搖了搖。

當下所有听聞過上一任酒保搶人事跡的酒客們,均瞪大了眼看著女友遭搶的受害者,而霍飛卿則是在看了他們一致寫滿同情的眼神後,告饒地撫著額。

「別又來了……」家中已經有一票替他哭得昏天暗地的親友團了,現在他最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根本就沒有必要存在的同情。

段樹人很感興趣地撫著下頷,「你在這里做什麼?」大剌剌的跑來唐氏後援團的陣營喝酒,這小子確定沒跑錯地點?

霍飛卿橫他一眼,「買醉啊。」一想到回家後又要面對那票親人,他就巴不得自己能醉死在這里。

「听說……」也很熱衷落井下石的高居正,興致勃勃地湊上一腳,「今晚好像是你前女友的新婚之夜?」

他無所謂地飛了飛兩眉,「听說是這樣。」

「你不到場祝賀嗎?」對他的反應不在預料中的段樹人,難以理解地看著他嘴邊不小心溜出來的竊笑。

「去那里,給另一票人用同情的目光再圍剿我一遍嗎?」他可不想大剌剌地出現在前女友的結婚會場,削他學弟的面子之余,還讓自己去平白出糗。

百思不解的段樹人,直盯著他嘴邊愈來愈難以收斂的笑意。

「我從沒看過被拋棄還能笑得那麼開心的。」這小子是傷心過度,所以昏了頭了?

「也對。」他隨即抹抹臉,應景地糾結起眉毛,「我都忘了該開始努力培養憂郁的心情。」

斑居正伸手戳戳他,「你該不會是有什麼內情吧?」瞧瞧他,要不是有旁人提醒該作假一下,他剛才的表情簡直就像是普天同慶。

他將酒杯里的冰塊搖得叮當作響,「你說呢?」熟知兩極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霍飛卿,在提供八卦給他們听前,聰明地選擇了打起太極拳。

「我听說,小唐是在一年多前和他的心上人出了車禍,所以才有了機會橫刀奪愛。」坐在霍飛卿身旁的酒客,邊回想邊搔著發,「听說那個時候,你正要和你的女朋友訂婚。」

霍飛卿感激不已地更進一杯酒,「謝天謝地,幸好他們出了車禍,要不然我就得逃婚了。」

「難道你真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一下子,所有急于得知內幕消息的酒客們,動作一致地湊到吧台前來。

「他當然有!」姍姍來遲的酒吧主人尹書亞,姿態優雅地倚在休息室的門邊,笑看令今晚店內氣氛格外熱絡的霍家少爺。

兩眼一瞄到罪魁禍首現身,迫不及待想算帳的霍飛卿,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無事一身輕的瀟灑模樣。

「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說過來講過去,他今天會落得不得不逃難的窘境,全都是這個說話下算話的奸商害的。

「我是這里的老板啊。」絲毫沒有罪惡感的尹書亞,笑咪咪地移步至吧台內,主動拿了高居正所調的一杯酒喝了兩口,而後下敢恭維地皺起一雙劍眉。

「姓尹的,你太不講道義了!」用力放下手中的酒杯,霍飛卿將整個身子橫過吧台,用力地扯過尹書亞的領結。

尹書亞微笑地拍開他的手,「注意你的形象。」如果他沒記錯,這個霍氏的繼承人,向來最注重的,就是他們家人最在意的形象問題。

雖是怒火當頭,但仍能勉強保持一點風度的霍飛卿,悻悻然地放開他,坐回原位再度灌了一口悶酒,接著也跟尹書亞一樣皺緊了眉心。

「老板,你們認識?」早就等不及想一探究竟的高居正,搓著兩手跟段樹人一樣挨近尹書亞的身邊。

「我和他家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尹書亞大方地向眾人介紹,「還有,當初唐律要來這里工作,就是他介紹的。」

重提往事,余火又不知不覺悶燒起來的霍飛卿,一手支著額,恨恨地瞪著過河拆橋的尹老板。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我幫你解決我那個害你們所有人都得內傷的學弟,你就幫我擺平我家那票親友團嗎?」當初搞不定唐律,求救求到他這邊來,結果咧,事情成了後,這個姓尹的居然擺他一道。

