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靳成熙一襲圓領紫袍,模樣俊美非凡,但看來也很累,眼楮下方有淡淡的黑影。他們走進來,他連頭也未抬,依舊專注在批閱奏折上。
秦公公一邊示意她將托盤的菜二放到另一端的矮桌上,一邊彎腰看著主子,「皇上,用膳了。」
「放著吧。」靳成熙仍是頭也不抬。
「是。」秦公公先行出去了,但步出房門前,他不安的再看了靜靜站在一旁的時月紗一眼,這才走出去將門給關上。
時月紗安靜的站立,頭微微低垂,以眼角偷瞄著靳成熙。
時間慢慢流逝,那些飯菜根本都涼了呀!她心疼的看著他專注在那一堆又一堆的奏折上,終于,他起身了,卻是眉頭微皺。僵坐那麼多個時辰,肯定腰酸背痛,她很想沖上前去替他按摩肌肉舒緩,這事他曾親自教過還是卓蘭的她……靳成熙瞥了一眼站在昏暗處的小太監,說了一句,「把門半開。」
「是。」她想也沒想的就月兌口而出,說完恨不得咬掉舌頭。
完了!笨死了!她干麼出聲音啊?他沒發現吧?她皺起柳眉,心跳加快的去將門半開,又退到原位站定,頭垂得低低的,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時月紗不看是對的,因為靳成熙犀利的目光就定視在她身上,她那一聲嬌脆的「是」,還真是露了餡。
瞧她一身太監扮相,他不免疑惑她想做什麼,而且人還是由秦公公帶進來的,放眼宮內,能讓秦公公做這件事的,只有他母妃了。他眉頭不由得一蹙。所以,母妃的心已經讓時月紗收買了嗎?
靳成熙邊用膳邊想著,也以眼角余光注意到時月紗偷偷瞄向他,然後抬手撫胸狀似松了口氣,嘴角還微微上揚。
以為沒事了?她怎麼會天真的相信以她喬裝成太監,那張粉妝玉琢的臉龐他會認不出來?
還有母妃,她又是怎麼想的?明知這事他肯定會識破,所以母妃根本是刻意讓時月紗來到他身邊陪他的?
「拿出去吧。」用完膳後,他看著她道。
時月紗不敢再開口,連忙低頭快步走近他,收拾好碗筷,再低頭快步走出去。靳成熙凝睇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她絕對猜不到,他要人將房門半開,就是想看看她在外頭晃來晃去又不得其門而入的身影,沒想到……
他突然想笑了,為她的通天本領,因為她竟然混進來了!
「混過關了,皇上沒發現?真是阿彌陀佛,把娘娘留在那里,奴才一顆心也留在那里了,就怕出事呢。」心驚膽顫的秦公公雙手合十,一下子仰頭拜天,一下子又低頭拜地,才喘了一口氣,就見時月紗放下托盤要走,「娘娘去哪?」
「我要回御書房去陪皇上。」她笑道。
他一臉驚懼,「娘娘明天再去吧,奴才今日可是嚇夠了。」時月紗很想說不,但見秦公公臉色真的蒼白冒冷汗,她只好作罷,反正今天至少看到靳成熙了。
看她點了頭,秦公公一樂,這下更是雙手合十的感謝她了,「感恩、感恩。」第二天,時月紗送去午膳加晚膳;第三天,她送去早膳跟午膳;第四天,她送去午膳跟晚膳;第五天,早、午、晚膳她全包了,還一直以為自己瞞得極好,無人發覺。
可事實上,第二天齊聿就發現了,還告知了主子,靳成熙卻是道——「讓她進來,朕要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靳成熙一連幾天觀察下來,她沒想做什麼,只是想靜靜的陪著他,要是他錯過用膳時間,她目光會不自覺的來回落在他跟膳食上,在他要用冷掉的膳食時,她還會不由自主的發出一個「呃一一」的遲疑聲音,然後又趕忙閉上嘴,自以為是的認為他沒听到。
至于自己的三餐,她倒不在乎,隨便喝個水、吃個包子,就又搶著跟秦公公送膳食進御書房。
然後,在這一天,齊聿悄悄跟蹤她到御膳房的一處角落,听到她與秦公公的對話一一「皇上都吃冷膳,這對身子很不好,他是一國之君啊,健康很重要的。」
「皇上用膳時間不定,又不想麻煩人再送一次膳食,奴才也沒法子-「還有那些朝臣是怎樣?皇上是最大的,他的決定都是為百姓好,他們那麼多意見干啥?也不讓皇上喘口氣休息一下。」
「呃……奴才不予置評。」明哲保身,秦公公不能也跟著罵下去。
沒想到,時月紗卻愈說愈憤慨,「皇上擅長謀略,只是心懷仁慈,為大局著想才能忍就忍,而那些朝臣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一看就知奸詐狡獪……」
「娘娘,小心隔牆有耳啊。」秦公公已是倒抽一大口冷氣了。
「要小心也是小心夏家人,對皇上而言,夏家根本就如附骨之蛆,想甩也甩不掉,一家上下野心勃勃,卻偏偏是文武官員巴結的對象。」時月紗陪了靳成熙好幾天了,看著大臣們進進出出,看著他廢寢忘食為國事傷神,她不舍、不忍,更憋了好多好多的怒火。
「何謂勢利?見那些人的嘴臉就懂了。」
