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竹南萱來說,當米蟲、廢柴才是王道,其它的她其實是不太多想的。
生活在美輪美奐的定北王府內,好多個門院廳堂、亭台樓閣、大小院落,而這麼大的好處就是很好躲,很好混水模魚。
她很聰明,很快就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
把主子當成大好幾號的巨嬰來洗刷刷後,沐浴這檔子事對她再也不是難事,何況,天天有這麼養眼的猛男可看可模的福利也不是人人都有,樂觀的她懂得轉換心境,把如今的處境看成老天爺給她的福報之一。
但眼下的情況可讓竹南萱在心里嘆氣連連,覺得自己是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吃個飯有這麼難嗎?
燈光美、氣氛佳,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山珍海味,但他一個高壯拔挺的男人竟然只有麻雀般的胃。
穆敬禾放下碗筷,冷眼看著沒動多少的飯菜,他知道自己胃袋空空,但就是沒有食欲,連要勉強塞進嘴里的力氣都不願施,只覺得意興闌珊。
他抿抿唇,拿起桌上的潔淨絹布拭嘴後,一手伸向青瓷茶杯,竹南萱立即機靈的上前,替他倒上一杯冒著裊裊茶煙、茶香濃郁的好茶。
她伺候已有一段時日,知道主子拿起茶杯就代表吃飽了,但是——
「撤。」穆敬禾啜了一口茶後放下瓷杯。
又這樣!她斗膽勸進,「王爺,再吃一些嘛。」
「撤!」
她覺得好可惜,主子吃剩的東西下人又不能吃,得全部倒掉,超浪費的,瞧,有脆皮酥雞、有鮮女敕可口的魚,還有一塊塊飽滿Q彈的龍蝦肉……她是拚命拚命的吞咽口水,才困難的再說出一句,「爺真的不要再嘗一點?爺有練武應該會餓——」
「本王說撤!」
面對那雙冷颼颼的黑眸,她幾乎想大喊不要,或者叫他干脆賞給她這個辛苦伺候的丫鬟吃,她半點都不在意吃他一點點的口水,但最終她還是很孬的點頭行禮,「奴婢遵命。」
唉,沒魚蝦也好,她頻頻用力吸著食物香氣,一邊將桌上幾乎沒啥動的飯菜、碗筷放入雕花精美的兩層式漆盒,再端到門口,由康遠、張昱其中一人送回廚房。
張昱接過手,感覺到沉甸甸的漆盤,忍不住將蓋子掀開,一見里面的菜肴幾乎沒啥變動,兩人的濃眉都要打結了。
「沒辦法,爺要我撤。」她壓低聲音,聲音有濃濃的無奈。
他們也明白,只是仍忍不住異口同聲的低問︰「你不能多勸爺吃些?」
她倏地瞪大了眼,「你們也太看得起我了。」她仍是壓低聲音,「爺是主,我是奴,我說的話主子要能听,天都下紅雨啦。」
問題是在他們看來,她根本沒有一點當奴才的自覺,有著銅牆鐵壁般的臉皮,還有著不知天高地厚的膽識,有好幾回她根本是當著主子的面混水模魚。
張昱搖搖頭先行轉往廚房,竹南萱則轉身走回廳堂,盡避在心里罵這家伙浪費食物、不懂得分享,但一張俏臉仍堆出滿滿的笑意,「爺要到書房去了嗎?」這是他的例行公事。
穆敬禾沒理她,獨自沉思。他習慣忙碌,如今卻只能無所事事的靜待調查,若調查是如火如荼的進行倒還好,偏偏他散布在各地的探子送回府的消息都是沒啥動靜,父皇是打算將他變成和貶至冷宮的嬪妃一樣,讓他自生自滅嗎?