尹書亞不負責任地聳聳肩,「抱歉,我忘了。」

他頭痛地爬梳著發,「這下可好,我得開始逃難了……」看樣子,短時間內他得想出一套苦肉計戲碼,並祈禱能藉此騙過他那票親人別再來煩他。

「都讓你逍遙了十年,你也該有點報應了。」尹書亞一點也不同情他,反而還覺得這個利用別人的心上人當逼婚擋箭牌的他,是滿罪有應得的。

沒心情回答風涼話的霍飛卿,又再次灌下一口酒,而後終于受不了地開口。

「這酒的味道為什麼這麼怪?」這是哪個根本就不會調酒的三腳貓弄的怪酒啊?一點都沒照顧到他這個消費者的權益。

斑居正擺著一張臭瞼,「抱歉,本店酒保忙著結婚沒空來上班。」要不是唐律結婚去了,他哪需要被迫下海代打?

「不介意我自己來吧?」再也無法忍受如此劣酒的霍飛卿,邊挽起衣袖,邊不請自來地走進吧台里去為自己調了一杯。

「也給我來一杯。」完全贊成他自力救濟的尹書亞,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嫻熟的調酒技巧。

「我們兩個也要。」另外兩個店內員下,也很想試試這個听說是在當牙醫的人,所調出來的酒將會是什麼味道。

「你學過?」愈看他熟練的手法,愈覺得他有專業架式的尹書亞,在啜飲了一口無論是口感、味道、裝飾都具有水準的美酒後,兩眼倏地一亮。

「學生時代玩過,」正在學電影動作,將酒瓶在空中甩來拋去的霍飛卿,三兩下就調出眾酒客所點的酒。

尹書亞沉默了一會兒,不久,他微微側首看向一旁,微笑地發現另外兩名員工的臉上,正寫著跟他一模一樣的笑意。

「霍大牙醫。」尹書亞先是清了清嗓子。

「嗯?」一手撐著吧台後的水槽,一手端著酒杯的霍飛卿,正享受著水酒摻著細碎小冰塊滑進口腔里的絕妙口感。

「近期內,你是不是要逃難?」已經把如意算盤打過一遍的尹書亞,跟著段樹人和高居正一塊來到吧台外,坐在高腳椅上含笑地看著他。

他馬上掃了一記火龍眼,「拜你之賜。」

尹書亞搔著下巴,「我想,你被拋棄的消息,經過你的親友團一宣傳後,很快就會傳遍所有該知道、以及不該知道的人,而在短期內,所有上你牙醫診所的病患,一定也會再拿這件事來煩上你好一陣。」

「不要提醒我。」深知親友團功力的霍飛卿,愈想愈是覺得自己的將來很黑暗。

「那……」適時拋出救生圈的尹書亞,慢條斯理地對他伸出一指,「想不想暫時換個工作、找個避風港窩一窩?」

他不抱期望地瞥了瞥,「你有什麼好建議?」

「要不要來這里當酒保?」當下三個有志一同的男人,異口同聲地沖著他提議,「我們正好缺一個臨時工!」

望著三張笑得很一致的笑臉,再想想身後那些即將向他壓過來的親友、病患所組成的壓力團,霍飛卿只考慮了十秒鐘。

***

「地獄第十九層……」

撐著不穩的身子,搖搖晃晃趴在浴室鏡前的葉迦藍,在看完自己充滿血絲的眼白、黑得無與倫比的眼圈後,申吟地將臉埋進洗臉台的那池清水里,一口又一口地吐著泡泡。

清爽的晨風,輕輕拂動窗邊白色的窗簾,在白色大理石的洗臉台旁,窗外綠意正漾,在這蟬兒高唱的六月底,夏日正式來臨,而她的失眠期,也正式來臨。

一年四季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季,最討厭的又是哪一個季節?

這個問題,相信每個人應該都曾經被問過吧?如果有人問她,一年四季中,她最討厭的季節是哪一季的話,那麼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回答——

夏天。

沒錯,她討厭夏天,非常、非常的討厭,其厭惡的程度,已經到達了恨不得能在四季中直接跳過這一季,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要讓它再度降臨在地球上。

她是只深受夏季失眠之苦的可憐蟲。

每當夏天的第一只蟬兒,在樹梢唱起別人听來甚悅耳,而她听來卻是失眠警報器的蟬鳴時,她就恨不能直接跳上飛機,直飛南半球再去過個冬天以擺月兌失眠之苦,好讓自己不再當個日夜無眠的女人。