「娘娘別說了,奴才听得滿身冒冷汗。」秦公公東看西瞧,一邊以袖口擦拭額上的冷汗,一邊提醒這個替皇上抱不平的蘭妃,心里不得不感動。
這幾天,蘭妃幾乎是在御書房罰站,這一站少則兩、三個時辰,多則四、五個時辰,那毅力跟耐力可真讓他敬佩了。
時月紗嘆息一聲,突然有感而發,「勇毅侯乃一代將軍,竟然也有多名文武官員私下賄賂他,好在勇毅侯並非貪婪之輩,委婉謝絕倒也清白,我當他女兒還不算太丟臉。」在御膳房外貼耳听著的齊聿看到兩人要離開,先行一步回到御書房,將所听見的內容完完整整的轉述給主子听。
靳成熙點頭,示意他可以先退出去,隨即陷入沉思中。得知時月紗是真的關心他,他實在很難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暖烘烘的……過了一會兒,他見她又是一身太監打扮的送了晚膳進來,再安安靜靜的站到一旁,他替她算了算時間,今天她也是忙了一整天了,難怪看來有些疲憊。其實事實是,這些天來時月紗繃緊神經,就擔心自己會被識破身份,因此她早累到不能再累,今天又站了快一整天,她也忍不住開始打起呵欠。
靳成熙邊吃晚膳邊看她一眼,就見她頭垂得更低,呵欠打得一個比一個大。
黑眸飛快閃過一抹好笑的興味,他放下筷子,從座位上起身走近她。
好安靜喔,夏日的風吹進來,暖暖的、柔柔的,讓她身上的瞌睡蟲愈來愈多,她眼皮重重的往下掉,頭重重的一點,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驀地,有人執起她圓潤的下顎,她柳眉一皺,盡避睡眼惺忪,但仍可見眼前依稀多了個身影?她再打了個呵欠,因困憊而濕潤的眸子突然變得清晰一一「嚇!」她瞪大了眼。天啊,是靳成熙!
「蘭妃的嘴巴會不會張得太大?」靳成熙好笑的看著她道。
他這一說,她才發現自己嘴巴仍大張,急忙閉上嘴,感覺糗死了。下一瞬間,她頭皮發麻,因為察覺了他叫她「蘭妃」。
時月紗趕緊又低頭看自己,還是一身太監服,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飛快的抬頭看他,困難地吞咽一口口水,「你……你發現了?沒生氣嗎?」因為他的心情看來挺好的,面容含笑。
「回寢宮去睡吧。」他沒正面回答,徑自走回書案後坐下。
她忍不住也悄悄的跟上前,站在他旁邊忐忑的間︰「可是我想……」
「明天再來吧,別穿這身衣服了,大大方方的進來。」他邊說邊翻開奏折。
時月紗眼楮倏地一亮,但鼻頭卻泛起一陣酸楚,突然有點想哭,「成熙……」
「累了一天了,去吧。」他拿起毛筆沾墨寫字,還是沒看她。
她開心到眼眶泛淚了,吸了吸鼻子,忍住淚水,「好、好,我明天再來,那成熙也要休息,好不好?」他下筆的手一停,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朕休不休息,很重要嗎?」她哽咽道,,「那當然,一名仁君身體健康,才是百姓之福。」黑眸深深的凝睇著她,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心房,他點了點頭。
她笑了,淚水也落下了,但那絕對是喜悅的淚水。
靳成熙笑看著她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在看到守在門口的齊聿時,她還刻意站定,喜孜孜的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蘭妃,我明天可以進御書房了,是成……是皇上說的,你明天可別擋我了。」時月紗臉上仍有淚水,但她的興奮是那麼明顯,就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開心似的。
齊聿忍著笑意點點頭。
這會兒,秦公公遠遠的走了過來,一見到她竟然跟齊聿面對面,他倒抽一口涼氣,急急移動小山似的圓滾身子沖過去,惶然地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再尷尬地看著蹙眉的齊聿,干笑兩聲,「那個、那個……小太監沒驚擾到皇上吧?!」他話才剛說完,身後就有一只小手拍著他的背,還大聲的說著,「秦公公,我明天可以大大方方的進去一一」
「噓噓噓!」他忙回頭瞪她,要她安靜點,慢了片刻才听懂她的話,眼楮突然瞪大,「這、這是真的嗎?」她笑眯眯的直點頭,「我先回寢宮了。」
「臣恭送蘭妃娘娘。」齊聿拱手,就連他身後兩名侍從也跟著拱手行禮。
秦公公傻眼,直到時月紗走遠了,他才回過神來,一頭霧水的看著齊聿,「到底怎麼回事?!」
「皇上在第一天就發現她喬裝了,你說是怎麼回事?」齊聿挑眉反問。
第一天就……秦公公又吞咽了一口口水,雙腳一軟,連滾帶爬的趕忙進到御書房,請罪去也。