竹南萱看著不言不語的他也只能罰站,她心里有底,大概得站個十幾二十分鐘,化成雕像的主子才會活過來。
丙真,好一會兒後,他默默起身往外頭走。
竹南萱愣了一下,連忙追上前,越過高大挺拔的主子,再抓了放在門口一角的燈籠,彎,靜靜等候,一見他走到門口,快一步走上前掌燈。
穆敬禾隨即步出門坎,康遠與早已去而復返的張昱連忙行禮。
接下來,在主子到書房的時間,他們兩人將輪流在漠善園的大門顧守,除了他們,還有多名暗衛及定時巡視整座王府的護衛在四周戒備。
盡避守衛森嚴,但總有好幾個夜晚會發生多名刺客闖入想刺殺主子,他們做的就是將他們一一砍殺,絕不讓他們跨進漠善園一步。
這幾年爺傷害的人不少,要爺的命的人更多,他們只能小心再小心。
但這些血腥殺戮,竹南萱全在狀況外,她只知道入夜跟白日的氛圍沒有半點差別,永遠是靜悄悄的,每個奴僕說話走路都是小心翼翼,這麼大的豪華宅第又如何?庭院深深,靜謐無聲。
她提著燈籠為身後的穆敬禾照路,但其實是多此一舉,到處燈火通明,兩人一路經過小徑、花園長廊,才來到蓮池旁古色古香的書房。
她熄了火,退到一旁,放好燈籠,看著尊貴冷漠的主子跨進門坎,走進早已點亮燭火的書房內,她亦走進去,見他已坐下翻看書籍,她來到書桌旁,磨墨、放好毛筆及紙張,再行個禮,靜靜的退出書房。
掩上門,她大大的吐了一口長氣,拉起裙擺,跑!
這是她的用餐時間,大約十五分鐘後就得回到書房門外,靜候差遣,約莫三個時辰後得去端宵夜,但因主子大都沒吃上幾口,她只能再端回廚房,轉個彎回到偏院的僕人房,洗個十分鐘的戰斗澡,再度回到書房外,等著伺候主子上床,而這一等往往就等到天亮。
有時候,她覺得這貼身丫鬟實在不是人做的!
思緒間,她已經跑了一半,卻見到秦嬤嬤在庭園里等著她,連忙煞住腳步。
「怎麼這麼慢?我有話跟你說呢。」秦嬤嬤已等她好一會兒,一見到她,急急拉著她的手就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秦嬤嬤老雖老,但身子骨硬朗,走路速度還比她這丫頭要快呢,說話的速度也不慢,走到廚房,話也說完了,而這番話的重點在最後三句——
「表姑姑要我想法子讓爺多吃一點,需要時也可以請萬大娘配合?」她苦著一張臉,她做的事還不夠多喔?
另一邊,滿頭花白的萬大娘仍顧著一處爐火,听她這一叫,連忙點頭,「是,秦嬤嬤跟郭總管都來交代了,南萱不用客氣。」
她杏眼圓睜的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是客氣,是我什麼也不會,大娘你才會啊。」她又不是阿基師或詹姆士,能想出什麼菜色來?
「萬大娘已經努力的更換菜色,還是不能讓爺多吃點。」秦嬤嬤道。
萬大娘苦笑點頭,「我老了,實在也想不出什麼更新的菜肴,你年紀輕,腦袋也靈活,不一定要想菜色,也許什麼方法能讓爺開胃。」
兩人很熟了,畢竟一個管煮食、一個要伺候主子用餐,進出廚房間互動頻繁。
「好吧,我試試,方法得再想,新菜色——我老家應該有幾樣新鮮菜,可是得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她不好意思拒絕,老家指的是二十一世紀,雖然她不太會煮,但聚會不少,她也吃了不少美食,應該還能說出不少道好菜吧。
「別拖太久,想一個就試一個吧,萬大娘,你休息一下,晚一會兒還要煮宵夜。」秦嬤嬤是貼心,也是擔心竹南萱口無遮攔,萬一說出什麼不好的話,讓萬大娘听見了總是不好。
萬大娘點點頭,「南萱,你的食物大娘就放在鍋里溫著呢。」
「謝謝大娘。」
萬大娘微微一笑,先行走出去,漠善園里有一處小偏院,只有她跟竹南萱分住,也是方便伺候主子。
廚房內,秦嬤嬤已經手腳利落的替竹南萱從冒煙的熱鍋里端出一碗飯及一盤菜肉到一角的桌上,「快吃吧。」
「嗯。」她邊答邊面帶思索的走過去,身為專業護士,她大概知道穆敬禾是輕度的厭食癥,當然,每個人的狀況不同,不過對于這惡名昭彰的主子,她大概可以猜出他的病因。