大概是自她升上國中的那一年開始的吧,也不知她的身體里的哪個部分出了差錯,每年夏日一至,她的睡眠細胞也就自動罷工,非到秋天來臨不復工,不但年年如此,且一年癥狀比一年嚴重,從一開始每天只睡短短的四、五個小時,逐漸縮短成一、兩個小時,而今年夏天她的情況好像又更水深火熱了些,這兩個星期來,她每天大概只睡了半個小時。

將臉埋在清水里試圖讓自己清醒的迦藍,在即將窒息前,仰起頭任滑落的水珠匯走在她的臉龐上,拉來吊掛在一旁的毛巾拭了拭臉後,望著鏡中自己那張因缺乏睡眠而顯得淒淒慘的臉,她重重再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伐步出浴室。

當穿著睡衣,頂著半濕長發的她步下二樓,打算到一樓的廚房里覓食時,意外地發現客廳裏有個身著高級雪紡套裝的美女,正坐在沙發里,用涂著鮮艷蔻丹的十指,發泄般地用力翻閱著流行雜志。

「大姊,你怎麼有空回家?」迦藍走至她身後,撒嬌似地抱住久未見面的親姊。

「因為我蹺班。」滿懷怒火的葉豆蔻伸手朝後頭拍了拍,「你這麼早就起床?」這個小妮子每到假日,不是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爬得起來嗎?怎麼今天改習慣了?

「是還沒睡。」無止無盡的喟嘆再度自迦藍的口中吐出,她挫折地直接爬過沙發背,窩在沙發上將兩腳放在親姊的腿上,然後大大往後一躺。

原本將怒氣發泄在雜志中的葉豆蔻,微偏過螓首,淡看著躺在沙發上委靡得像朵枯萎花朵的小妹,並在她眼眶底下找到了眼熟的黑影。

「老妹。」葉豆蔻伸手拉起她,深表同情地以指輕劃著她的黑眼圈,「你的失眠期又到了?」差點都忘了,現在都已經是夏天了。

她苦哈哈地掛著笑,「看得出來吧?」她這雙類似僵尸的眼楮,百貨公司里的化妝品專櫃小姐,已經找不到任何保養品可來拯救她。

「上次我介紹給你的那個醫生呢?看完後一點都沒有改善?」挪開小妹的長腿,葉豆蔻將她拉起身,一手抬起她的下頷,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的慘況。

柳眉再無力地往上挑高半寸,「你說呢?」

「老妹,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國寶的。」對那雙熊貓眼實在不敢恭維的葉豆蔻,皺眉之余,努力想著到底還有哪些辦法可以拯救她月兌離苦海。

「謝謝。」迦藍委靡地抓來一個抱枕,沮喪地將臉埋進裏頭。

葉豆蔻愛憐地揉著她的發,「換個醫生再看看吧,你不能又一整個夏天都不睡。」

她伸出一指搖了搖,「我都已經換過一打醫生了……」

「不然……」葉豆蔻扁著嘴,「再吃點鎮定劑或安眠藥?」雖然是個下下策,而且後遺癥也很多,但總比讓她完全不睡好吧?

「算了,就算我把安眠藥當糖果吃也一樣睡不著。」迦藍又將她的建議打回票,並將臉自抱枕里露出來,「對了,你干嘛蹺班?」

「還不是那個大牌女主角?」原本已經被引開的注意力,又再次集中起來,當下葉豆蔻美目一翻,氣呼呼地扔開手中的雜志。

「哪個?」

「我這次洗發精廣告的模特兒。」愈想愈激動,愈說愈張牙舞爪,不知不覺間葉豆蔻已經露出類似母夜叉的表情,「明明就跟她說過這件案子很急,我們要趕工,合約上也寫好了不能遲到、不能早退,結果咧?這幾天她小姐沒有一天不遲到,讓整個小組和機器晾在那里等她就算了,今天早上打電話去催她,她居然說她爬不起來,還說沒有她專屬的化妝室她不願意上工!」

她挑挑眉,「所以你就火大跟著蹺班了?」真難得會有惹毛大姊的人出現,她的這個大姊可是嗜工作如命,甚至還為了方便上班而特地搬出家中到外頭租屋呢。

一想到那個女人跟她擺譜時的拽樣,葉豆蔻就恨得牙癢癢,「不過就是個平面模特兒而已,拽個屁啊?也不想想當初要是沒有我和文蔚—手提拔她,她能有今天嗎?」

「文蔚姊呢?」迦藍邊拍著她的背脊為她順氣,邊愛困地打了個哈欠。

「文蔚早就化怒氣為行動,直接殺去那個女的家,去告訴她違約就準備法庭見!」哼,敢得罪她們兩個?往後那個女的別想吃這行飯了!

