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好無聊,經濟不景氣,百貨公司連只蒼蠅都沒有,我們打工的這個化妝品專櫃,已經三天無人光顧了!」白可雲「哈」客人上門,「哈」成哈巴狗
似的癱在櫃台上,晶瑩剔透的小臉流露著無奈。
「哎!對啊,閑閑無事,總是感到長日漫漫!」
可雲的同學于鈴無奈地聳肩。
「我也是啊,這年啊,‘頭’都變了。瞧!我等顧客上門,都等出白頭發了。」和兩人同一組的範美心干脆照著鏡子拔起一根白頭發,夸張地道。
正當她們三個美容科課余工讀生,閑來無事在那里抱怨生意難做時,視線中走進一位身形修長、珠光寶氣、面貌姣美的婦人。
「五十二號指甲油來了。」可雲喜上眉梢。
「太好了!」于鈴眼中亮起金錢的符號。
「財神爺終于听見我們的哀嚎了。」範美心趕緊放下鏡子感謝老天。
熬人走向三個女孩的專櫃,笑盈盈地說︰「給我五十二號指甲油三瓶。」
「沒問題。」可雲趕緊去張羅。
「另外還要一號的水粉餅、蜜粉。」
「是是是。」範美心樂得眉開眼笑。
「再加秋冬最新的眼影。」
「是是是。」于鈴簡直就要喜極而泣了。
三人遵照「財神」的指示,取貨、打包,忙得不可開交。
收了鈔票,結了賬,白可雲雙手奉送上發票,打躬作揖送走有錢的太太。「祝你中獎。」
「給你吧!」「錢」太太揮個手,提著化妝品如女神般優雅地離去。
「謝謝謝謝……」可雲拿著發票的手在顫抖,感激得痴望著「錢」太太美麗的背影,于鈴和範美心趕緊湊過來,興奮地打量發票上的號碼。
「哇!她又把發票送給你了,第一次對中兩百元,第二次對中一千元,這次會不會得兩百萬啊?」美心痴心妄想著,趕緊提醒可雲。「你這個小氣鬼如果真的對中兩百萬,可要請我們去大吃一頓哦。」
「如果再對中一次,那我一定把她拱成幸運之神,早晚三炷香膜拜。」可雲噗哧一笑,天真動人的眼睫晶光閃閃。
「我想她很可能是你的幸運之神呢,不然干嗎每次都送你會中獎的發票。」于鈴和範美心「覬覦」著那張泛著金光的發票。
「也許她沒有對發票的習慣啊!」可雲睨了兩人一眼,仔細地折起發票,收進上衣口袋里。
「可是為什麼那麼剛好,她每次都把信用卡交給你去結賬呢?」範美心真希望自己也有機會為「錢」太太效勞。
「可能是我臉上寫了個錢字吧!」可雲開玩笑。
「我臉上的錢字更大,她為什麼都沒瞧見?」範美心卻大失所望。
「你們猜她是做哪一行的?」于鈴問大家。
「看來是個有錢的太太罷了。」可雲說道,想了一想又改口。「說不定是某某公司的董事長啊!」
「我看不是,她像做直銷的,搞不好是鑽石級的上線什麼的。」打工經驗豐富的于鈴有獨到的見解。
「如果是,那我一定要加入她的下線,奉她為經營之神了。」範美心笑鬧,三個「見錢眼開」的十八歲大女孩,嘰嘰喳喳地討論起「錢」太太這位財神婆,卻不知--想象總和事實有莫大的差距。
***
事隔兩個月,正值寒假期間。
鈴鈴……一大早,可雲床頭的電話響起,她還沒和周公道別,半夢半醒地抓來電話。「喂,請問找誰?」
「找你,我的大小姐,太陽都曬到了,你還在睡。」範美心在電話那頭大叫。
「原來是你。」可雲揉揉睡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範美心問。
「今天我休假不用打工啊!」可雲撥去垂落在臉頰凌亂的長發。
「噢,你可不可以清醒點啊!」範美心無奈地哀叫。
是該清醒點!可雲睜大了眼楮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日歷,驀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大叫︰「今天是我外婆生日,我要去教會附設的安養中心看我外婆!」
「噢!我的好同學,今天是對發票的日子啦!」
「發票?」可雲老早忘了那張發票。
「提醒你對中兩百萬,可別忘了我們。」範美心可是念念不忘。
「喔,好啊。」可雲心下在想,那張發票不知塞哪兒去了。
「那就拜拜了。」
「嗯。」掛上電話後,可雲開始翻箱倒櫃地找。
其實說翻箱倒櫃未免夸張了點,她承租的這個學生宿舍不過是小斗室,里頭除了一口歪斜的衣櫃、一張老舊的書桌和一張勉強能睡的單人床,就只有蕭然四壁了。
終于她幸運地在衣櫃的抽屜底層找到那張發票,這可是重要的寶物呢!她多希望可以中獎,給外婆買個像樣的生日禮物啊!