她坐下來後,很認真的看著秦嬤嬤,「表姑姑,咱們說白了,爺就是壞事做太多,才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這都起因于良心不安——噢!」
秦嬤嬤忍不住敲了她的額頭一記,壓低聲音斥道︰「你不知禍從口出嗎?」她擔心的左右看看靜悄悄的廚房。
竹南萱邊揉揉發疼的額頭,也驚慌失措的跟著四處瞧了瞧,甭說人影,連只蒼蠅蚊子也沒有嘛!所以,她還是忍不住瞪大眼楮說︰「真的嘛,雖然到這里後一直沒機會外出,可是一路上我可听到好多人偷偷議論,說定北王為非作歹,心狠手辣,放蛇毒殺府里數十人,連兄弟情也不顧,鏟除手足不手軟,是人面獸心的大禽——」
秦嬤嬤狠狠的瞪了連珠炮的她一眼,迫得她不得不咽下到口的「獸」字。
「少在府里碎嘴,那些全是莫須有的罪名。」胳臂總是往里彎,何況,這里面有太多不清不楚、無中生有的內幕,主子也有被抹黑的部分。
「可是……」
她臉色倏地一沉,「不想吃就去伺候爺上榻。」
「爺才沒那麼早睡,老在書房待到快天亮,我守在門外都快凍成殯尸了……」
她嘀嘀咕咕的愈說愈小聲,因為秦嬤嬤又給了她一記白眼,「好,南萱快吃!」她舉起木筷。
一碗白飯,一只圓盤里只有兩樣青菜、一塊鹵肉,與早些時候被倒入餿水桶的山珍海味實在是天壤之別,但能坐下來吃一頓就該偷笑了,她開心的想細嚼慢咽,秦嬤嬤又催了,「吃快點,還有,你的動作利落點、勤快點,別老是迷糊忘事,還偷睡,爺只是太多事操煩,無暇理會,萬一……」
「放心,我又不是天然呆,知道分寸的。」她趁空檔連忙打斷,不然秦嬤嬤碎念起來是魔音傳腦,太恐怖了。
秦嬤嬤皺起眉頭,「什麼呆?」
「哈哈,沒有,我今晚要帶被子去守在書房門口,免得杵了一夜染上風寒,這樣又怎麼幫忙想法子讓爺多吃些?萬一傳染給爺就遭糕了,生病的人肯定更沒食欲,秦嬤嬤說是不是?」她堆起滿滿的笑容,那張俏臉說有多吸引人就有多吸引人。
唉,永遠都有理直氣壯的理由,秦嬤嬤看著低頭又吃起來的女娃兒,對她還真是沒轍了。
晨曦的光芒照亮了書房,又是一天的到來。
晨風探窗而入,殘燭隱隱欲滅,穆敬禾又是一夜未眠,他面無表情的從長桌前起身,抿緊薄唇望著窗外微亮的天際,他似乎愈睡愈少,吃的也愈來愈少。
他推開書房的門,跨入長廊,就見到竹南萱包著被褥,像顆粽子似的蜷縮在廊柱後方。
某方面來說,他是很羨慕她的,似乎在哪里都能睡,而且並非故意,而是真的有閉眼就睡的好功夫,她也不像紀律嚴明的府中諸人,總是小心翼翼的伺候,連吭一聲都不敢。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接著,佇立不動,低頭俯視。
柔和的金色晨光斜照在她臉上,讓她微仰的面容映著淡淡的金光,她的眼睫長而卷,鼻頭微翹,兩頰睡得紅通通的,膚質極好,像能掐出水來的蜜桃,認真說來,她的睡相極為可愛,紅唇微張,隱隱听到輕淺的呼吸聲。
她睡得這麼無憂無慮,好似什麼都不擔心,就連對他這惡名昭彰的主子也不怕。穆敬禾想著,黑眸中不自覺浮現的笑意,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除了樹上啁啾的鳥聲、葉片隨風擺動的沙沙聲,他耳里听到的唯一聲音,就是她發出的輕微鼾聲。
他的視線緩緩從她臉上移開,想到府內的靜謐,臉上不由得浮上冷意。
以往這定北王府有多少客人上門,人潮絡繹不絕,每天鬧哄哄的,可現在呢?
皇親國戚、名門貴冑,甚至是民間百姓對他都避之唯恐不及,連父皇、宮中嬪妃及皇室兄弟亦然,只有母後及大皇兄不畏他人目光前來關切。
大皇兄的耳傷已經無礙,但父皇所謂的調查卻不見任何進展,母後及大皇兄還刻意召見這次奉皇命調查的何大慶大人,但他守口如瓶,什麼也不敢透露。
哼!他冷笑,何大慶之女何雨妍對他傾心在皇室間眾所周知,何大慶先前更是狗腿頻抱,這次倒閃得比任何人都快。
等著吧!他不會服輸的,在宮里也有屬于他的勢力,他絕絕對對不會在這場爆廷惡斗中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