她點點頭,「還是她比較實際。」

「氣死我了……」葉豆蔻氣結地拉過抱枕,把它當成仇人般又扭又拉,算是代替的出氣品,「文蔚要是沒把她告得把違約金統統都吐出來,我就叫所有同業以後都把那個女人當成拒絕往來戶!」

「熄火、熄火……」覺得室內溫度直線上升的迦藍,忙不迭地拍撫著形象全無的親姊。

「不要理我,我正處于地獄第十八層!」火藥裝了滿肚子,她什麼也听不進,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無辜的抱枕。

迦藍可憐兮兮地躺掛在沙發上,「有沒有看見我在第十九層跟你說哈羅?」真好,至少老姊還有個可以算帳的對象,而她呢?那個周公每到夏天就自動給她消失,讓她想報仇也報不到。

正在捶打抱枕的玉手突地頓了頓,葉豆蔻再次轉首瞥向躺在沙發上,連一句哀號也叫不出來的親妹,但不過半晌,她的視線便從老妹那張小臉上移至那一頭披散在沙發上,長度垂曳至地的長發。

伸手撈起其中一繒烏黑不加任何染料的長發,發質上等,經過窗外朝陽的照射,幽幽泛著健康的色澤。

「老妹。」盯著手中長發老半天的葉豆蔻,菱似的紅唇露出一抹剛自地獄里爬出的燦笑。

「嗯?」她沒精神地低哼。

「你放暑假了吧?」葉豆蔻動作勤快地再將她拉起來,笑咪咪地與她眼對眼、鼻對鼻互看著。

她撇撇嘴角,格外留神地盯著老姊的詭笑,「剛放。」

「這個暑假你有沒有什麼計畫?」既然家里就有個現成能拍廣告的人選了,她又何必拉下臉去求別人呢?

迦藍兩眼一翻,「我的計畫就是準備跟我的失眠長期抗戰。」

「想不想打工?」葉豆蔻在她又躺回去前,挽著她的手臂,笑意盈然地勾起她的臉龐。

「以我這種睡眠不足的德行,能打什麼工?」每年夏天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窩在家里積陰德別出去嚇壞路人。

然而葉豆蔻卻篤定地朝她咧出美齒,「剛好有一個。」洗發精廣告拍的是頭發又不是臉,這下她的女王角有著落啦!

「喔?」不明所以的迦藍,還是很懷疑。

「去換衣服,等一下就跟我去上班!」

***

時過午夜,城市人的夜間生活,正悄悄在星光下展開。

罷在酒吧大門外掛上「客滿」的牌子,並接受一票女酒客護罵完畢的高居正,滿心不平衡地踩著郁悶的步伐,努力穿過擠得像沙丁魚般的女客群,掙扎地來到吧台前,再次火大地瞪視著這個害他們月光酒吧大受歡迎的臨時酒保。

褪下醫師袍的霍大牙醫,此刻正身著白衣黑褲,頸間還系了個小領結,一身標準的酒保打扮,在室內刻意渲染氣氛的造景燈照耀下,身材高姚勻稱的他,儼然就像個自時尚雜志裏走出來的名模。

與上一任個性溫柔體貼,長相斯文的酒保唐律截然不同,這個唐律的學長霍飛卿,氣質恰恰屬于那種唐律學不來的沉穩魅力派,渾然天成的高雅氣韻,總不經意地在他舉手投足間流泄出來,他還有一雙專勾女人用的大眼,每當他刻意對女人眨眨眼,或是只要就這麼隨便對女人笑一笑,今晚的業績馬上又增加了幾成。