自從八歲那年,父親事業失敗在香港去世,母親就帶著她和外婆移居到海島來。起先一家三口靠著母親給人幫佣過日子,但沒多久母親便因病辭世,從此就只剩她和外婆相依為命。她十二歲起就幫著外婆做加工維持生計,但年前外婆不幸患了老年痴呆癥,如今被教會收容在安養中心。
她再也無依無靠,連學費都要靠課余打工的錢來支付。
雖然她小時候曾過著天之驕女般的富裕生活,但孤苦貧窮的日子似乎更長,如今的她早已記不起當年的光景;她一直不知道當初是如何遭逢家變的,母親在世時不曾告訴她,病重的外婆更不可能告訴她。幸好上天賜予她樂天知命的性情,雖然身處困境,卻也從不埋怨。
正當她看著發票思緒遠飛之時,電話鈴又響了。真不知今天為何電話這麼多,她連忙接起。
「喂。」
「可雲,你起床啦!」
原來是于鈴,肯定是打來提醒她對發票的。
「是啊。」可雲輕快地回答。
「要記得對發票號碼哦。」于鈴充滿希望地說著。
「我知道,美心剛剛已經來電了。」可雲可愛的唇笑彎了,這兩個愛錢的朋友還真是有志一同。
她和于鈴閑聊了好一會兒,結束談話後,她仔細收妥發票,到公用浴室梳洗,穿著一件褪色的T恤、及膝處破了一個洞的牛仔褲,背著背包,梳了梳及腰的長發,便離開簡陋的宿舍,徒步走到站牌去等公車。
車水馬龍的道路上,有輛豪華的黑色奔馳轎車緩緩靠路邊停了下來。
「黑董,您要找的女孩,就住在對面那棟專門租賃給學生的公寓里。」奔馳轎車後座里,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用涂著五十二號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指向對街。
黑杰沉默地瞥了那棟三流的老舊公寓一眼。
「您瞧,真是巧合,那女孩走出來了,她可真是個清秀佳人,化不化妝都很美,挺標致的。」那鮮紅的指尖準確地指向對街一個身著寒酸的舊衣舊褲,卻步伐輕快、身形嬌柔縴細的長發女孩。
黑杰盯準了白可雲,神情比十二月的天氣更冷酷。
「我還以為您較喜歡成熟的女人呢!怎會找上這麼一個黃毛丫頭?」
黑杰不語,睨了身邊的女人一眼,青冷的眸嚴峻得教她不敢再擅自發言。
「你和她攀上關系了嗎?」黑杰問。
「我相信她已對我有了好感,就等您更進一步指示我該怎麼做。」
「很好。接下來你就……」黑杰低聲指示。
「是、是,我會遵照辦理的。」女人充滿信心地領命。寒冬冷冷的晨光照進了車窗內,映在她那雙鮮紅色的指甲上,形成了譎異的色彩。
***
可雲搭著公車到達鄉間的安養院時已是中午,外婆坐在庭園里,修女正喂她吃粥。
「可雲,你來了。」修女認得可雲這孝順的女孩,主動和她打招呼。
可雲走過去,禮貌地對修女行禮。「謝謝你照顧外婆,讓我來喂吧!」
修女將手中的粥及餐巾紙交給她,微笑離去。
「外婆,我來喂您吃飯。」可雲溫柔地對坐在涼椅上的外婆說,可是她的外婆眼神呆滯,沒理睬她。
「來,很好吃的粥哦,您嘗嘗看。」她舀起一匙的粥緩緩送進外婆微張的嘴里,湯粥卻又徐徐從她嘴角溢了出來,可雲趕緊以餐巾紙為外婆拭淨,並鼓勵地說︰「外婆,慢慢來。」
她細心地喂著,不斷重復擦拭的動作,直到喂好湯粥,她自己卻已熱淚盈眶。她放下碗,握住外婆的手,注視她無神的眼及斑白的頭發,忍不住悲從中來。她知道老年痴呆癥愈加嚴重的外婆早已認不得她,但外婆不但是她惟一的親人,也是她活在人間惟一的精神力量,沒有外婆,她就真的是個孤兒了!
