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姜希福服侍老夫人睡下,輕輕替她掖一掖被角,然後躡步輕聲地走出來。
明月大半被雲霧遮住,若隱若現,幽暗的長廊靜得可怕。
「哇……好美的月色,好幽靜的氣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刻的她心情好極了,眼里看見什麼都是美好的。
「月亮美嗎?我怎麼看不見?」
墨驍突然出聲,把姜希福嚇了一大跳。
她慌張地側過身,看見墨驍站在長廊上,看樣子已經站了一段時間,由于他身上穿著暗色長袍,看起來就像隱身在黑暗中,所以沒有被她發現。
「墨……墨驍?」她太吃驚了,一時月兌口喊了他的名字,待回過神時,心頭立刻跳動得異常劇烈,臉頰也泛起了紅潮。「公子怎麼還沒有回房睡?」她緊急地想彌補失誤。
墨驍挑了桃眉,若有所思地望向她。
「剛剛喊我的名字喊得很順,怎麼一下子又改口了?」他輕笑了笑。
「奴婢還是不太習慣,稱呼公子比較好一點。」
她慶幸現在是黑夜,不至于讓他發現她紅透的臉。
墨驍端詳她片刻,笑說︰「好,我會讓你慢慢習慣,不過你要先從改棹自稱奴婢開始。」
「是。」姜希福溫順地垂下雙眸。
「我母親睡了?」他低聲問。
「是,我等老夫人睡熟了才走的。」
方才老夫人躺在床上還問了她許多小時候生活在北晉國的往事,明明才離開三年,但生活在北晉國的記憶對她來說卻似乎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
「父親過世以後,母親就開始無法入眠,沒想到你一來她就睡著了,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墨驍真心贊美。
「我只是用熱水給老夫人燙燙腳,再用熱毛巾敷熱她的肩膀和手心,這樣氣血走得快一些,也會比較容易入睡。」
她微微赧然,輕聲解釋著。
「你懂得還不少。」
墨驍微感驚奇,對她另眼相看。
姜希福笑了笑說︰「因為冬天時,我和下人房的姊妹們都是這樣敷熱手腳以後才能睡得著。」
墨驍怔看她良久,問道︰「你晚上打算睡在哪里?」
「還是回我的房間睡。」她笑說。
墨驍點點頭。「走吧,我送你回去。」
姜希福微微吃驚,很快地說道︰「不用了,現在夜深了,公子快回去歇息,我能自己回房。」
「你知道回去的路嗎?」他挑眉問。
姜希福環顧四周,她對內院完全不熟,從廚房走來時就是模索著來的,剛才陪著老夫人回房,多轉了幾圈,現在要她模回原路確實有點困難。
「不知道路就別逞強,走吧。」
墨驍促狹地一笑,把她當小孩子似的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姜希福模了模鼻尖,兩頰飛紅。
墨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兩人提著一盞燈籠模黑往下人房走,走了許久才看見假山石,過了假山石之後,再穿過一道月洞門才是下人房。
「希福,你回去以後把東西收拾好,明天就搬進內院來住,以後就不用大老遠走路回去了。」這是墨驍剛剛才作出的決定。
「搬進內院?」姜希福的舌頭差點打結。
「有間廂房是空的,屋里擺設一應俱全,以前是我大姊的閨房,但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你可以搬進去。」
他提出這個建議的理由很單純,只是不忍心她獨自一人住在低矮的下人房里。
「可是……老夫人同意嗎?」畢竟那間廂房曾經是她女兒的閨房。
「她會同意的。」墨驍略略沉吟。「我母親和兩個妹妹現在都很需要你,有你的陪伴,也許她們就不會一直陷在傷痛的情緒里,你的年紀雖然比墨梅和墨杏小一點,但是如何自理生活你比她們懂得更多,我很希望你能以女兒和姊姊的角色陪伴她們,幫她們度過這個難關。」
姜希福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看重過,而如此看重她的人又是她暗戀思念多年的心上人,她開心雀躍得快要飛上天去了。
「好,我明天就搬過去。」她不假思索地點頭。
如果墨驍能听見她心底的聲音,他一定可以听見她正在興奮地尖叫。
原本,她是單純地以報恩的心情留下來,但是隨著一次又一次與墨驍的接觸,她對他的情意和無可救藥的痴迷漸漸地快要淹沒她的理智,只要有更進一步接近他的機會,都能讓她欣喜若狂。
是裴慈心的離開讓她膽子變大了嗎?恍惚的一瞬間,她開始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所有的思念、傾慕、期待和向往一齊涌上她的心頭。
「小心石階!」
她心神恍惚,沒有注意到腳下的石階,當她听到墨驍的提醒時,已經不小心絆倒了。