他甚至連開口都不必。

尹書亞之所以會臨時起意想要雇用他,除了他能調得一手好酒外,說不定就是沖著他這張會騙女人的臉皮。

「別再用眼楮吃了我。」正忙著用機器攪碎冰塊的霍飛卿,頭也不抬地對倚在吧台邊等著拿酒的高居正說。

斑居正手指往旁一歪,「用眼楮吃了你的,是那些女人。」

「是嗎?」霍飛卿挑高了兩眉,嘴角微微帶笑地瞥視那些正一手撐著下巴看著他的女人們。

「呀——」轉眼問,整間酒吧又充滿了女人的尖叫聲。

「他對我笑了!」已經賴在吧台前一整晚的女客甲,心花怒放地掩著兩頰高呼。

「他是對我笑!」為了一睹帥男,不知已經喝了多少杯的女客乙不平地聲明。

「對我啦!」另一波爭奪的聲浪又再度展開。

深受眾女青睞的霍飛卿,又是連連送了好幾記飛吻給她們,當下引來另一連串的尖叫。

就在眾女客們吵吵嚷嚷時,同樣也遭到眾酒客冷落的段樹人,索性鋼琴不彈了,直接放了音樂後也來到吧台邊充當服務生。

「公子……」冷眼旁觀完那些女客們的反應後,段樹人面無表情地將調好的酒杯擱上托盤。

霍飛卿倨傲地揚高了下巴指正,「是迷人的成熟男性魅力。」

斑居正也跟著冷冷低哼,「真沒天理。」

有沒有搞錯?一個被前女友拋棄的牙醫,按理說,他現在應該是處于療傷階段,愁眉苦臉地迎接灰暗的人生,逃離現實地窩來酒吧里舌忝傷止痛,可沒想到這個半路出家跑來調酒的臨時工,居然比牛郎店里的紅牌牛郎還要紅,搞得他們這里從格調高級的酒吧,轉變為眾女參拜偶像的聖地。

而他,不但酒保一職勝任愉快,甚至還滿享受這種虛榮的。

段樹人不屑地撇著嘴,「你會有天譴的。」每晚把一票又一票芳心寂寞的女人迷過來、暈過去,遲早有天他會有報應。

「謝謝。」不痛不癢的霍飛卿,在把調好的瑪格麗特遞給吧台前的女客之余,不忘奉上一記讓她暈陶陶的媚眼。

男性虛榮感被喂補得飽飽的霍飛卿,在昏暗的燈光下,掃視了一回滿屋子都是慕他名而來的女人們,隨後伸手搓了搓下頷,滿意地露出一笑。

他早該這麼做了。

多虧了尹書亞的建議,也多虧了樂芬嫁給唐律,在他為自己、為家人工作了那麼多年後,他總算是逮到了名正言順的藉口,暫時把牙醫的工作收了,放自己一個假,美其名為情變療傷,實則是藉此避開那些整天跑來說他好可憐的親友。

只是沒想到,他來到這里後會如此的如魚得水,這只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僅是個做牙醫的料,他還天生就適合賣笑。

至于那個數天前他認為上帝決定給他的小小挫折,此刻在他眼中再也不算是什麼挫折,他倒認為,那是上帝特別給他的人生轉折點,讓他又能繼續逍遙個十年的太好良機,也許他往後的人生,也會像前三十年一樣,一帆風順到匠也說不定。

只是,他的這個想法,只維持到今晚的打佯時分為止。

終于撐過漫長且忙碌的營業時間,等到了下班打烊的半夜,酒吧內三名幾乎快累垮的員工,以及一個通常都只來巡視一下就走的老板,此刻正站在店內一張酒桌前,四人皆兩手環著胸,居高臨下地一塊瞪視著醉趴在桌上的某個小女生。

「老板,這個怎麼辦?」高居正一個頭兩個大地請示著大老板。

尹書亞看了看醉倒在店內的女客側臉後,不滿地皺起了劍眉。

「誰讓她進來的?」這個小妮子看上去就是未成年,是哪個不遵守員工條例的家伙膽敢放她進來的?

段樹人澄清地舉高兩手,「她可能是趁我們最忙的時候溜進來的。」他們老早就在外頭掛上客滿牌,專心應付里頭被霍飛卿吸引而來的女人了,誰有空去注意到這個小小的偷渡客?