「瞧我,一個勁兒地哭,都忘了有件鮮事要告訴您了。您瞧瞧,這是我打工那里一個有錢太太給我的發票,如果我中了兩百萬,就能買間小套房,把您接出去和我同住了,您想我會幸運中獎嗎?」
可雲從牛仔褲里模索出那張發票,送到外婆眼前,雖然外婆有听沒有懂,但也算分享了她的期待。
「您知道嗎?今早為了這張發票,。同學們都打電話來提醒我對獎呢!」可雲說著笑了起來,純真雪白的臉龐就像一朵寒風中的小白花。
雖然外婆沒有回應,但她還是握著外婆的手說著這些日子以來遇見的事。一直到外婆午睡的時間,她親自把外婆扶進房里,見她入睡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回到市區已是傍晚,可雲回宿舍前先到便利商店「翻閱」晚報,很不幸的是--兩百萬的希望落空,這張發票並沒有讓她如願以嘗。
***
翌日--
可雲仍舊上百貨公司專櫃打工,一到公司發現範美心和于鈴也都顯得無精打采。
「為什麼沒中獎?」
「好可惜,唉!」
可雲整個早上直听她們重復嘮叨這兩句話,但也只能樂觀地「安慰」兩人。「沒中就算了,還有機會嘛!」
「是哦。」兩人毫無生氣地哼著。突然間,範美心上了金色睫毛膏的雙睫,叭噠叭噠地閃爍著,眼中不停地冒出錢幣的符號,面露喜色。「說到機會,機會就來了!」
「哇!是啊!」于鈴順著範美心的眸光看過去,笑逐顏開。
「這次說什麼我都要幫她結賬。」範美心先發制人地說著。
可雲這才發現光潔雲石走道的盡頭,那位「錢」太太又出現了;難怪這兩人爭先恐後的,這次她默默退到櫃台後方的小倉庫里,把機會讓給她們。
「錢」太太的高跟鞋聲愈來愈近,終于在櫃台前站定。「給我一套目錄上的保養品。」
「現在購買一整套送旅行袋呢。」于鈴專業地游說。
「由于您是老主顧,可以送兩套喔!」範美心為了討「錢」太太歡心,和于鈴暗中較勁。
「你們愈來愈會做生意了。」「錢」太太笑道。
「哪里,哪里。」兩人甜笑,開始張羅保養晶及贈品,把手提袋拿到「錢」太太面前。正當「錢」
太太即將從皮包中取出信用卡付賬時,兩人巴望著那張信用卡是落在自己手上。
「咦,另外那位小姐呢?」「錢」太太修長的手指夾著信用卡停在半空中,鮮紅色的五十二號指甲油在燈光下艷光四射。
可雲在里頭听到「錢」太太問起自己,而于鈴和範美心這時才發現可雲不見人影。
「可雲,你在哪兒?」于鈴喚了一聲。
「我在忙。」可雲很「夠義氣」地找借口。
「她正在忙呢!」範美心趕緊重復。這時「錢」
太太的信用卡遞了上來,交給範美心,她終于如願
地得到為「錢」太太服務的機會,真是可喜可賀啊!但大爆冷門的是--「錢」太太這次居然沒有「順手」將發票送給她,而是放入手提袋里。
「那位‘可雲’小姐要忙到什麼時候?」「錢」太太問。
「我去幫您叫她好了。」于鈴「看開」了,鑽進小倉庫去。「你干嗎不出去?」她小聲地問可雲。
「把機會讓給你們嘛。」可雲笑道。
「人家收回去了,根本沒給我們。」于鈴聳肩。
「你還是出去吧,得罪了主顧,學姐們會怪罪的。」
可雲淡笑,和于鈴走了出去。
「錢」太太一見可雲出現,立刻和善地朝她微
笑,對她招手,取出一張名片。「你叫可雲是吧!