「沒事吧?」
墨驍穩穩扶住她,她半個身子幾乎倒進他懷里,圓潤的胸脯柔軟親匿地貼在他身上,聞到一陣陣屬于少女的溫馨香昧,他情不自禁地加重掌心的力暈,難以抗拒這種軟玉溫吞的誘惑。
「公子,我沒事。」姜希福又羞又窘地從他懷里掙扎起身。
墨驍如夢初醒,輕輕扶她站穩,硬是遏止住那份遐想,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對她意亂情迷。
「夜很黑,小心走。」
他往前跨一大步,避免再與她並肩同行。
姜希福完全不知道墨驍剛才經歷了一番掙扎,她低著頭小心踏過每一塊石階,與墨驍一前一後地越過假山石,再穿過月洞門,就到了兩排低矮的房子。
「公子,到了,你可以先回去了。」她站在門前望著他笑說。
墨驍見屋子里漆黑一片,而唯一的燈光來自于他手里的燈籠,便說道︰「屋里黑漆漆的,這盞燈籠又得跟我走,我陪你一起進屋,等你點上燈以後再走吧,免得你一個不小心又摔倒了。」
姜希福抿嘴笑了笑,沒有多想就從他手中接過燈籠,轉身推門而入。
墨驍站在門口看著姜希福走到桌子前,用燈籠里的燭火點上油燈,燭火搖曳,映紅了她的臉,看上去更柔美了幾分,而燭火所照之處,有一件舊衣衫掛在她的床畔,他疑惑地看著那件舊衣衫,只覺得很眼熟。
姜希福挑亮了油燈以後,正要把燈籠堤回給墨驍時,見他望著屋內某處怔怔出神,便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愕然發現原來他正盯著那件舊衣衫瞧,她猛然間有些心慌,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心中只暗期盼他別認出來。
「這件衣衫……是當年你傷重時我給你換上的那一件,對嗎?」
看到姜希福尷尬不安的神情,他心下頓時明白了。
姜希福大覺羞赧,卻又故作鎮靜地點點頭。
墨驍大步進屋,走到床畔輕輕撫著衣衫。
已經是好幾年的舊衣了,但是布面並沒有半點舊去的樣子,而且衣衫上還有薰過的香氣,很顯然姜希福是刻意悉心保存著的。
他心中不無感動,回眸望定她,目光深邃,閃出火一般的光芒。
「對不起,我一直沒有機會把這件衣衫還給公子。」
她緊張得大氣不敢喘一口,一顆心跳得很厲害。
墨驍見她雙頰緋紅,神態忸怩,在燭光映照下別具誘惑力,煽動著他的男性本能,惹得他心猿意馬。
「應該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你本來就不想還給我,是不是?」
他刻意走近她,俯首貼在她的耳旁低喃,更加重了她的慌亂。
「我……」
姜希福緊張得腦袋一片空白,她還沒有準備好在這種情況下被墨驍知道她對他的愛意,更擔心被他知道後,他會不會把她當成花痴而躲她遠遠的,她不想被他看輕,也不想惹他煩惱。
「我把衣衫掛在床釁,是為了每日入睡時都要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公子的救命之恩。」
她極力壓抑住心緒,恍若無辜地笑說。
墨驍微微一怔,她所說的話,還有她臉上虐誠的光華、崇拜他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體內蠢蠢欲動的火苗。
這麼大的一頂英雄帽戴下來,讓他無言以對。
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他有一顆善心,但男人的野心和他也有,並不是她心中所以為的那麼完美無缺。
如果讓她知道他剛才心里在想什麼,甚至想進一步對她做些什麼時,她還會把他當成英雄嗎?肯定只會覺得他是個大色魔。
「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從姜希福手里拿走燈籠,匆匆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一一是因為隱密的黑夜,還是那件讓他感動的舊衣衫,抑或是男女之間的獨處?讓他一瞬間意亂惰迷,對她生起一股濃烈的渴望,所有的理智、禮教和道德操守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一直以為他只對裴慈心動情,他的身心只忠于她,沒想到姜希福竟能讓他的心緒悸亂,也開始背叛了。
裴慈心已經求去,他若再接納一個女人並不算對不起她,但姜希福只是把他當成救命恩人看,全心全意只想報答他,他怎麼能利用她對他的忠心和信任來滿足一己私欲?
他苦笑了笑,似平只有當個毫無雜念的正人君子,才能符合她對他英雄式的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