「她喝了多少?」自知麻煩找上門的尹書亞,邊擰著眉心邊問。

「一杯。」負責調酒的霍飛卿伸出一指。

「別腳貓……」尹書亞听了,受不了地翻翻兩眼,而後抬首看向他們,「有誰認識她?」

三名旗下員工整齊地向他搖首,「從沒見過。」

「她有帶朋友來嗎?」愈問愈覺得情況不妙的尹書亞,不抱希望地看著四下。

「看樣子應該是沒有。」高居正看了看已經關門清場的屋內一眼,很遺憾地對他攤攤兩掌。

「那……是誰調酒給她喝的?」心煩到一個程度之余,尹書亞的兩眼忽地綻出一抹詭光。

當下在場的三名男人,全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罪魁禍首。

在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下,不甘不願的霍飛卿,招認地舉起手,並同時在心底有了股壞預感。

「我。」這些家伙,他們該不會是想……

「她就交給你了。」尹書亞笑得過於和藹可親地拍了拍他的肩。

「交給我?」他不平地大叫,「我哪知道該拿她怎麼辦?」醉得不省人事,怎麼叫也叫不醒,最要命的是她還像是個未成年的,這要他怎麼處理?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尹書亞事不關己地哼了哼,轉身朝其他員工兩手—拍,「好了,收工下班!」

對他絲毫不具半點同事情分的員工及老板們,不多久立即解散得無影無蹤,空空蕩蕩的酒吧里,就只剩一個頭痛萬分的新任酒保,以及一個醉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年輕小醉鬼。

望著那個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女孩,霍飛卿不知道,他的人生中所謂的轉折點,從現在才正要開始,

***

清新的晨風,翩翩吹開淡藍色的窗簾,自簾縫中投射下一串菱形的光束,燦目的光彩直灑落王雙人大床上,同時暖暖的日光也映在床上熟睡的人兒面頰上。

天亮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迦藍,閉著兩眼在舒適柔軟的大床上坐起,一手抱著棉制的白色大枕頭,神智不清地揉著酸澀的兩眼。

話說昨夜,負責處理她的霍飛卿,本來是打算直接把這個小醉鬼扔去警察局的,但看看她好像又還沒滿十八歲的樣子,要是牽連到賣酒給她喝的他們這里來就麻煩了,而累了一晚又急著想回家休息睡覺的他,一時片刻間也找不到什麼法子可以安頓她,于是,他便難得善心大發地把她給一道拎回家。

但就在今早,當霍飛卿端著剛煮好的咖啡定進自己的房內時,所看到的情景,即是一個坐在床上抱著枕頭打盹的女孩,正巧打盹打得往床旁栽下去。

「小心——」但他的聲音還是比她下墜的速度慢了一點、

咚咚掉下床的迦藍,緊黏著兩眼的眼皮還是沒有睜開,受痛的她皺了皺眉,伸出一雙小手在床畔模索了好一會兒後,她又爬回床上原來的位置,繼續抱著枕頭閉眼打瞌睡。

霍飛卿不可思議地看著繼續再睡的她,沒想到她居然能在摔個四腳朝天後,又再接再厲地上床,然後又傾斜了身子,看樣子似乎準備再跌一回合。

在她的身體又歪了一個角度時,他急忙地擱下手中的馬克杯與咖啡壺,三步作兩步地前去床畔進行攔截的動作,但也不知是她的動作太快,還是他的動作太過遲鈍,只來得及伸出兩手撈到枕頭的他,訥訥地看她又在床底下跌個結結實實。

一定……很痛吧?

擔心跌得淒淒慘慘的她會不會把腦袋瓜給摔壞時,才想上前看看她後腦情況的霍飛卿,下一刻,又瞪大了兩眼看著更今他訝異的狀況;連連跌了兩回合卻還是從頭到尾都沒把眼楮張開來的她,又像個夢游癥患者般,再次地窩回床上,像個小朋友似地曲起兩腳,抱著兩膝繼續閉上眼又睡回去。

這個女人是從沒有睡過覺,還是天生就摔不疼、跌不死的啊?這麼跌都跌不醒?首次開了眼界的霍飛卿,將朗眉彎成兩座小山狀,難以理解地看著沐浴在晨光中打瞌睡的她。

生怕她睡著睡著又再掉下床,這回學聰明的霍飛卿,直接來到床畔站著,並在她的身子又歪倒了一邊時將她推回原位,但就在他這麼伸手輕輕一推後,睡美人卻張開了眼。

「這里是……」迦藍疑惑地看著這個不像她房間的地方,鼻音濃重地問。

「我家。」看她已經醒來的霍飛卿,隨即走回門旁,將香醇的咖啡倒進馬克杯後,繞過大半個床鋪交給她。

「你是……」她半眯著眼,沒有拒絕地接過他手中的馬克杯。

「昨晚調酒給你喝的酒保。」他呆板地應著,開始在心底想著等會兒該怎麼把她打發走。

她又低頭看看自己,「我……」

「一根頭發也沒少。」以為她是在為自己的安危或貞操擔心,他趕在她的疑問句完成前就已經先行代答。

如果說,以上她的行為舉止,完全都在屬于正常、合理、且是他所能接受的範圍內的話,那麼,接下來的一切,就完全不在他所能理解的狀況外。

她開始一骨碌地對他鞠起躬來,「早安……不好意思……天氣很好……謝謝……對不起……你好……程式還在跑……」

她到底在說什麼?