我留個地址給你,你幫我把這些保養品送到家里,今天我沒開車,而且待會兒我還要去別處購物,提太多東西不方便。」
可雲收下名片,看了下姓名地址。原來「錢」
太太叫朱寶玉,是位進口藝品商,住址就在別墅區,離此不遠;可雲很樂意出公差,還能出去溜達溜達。「好的,你希望我幾點送達呢?」
「錢」太太思忖了下,道︰「就下午三點半吧。」
「好的。」可雲點了頭,「錢」太太旋即風采翩翩地離去。
「錢」太太一走,她的名片立即成了「搶手貨」,于鈴和範美心都迫不及待地想一窺「錢」太太的「真面目」。「原來是進口藝品商,難怪那麼貴氣。」
三人將注意力從「發票」轉移到人家的「頭餃」上,津津有味地討論著這位代表幸運又神秘莫測的「錢」太太。
***
午後三點。
可雲向于鈴借了她的「老爺摩托車」,出發到別墅區。天空正飄著綿綿陰雨,使得天氣變得更冷,寒風不留情地從風衣袖口竄進身體,冷得她全身都快僵硬了,偏偏這摩托車真是有夠「老爺」,不但跑不快,連上坡都挺費力的,還「咳」出許多煙霧。
眼看著三點半就快到了,可雲不畏風雨,加速馬力。
到了半山腰,雨愈漸綿密,冰冷的雨水刺痛了她的眼,使她看不清路面。她正要順著山路轉彎,不料山路旁的別墅竟沖出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情急之下,可雲握緊手煞車,輪胎卻打滑將她整個人重重地摔到路面上。
老爺摩托車倒了下來,壓在她的足踝上,劇烈的疼痛使她無法起身。眼見雪亮的黑色大車直馳而來,她驚恐萬分地閉上眼楮尖叫,但令人驚悚的煞車聲將她的尖叫聲淹沒。
「吱!」車子在道路上留下明顯的煞車痕跡,並沒有撞上她,卻已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可雲怔怔地看著離自己只有一尺距離的豪華奔馳,驚嚇過度的蒼白小臉正映在光可鑒人的車前蓋。恍惚中她听見車門開關的聲音,有入朝她走過來了。
「小姐,你沒事吧?」一道低醇沙啞的男性嗓音從天而降。
可雲觸電似的回了魂,她緩緩揚起眼睫,望向說話的男人,心神在瞬間被強烈的電流震懾了。
她從沒見過這麼高大、好看又特別的男人!他的發長及肩,眼神慵懶,微微牽動的唇有抹天生的冷漠,成熟的俊臉魔魅迷人,一身黑色西裝更加深了他與眾不同的幽暗氣質,恍若小說中迷人的黑夜王子在現實中出現。
她竟在瞬間被這男子「電」得傻住,痴看著人家,忘了自己跌了一身泥,足踝正疼得不得了。
「有沒有跌傷?」他幫她扶起摩托車,在她眼前蹲了下來。
雨霧中,可雲看著那雙魅力十足的深黑眼楮,好久都說不出話來。「沒、沒事,只是……嚇一跳罷了!」
「來,我扶你起來吧!」他似笑非笑地說,朝她伸出手。
「不……不用。」可雲既詫異又害羞,不敢去握他的手,而他竟也就收回手,轉而傾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女性保養品,放到車籃里。
「這些東西值多少錢,我賠你。」他大方地說。
「不,不用……只是弄髒了而已。」可雲搖頭。
「你的車燈掉了,需要維修,裙子也破了。」他瞧見了。
可雲窘困地紅了臉,趕緊抓住滿是泥污的裙子的裂縫,深怕風一吹,春光外泄。
「我家就在這里,你可以進來喝杯熱茶,我讓僕人幫你把車子送修,裙子縫好,再走。」他指向身後的建築物。
可雲怔然地望向佇立在山坡上西班牙武的獨棟豪華別墅,外頭鏤花的圍牆爬滿匹茲堡常春藤,庭院深深,惹人迷思。住在這里的人非富即貴,她根本不敢答應。
「我不是壞人。」他笑了,整張臉魔魅靈動。
可雲傻傻地看著他,說了一句傻氣的話。「真的嗎?」
他眯起眼冷笑。「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她是被他電昏頭了,沒錯!
「進來吧,你的風衣全是水,會感冒的。」他柔聲催促。
「可是你好像正要出門,我會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可雲問。
黑杰揚起唇角,諱莫如深地說了句︰「不會。」
「那……就打擾了。」她客氣地說,想爬起身,但要命的是,她一使勁,非但站不起來,左足踝竟又一陣劇痛!
「你怎麼了?」他問。
「我的腿……」她無法再移動,抱住足踝,疼得額上冒出冷汗。
他即刻又蹲下來,沒問她同不同意,大手便定在她的小腿上,檢視她的足踝。「你似乎是骨折了。」
「啊!那怎麼辦?」可雲臉色發青,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沒把「錢」太太的保養品送達,還把于鈴的車摔壞了……
「不要動!我叫救護車。」他取出行動電話,正要打一一九,卻被阻止。
「我沒錢付醫藥費!」可雲慘澹地說。
「你放心,醫療費我全額支付,直到你康復。」
「什麼?!」可雲大大地意外。
「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把傷治好最重要。」
「你……真是位仁人君子。」可雲垂下眼簾。
奔馳車主笑了,瞧著她無措的模樣,心底相當得意。他雖不是壞人,卻也未必是好人,甚至根本不是什麼「仁人君子」--他是黑杰,等著復仇的人。
方才的一切都是預謀,而她--將順利地成為他的籠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