听得一頭霧水的霍飛卿,忍不住出手拿走她手中的杯子,免得她鞠躬鞠著就把咖啡灑了一床。

「我的頭……周公回家了……很好喝……有人偷打我……」她又再冒出一串完全不相關的字句,並因鞠躬角度過大的關系又再次掉下床。

她根本就還沒醒!

終于發現自己在與一個不清醒的女人對話後,霍飛卿好氣又好笑地將睡意濃濃的她自床下拉起,按捺著滿月復笑意讓她在床上坐穩後,輕拍著她的小臉問。

「要不要再來—杯咖啡?」怎麼會行人這麼難以叫醒?

她又是一個閉眼的大大鞠躬,「謝謝……」

他一手按住她的頭頂,免得她把頭鞠至他的胸膛里來,接著再把她的臉龐轉向,一手指向房內的不遠處,「浴室在左手邊。」

「謝謝……」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听進去,但她的動作已經行點像是朝天宮里面那些磕頭磕個不停的香客了。

「我會在隔壁那間房里,有需要就叫我一聲。」他又將她的頭抬起來,再指向另一個方向。

「謝謝……」這次她的頭就撞到他的下巴了。

霍飛卿捂著被撞疼的下巴交代,「不要再點頭了,要不然你又要——」

咚!他的警告又是晚了幾秒鐘,

「我知道你還沒醒。」嘆息復嘆息的霍飛卿,再次將掉下床的她撈上床,在把她擺至床中間不會掉下去的好地點後,拍拍她的臉頰,「等你回魂了記得叫我一聲。」

「謝謝……」她還是只有下意識的反應行為。

「還有,別再撞我家的地板了。」他拉來她的手,強行把倒好的咖啡塞進她的手里,「在我回來前再把這杯灌下去。」

這回她就沒有再道謝了,整張小臉馬上乖乖地埋進馬克杯里,甚是听話地咕嚕咕嚕將它灌下肚,而不打算站在一旁枯等她醒來的霍飛卿,在看了看腕問的表後,打開房門準備去料理他與嬌客的早餐。

三十分鐘過後。

從剛睡醒智商通常都只有三十,到腦袋瓜功能逐漸恢復正常的完全清醒階段,此刻徹底醒過來的迦藍,先是眨眨眼看著手中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咖啡,再轉首巡看了四下過于男性化的房間一會兒,緊接著,一個疑問跳進她剛開始恢復運轉的腦海里。

她睡意濃濃地搔著發,「我在哪里?」怎麼這里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她家?

坐在床上拚命挖苦腦袋回想的迦藍,怎麼也想不出她是怎麼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以及這杯喝了一半的咖啡又是如何出現在她手中的,然而就在她更努力挖掘著殘存的記憶時,一道男性的身影晃過她的腦海。

咦,剛剛好像有跟人她說過話?

就在她仍想不出個所以然的當頭,她不經意往腕間一瞥,赫然瞪大了眼看著表面上時針所指的刻度。

要命,她遲到了!

火速跳下床的迦藍,在床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後,穿上便急急忙忙地住房門跑去,途中經過一間浴室,她順道拐了個彎進去里頭隨意冼把臉,而後繼續像個沖鋒陷陣的士兵,十萬火急地沖出房間,在外面找到了陌生的公寓大門後,拉開門的她頭也不回地飛快住外跑去;

「小姐。」渾然不知佳人已經拍拍走人的霍飛卿,端著豐盛的早餐,站在房門外以指敲了敲。

安安靜靜的房內,沒有一絲聲響。

他又再敲了一陣,「小姐?」該不會又掉下床睡死了吧?

捺著性子等了幾秒鐘,仍舊是得不到半點回應後,霍飛卿邊搖著頭邊打開房門,但門內空無一人的景象,卻讓他錯愕地張大了嘴。

「居然落跑了……」

她還沒付昨晚的酒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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